文丨摄影:nirvana
前段时间写完《播州之役——帝国余晖下的庙堂、行省、边政和土司》之后,我就一直惦记着海龙囤,这个号称“东方的马丘比丘”的地方。
海龙屯这个名字和它的地理位置以及历史背景密切相关。
最早这里叫“龙岩囤”,因为建在龙岩山上,这座山地势陡峭,易守难攻。
后来因为山下有“海龙塘”的水源和“海龙坝”这一产贡米的平坝,就改叫“海龙囤”。后来名字又变成了“海龙屯”,更强调它是一个屯兵的地方。
南宋时期,播州的杨氏土司为了防御敌人,在这里修建了军事要塞。
土司杨文在海龙屯的建设和防御上,充分运用了兵法和军事策略。
他提出的四大方略就是海龙屯修建的中心思想:一是等待敌军,不要轻易出战;二是依托山地险要地势,不分散驻扎在平地;三是利用夜间偷袭,而非白天交战;四是集中粮食储备,避免资源被敌人利用。
海龙屯的地势特点也与这些策略相辅相成。
囤顶西南高、东北低,呈辐射状分布的山梁强化了防御深度;囤顶地势宽广平坦,水源充足,视野开阔,使其成为一个独立且易守难攻的区域。
这种布局既增强了防御体系的层次感,也提高了军事攻防的效率。
到明朝万历年间,播州二十九世土司杨应龙因与川渝地方的矛盾升级,引发军事冲突,最终演变为叛乱。
在决定反叛后,杨应龙采取“分遣土目,制关据险”的策略,在他的策略上。
安排的第一道防线是利用乌江天堑、大娄山和苗岭等自然屏障,在外围设置娄山关、乌江关、河渡关等重要关隘,用以警戒和拖延敌军进攻,为主力争取时间;
第二道防线以诸多子囤为缓冲,这些依山而建的城堡如洪头囤、高坪囤、松坎囤等,星罗棋布于播州境内,是保护海龙囤的主要防御地带;
第三道防线以海龙囤为核心,周围修建了养马城等辅助设施,在囤顶设有铜柱关、飞龙关等9座关口,以及城墙、箭楼和瞭望台,囤外围还延伸了土城和三重月城,形成了深度严密的军事防守圈。
特别是这座杨应龙调集 8 万役夫工匠,历时 4 年扩建加固的海龙屯,借助乌江天堑,大娄山为依托,以诸囤为纵深,构成了一个全面立体的军事防御体系。
万历二十八年,朝廷调动八省24万大军分八路进攻播州,这场战争便是万历三大征中的最后一场——播州之役。
双方围绕海龙屯这座坚固的堡垒决战 114 天,八路大军共斩首级二万余,最终海龙屯被在兵力和武器上占绝对优势的明军攻克,杨应龙自焚身亡,明军生获朝栋等杨氏家族亲信百余人。
播州自此彻底纳入中央王朝的统治。
刚到海龙囤山下,眼前是一片冷冷清清的场景。可能因为不是周末,整个场地空旷得很。少了游客的喧嚣,但我觉得这种冷清反倒给了我一个更合适的开端。
铜柱关坐车上来,继续往山上走,没多久就到了第一个关口——铜柱关。
这座关口,又叫“城门洞”,是海龙囤防御体系中东南方向的第一道屏障,守卫着进入山城的必经之路。
站在关口脚下,抬头望去,拱形的门洞依旧挺立,虽然城墙的大部分已经坍塌,但还能感受到它当年的威严。
脚下的青石台阶参差不齐,被岁月磨得坑洼不平,一些石缝里已经长出了青苔和草芽。
这种自然与人造的交织,似乎让人更能体会到海龙囤的年岁。
关口的石墙是用青石块和糯米浆砌成的,虽然历经战火和风雨侵蚀,残存的部分仍旧坚固。
2014年维修时,这里还发现了隐藏在明代城墙内的宋代城墙遗迹,这个细节不禁让我感叹,这座山城的历史竟然如此深厚,一座关口就跨越了南宋到明代的几百年。
从城门洞看出去,视线一下子被拉远,仿佛可以想象当年明军围攻时的景象:士兵们沿着这条小路蜂拥而至,而关口上的守军则居高临下,顽强抵抗。
现在站在这里,山风徐徐而过,一切却静谧得让人有些不敢出声,好像怕惊动了这里埋藏的历史。
虽然今天的铜柱关不再见硝烟,但它站在这里,依旧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注视着每一个经过它的人。
爬上这段石阶,我真有点怀疑,这地方是不是被遗忘了?
