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啦，救命！快跑啊！＂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寒冬的夜空，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我叫刘梦如，1968年从上海来到江西南昌插队。那年我刚满十八岁，和其他知青一起被分到了前进大队。

大队把我分到农机修理所当记账员，就这样认识了陈家宝。他比我大两岁，是修理所最年轻的技工，一双大手总是沾满机油，可修起机器来特别灵巧。

记得第一天去报到，修理所的大院堆满了零件，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机油味。陈家宝蹲在一台旧拖拉机旁边，抬头冲我笑了笑：＂你就是新来的知青吧？＂那双眼睛格外清澈。

他不像其他男知青爱说爱笑，整天默默干活。知青们的自行车坏了，他从来不收钱就帮着修，修完了还细心地检查链条和闸把。

修理所的条件很差，我们几个女知青住在后院的木板房里。冬天北风呼啸，屋里冷得像冰窖。陈家宝不声不响地找来油毡给我们修补房顶，还特意在门口钉了挡风的木板。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看他。看他认真修理机器时微皱的眉头，看他擦汗时露出的憨厚笑容，看他教别人时耐心的样子。

那时候，知青点的广播每天都放着《我的祖国》。傍晚收工时，常常看见他坐在院子里，一边擦拭零件一边跟着哼唱。他的歌声不怎么好听，却透着一股子质朴。

1969年的冬天特别冷。那天晚上大雪纷飞，我和另外两个女知青小芳、小兰早早钻进了被窝。半夜突然闻到呛人的烟味，睁眼一看，房顶已经着火了！

＂救命啊！＂我们吓得大叫。浓烟越来越大，门被烧着了打不开，我们被困在里面。耳边只听见木板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在砸墙。＂梦如，别怕！我是家宝，马上救你们出来！＂他的声音透过浓烟传来，给了我们希望。

只见陈家宝用锄头砸开了墙，不顾浓烟滚滚冲进房间。他先把已经昏过去的小芳背出去，又冲进来拉着我和小兰往外跑。等我们都安全了，才发现他的脸和脖子都被严重烧伤。

送到医院后，医生说会留下永久性疤痕。他疼得直冒冷汗，却还安慰我们：＂没事，人没事就好。＂那一刻，我看着他被烧伤的脸，心疼得要命。

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本已经和邻村的张月定了亲。可看到他烧伤的脸，张月家马上退了亲。张月的妈妈说得特别难听：＂这样的女婿，以后怎么见人？让我闺女跟着受罪！＂

陈家宝整个人消沉了很久。每次我去看他，他总是低着头，不愿意见人。我看见他偷偷对着镜子发呆，那落寞的样子让我心里特别难受。

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他说：＂家宝，要不我们处对象吧？＂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梦如，你别同情我。就这张脸，我配不上你。＂

＂我不在乎你的脸！＂我急得快哭了。

＂你现在说不在乎，将来呢？你爸妈能答应吗？你早晚要回上海的，到时候我这张脸，怎么去见你的同学、朋友？＂

我追了他整整一年。每天给他送饭，帮他换药，可他就是不答应。后来，我不得不回上海了，在纺织厂当了工人。

回上海后，结婚的压力越来越大。我妈每个星期都给我介绍对象，说我年龄不小了，再不结婚就晚了。可我心里总惦记着那个为救人毁了容的傻小子。

晚上加完班，我常常一个人在弄堂里走很久。看着路边的梧桐树，就会想起修理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想起他坐在树下修理机器的样子。

有时半夜睡不着，就偷偷摸出他的照片看。那是救人之前照的，他穿着油渍斑斑的工作服，憨憨地笑着。每次看着看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

1975年春天，我突然接到小芳的信，说陈家宝当上了南昌新建机械厂的技术主任，还一直没成家。看到信的那一刻，我的心狠狠地跳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厂里请假。车间主任问我什么事，我支支吾吾说家里有事。其实我知道，这一去可能会让很多人失望，可我不想再等了。

坐在去南昌的火车上，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七年了，他变了多少？还记得我吗？想着想着，就靠在车窗上睡着了，梦里还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火车到南昌已经是傍晚了。我顶着小雨，打听着找到了新建机械厂。正好赶上下班时间，工人们陆陆续续往外走。我在厂门口站了好久，终于看见了他。

七年不见，他的脸上还留着疤，但更成熟稳重了。看到我，他明显愣住了：＂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积攒了七年的思念一下子涌了上来：＂家宝，这些年我谈过对象，可始终忘不了你。你要是再推辞，我就在厂门口天天等你！＂

他终于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你这个倔丫头...＂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可没想到，我爸妈坚决反对。我妈哭着说：＂好好的上海户口，嫁到南昌干啥？他那张脸，你让妈以后怎么跟亲戚们交代？＂整整半年，家里天天吵得鸡犬不宁。

最后是我爷爷帮我说话：＂这男人为救人把脸都不要了，这样的人品比啥都强。再说了，闺女自己的婚事，让她自己选！＂

就这样，1976年秋天，我们总算结了婚。婚礼很简单，却格外温馨。婚后，我们合伙开了家小修理铺，生意越做越好。

日子平淡却幸福。每天早上，看着他系上围裙准备开张，我都觉得特别踏实。有时候我偷偷摸着他脸上的疤痕，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感动。

前些天，我们的女儿问：＂妈妈，你为啥要嫁给爸爸啊？＂我笑着说：＂因为你爸爸是英雄啊。＂

看着他们父女俩的笑脸，我突然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过眼的容貌，而是患难见真情。那道疤痕，是我们爱情最美的印记。

这辈子，我要用余生的每一天，报答这个为救人毁容的男人。因为在我眼里，他的心永远比那张伤疤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