一路上别说游客了,连个鸟叫声都少。四周静得出奇。
几百年前,杨应龙可是在这里下了血本。
为了对抗明军,他把海龙囤搞得铜墙铁壁,屯兵、囤粮、修关卡。
杨应龙的大军更是把这条山道当命脉,粮草、士兵、信息,全靠这路往返。
可惜,再坚固的城也挡不住数十万大军,囤西一线可通向山后的后关最终成为明军的突破口。
飞虎关——三十六步天梯终于到了海龙囤的著名关卡——三十六步天梯。
这条传说中的“硬核楼梯”就像一条巨龙趴在山梁上,从下往上看,直接通向飞虎关的拱门,气势逼人,简直让人腿软。
天梯全长52米,一共36级石阶,每一级都足足有0.5米高,坡度接近30度,爬的时候必须手脚并用,抓住旁边宽0.8米的护墙才能稳住平衡。
站在天梯下抬头望去,视线被倾斜的石阶带着直冲飞虎关的拱门,那种压迫感让人不禁打心底发怵。
作为海龙囤的第二层防线,天梯的设计完全是为了防守而生,陡峭的石阶让进攻者寸步难行,而守军则可以在高处投掷滚木礌石,将进攻者一举击退。
在明朝廷向杨氏土司发起进攻时,明军很快就拿下了铜柱关和铁柱关。
结果就是在飞虎关这里吃了大亏,士兵们仰攻四十天,依然无法突破天梯和飞虎关的阻碍,最终只能选择从后方绕道破墙而入。
如今的三十六步天梯和飞虎关已经不再承载战争的功能,但站在这里,依然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天梯两侧的石墙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而关口的拱券式城门却仍显坚韧。
抬头看天梯尽头的飞虎关,仿佛还能听见当年战场上的呐喊与拼杀,而脚下的石阶上,也许曾是无数士兵用鲜血染红的地方。
当我一步步走上天梯,感受到双腿的酸痛时,不禁想到,明军当年是如何在这种险峻地形下攀爬而上的?守城士兵又如何在关口上浴血奋战?
飞龙关飞龙关,作为海龙囤屯顶的第一道关隘,坐落在飞虎关与朝天关之间,坐西朝东,以三座大拱券和两道月亮门构成,前后两道城门形成了坚固的双重防御体系。
站在飞龙关前,不禁感叹这座关隘的精巧与森严,三个券拱相套,呈“4”字形的设计让人感到步步为营的压迫感。
关的一侧临着“杀人沟”,一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名字。
百丈深渊直直坠下,崖面之下的石砌基础足足有6米深,当年的工匠是怎样在这悬崖边完成这座建筑的,实在令人费解。
穿过关门,后壁上还有一扇雕花石窗,两侧的小孔则是用来传递文书的细节。
虽然经历了明军炮火的摧残,部分墙体已经坍塌,但正门还算完整,关内散落的巨石像是历史的碎片,将明末平播战役的惨烈场景清晰地摆在眼前。
关于“杀人沟”名字的由来,民间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是杨应龙为了加快海龙囤的建设,要求民工每天“食米一升,鞋坏一双”,完不成任务的人就被处死并抛尸于沟中;
另一种说法更令人震撼,据传在平播之役中,明军斩杀了杨应龙的2万多士兵,尸体便倾倒在这沟中。不管哪种说法,都让这里多了几分阴森和悲壮的意味。
站在这里,面对散落的石块和残破的墙体,仿佛还能听见当年刀光剑影和战鼓厮杀的声音。这座关隘静静矗立在杀人沟旁,既是一段残酷历史的见证,也是世事无常的注脚。
朝天关朝天关,作为海龙囤的东大门,确实名副其实的“气势恢宏”。站在城门前抬头看,“朝天关”三个大字端庄有力,据说是杨应龙亲笔题写,尽显土司的威严与气度。
朝天关的位置极为讲究,坐西向东,向东敞开的拱形城门遥对远方的山峰,仿佛在迎接苍穹,难怪它得名“朝天”。
城门残高9.8米,进深6米,连同高达14米的石城墙共同组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石构建筑群,是进入海龙囤的咽喉要冲。
最让我震撼的是关城周围的防御设计。朝天关建在缓坡沟谷地带,前临深沟,两级转角露台依地势而建,巧妙地利用了山势的险峻。关下有四角亭供瞭望,关上则连接飞凤关。整座城门是用青石和石灰糯米浆砌筑的,历经数百年风雨,拱券结构依然稳如磐石。即使两侧墙体已经部分坍塌,石墙上的裂缝也仿佛在诉说当年的炮火和刀光剑影。
而作为海龙囤防御体系中的重要指挥中心,这座朝天关显然不仅仅是一个门户。
连通飞凤关的阶梯式瓮城更是一个独立的军事堡垒,从残存的石门和墙体可以看出其规模宏大。
在这样的高地俯瞰四方,明军进攻的任何动静都无所遁形。
走过城门,再回头看这座古老的关城,不禁感叹它的壮丽与沧桑:一场场战役和历史的余晖都在这里凝固成了不朽的记忆。
新王宫、海潮寺在海龙囤的高处,矗立着两座历史深厚的“王宫”遗址——宋代的老王宫与明代的新王宫。
当然,“王宫”只是老百姓的习惯叫法,实际上它们是屯中的核心指挥营地。
相比宋代的老王宫,新王宫更为宏大,面积约有两万平方米,建筑布局遵循典型的中轴对称风格,三重踏道、五层平台依次展开,俨然一座坚固的山中堡垒。
围绕新王宫的内城墙清晰可见,从中还能推测当年严密的防御体系。
更令人惊叹的是,王宫中点将台、校场坝、兵营遗址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供几千人使用的古井,巧妙解决了屯中用水的难题。
如今,这里最醒目的是那座仍然保存完好的海潮寺。
海潮寺看似一座普通的山中寺庙,但它的来历却充满了历史的悲怆。
据记载,这是遵义兵备道副使傅光宅于1601年在平播战争后的废墟上修建的,目的是为战争中死去的士兵亡魂超度,以佛镇山,消弭战后的怨气与杀戮的阴影。
站在寺前回望四周,尽管古老的建筑已经化为遗址,但依稀能感受到当年屯中将士们紧张的调度与点兵场景。
绿色的青苔覆盖着石阶,仿佛在诉说着时光流逝,而海潮寺的存在,又像是一种深沉的安慰,为这片见证过战火的土地注入了一份平静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