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想留在部队?”连长端着搪瓷杯,站在窗户边,盯着外面飘着雪的操场,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那一刻,我的手心里全是汗,嘴巴张了几次,却没发出声。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冷得人浑身发抖,我却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这句话给吓的。
1973年的春天,我正准备退伍回家。
提干的事,已经没戏了。
我知道自己没那个命。
可是连长这么一问,像是扔了块石头进我心里,砸出了不小的涟漪。
我的脑袋嗡嗡的,半天没回过神。
“我……”我张了张嘴,只挤出两个字,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连长回过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心里乱得不行。
这一切,还得从前一年说起。
我叫刘泽林,1968年入伍。
那时候,我才19岁。
我老家是个穷山沟,家里五口人,全靠父亲种地养活。
能进部队,是我们村的大事,乡亲们送我上火车时,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
“泽林啊,你可是咱村的光啊!”
“到了部队好好干,别给咱丢人!”
我一路听着这些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可到了部队,才知道什么叫真苦。
新兵连的训练又累又严,天天摸爬滚打,晚上还得学政治课。
胳膊腿儿疼得跟要散架一样,枕头一沾就是天亮。
有一次紧急集合,我迷迷糊糊穿错了衣服,裤子当成上衣套,帽子还戴反了。
被班长当着全班的面指着鼻子骂:“你小子是不是脑袋装稻草呢?”
全班哄堂大笑,我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班长拉着我单独谈了一次话,说:“泽林,你啊,得长点心,别总晕头转向的。”
这话我听进去了,从那以后,我睡觉前都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鞋子摆在床边,紧急集合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冲出去。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了炊事班,当起了炊事员。
说实话,刚开始我挺不乐意的,觉得自己是高中生,怎么也得安排个体面的活儿吧?
可后来我想开了,干啥不是干呢?
于是我跟着炊事班的老兵学剁菜、蒸饭、炒菜,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泡,也没喊过一声苦。
一年后,我居然成了连里出了名的“大厨”。
战士们吃着我做的饭,都说:“哎,泽林,这菜做得不错。”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美得不行。
1970年,我被调到连部当文书。
那时候,连里搞墙报比赛,我主动揽了下来。
我喜欢画画,觉得这事不算难,就花了几天时间把墙报弄得漂漂亮亮的。
谁知道,团长来视察的时候,居然被我的墙报吸引住了。
他站在墙报前看了好一会儿,问连长:“这是谁弄的?”
连长把我叫了过去。
我心里直打鼓,怕是哪个地方出了岔子。
没想到,团长笑着问了我几句话,还夸我画得不错。
第二天,我就被调到了团部,当了团长的警卫员。
团长对我挺关照的,常说:“泽林啊,好好干,争取提干。”
我也憋着劲儿想出点成绩。
1972年,我被列为了干部培养对象,觉得总算熬出头了。
可谁知道,到了年底,政审结果出来,我的名字被划了下来。
原因是我父亲解放前当过童工,还去过香港。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袋一下子炸了。
父亲只不过是个穷苦农民,为了讨生活才去过香港,后来又逃难回了老家。
这怎么能成了我的问题呢?
可那个年代,就是讲究“成分”,谁也说不清。
我只能接受现实,准备退伍。
家里人知道这事后,一个个急得直上火。
母亲偷偷抹眼泪,说:“泽林啊,这可咋办啊?”
父亲抽着旱烟,脸色难看,却一句话也不说。
乡亲们也议论纷纷:“哎呀,泽林这孩子挺好的,咋就不让提干呢?”
“他爹当年去过香港,这事说不清楚啊。”
这些话听得我心里又憋屈又难受。
我明明啥也没做错,却因为父亲的事,被堵在了提干的路上。
就这样,我一边准备退伍,一边忍着这些指指点点。
可谁想到,连长那天找我谈话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几天后,团长亲自找我谈话。
他问:“你父亲的事,你觉得是个问题吗?”
我一听,赶紧说:“首长,我父亲只是个普通农民,绝对没问题!”
团长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把这事查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团长专门向上级打了报告,申请重新调查我的家庭情况。
政治处派了两个干事到我老家,走访了不少人,把父亲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核实清楚。
几个月后,调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没问题。
那天,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着说:“泽林,准备准备吧,下个月你就能提干了。”
我听完这话,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刻,我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团长的信任和坚持。
1973年7月,我正式提干,当了排长。
可就在我刚上任不久,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有一天,团长突然生病住院。
我去医院看他,带了点家乡的干果。
团长看到我,脸色苍白,却笑着说:“泽林,你来了啊。”
我坐在床边,陪他说了会儿话,心里却不是滋味。
后来,我才从护士口中得知,团长的病是因为长期操劳,落下了不少毛病。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起了团长对我的帮助,想起了他为我提干的事东奔西走,心里一阵酸涩。
第二天,我又去了医院,想多陪他一会儿。
可谁知道,团长却摆摆手,说:“泽林啊,你有时间多陪陪战士们,别老来看我。”
他的语气虽然轻松,可我却听出了几分不舍。
几天后,团长病情好转,被送回了部队休养。
我去看他,他却笑着说:“我这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倒是你,小伙子,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后来,我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地方工作。
团长也因为年纪大,彻底退了休。
多年后,我专门去看望他。
我带着家乡的土特产,站在他家门口,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门一开,我看到团长满头白发,脸上却带着熟悉的笑容。
他说:“泽林,你来了啊。”
这一声招呼,让我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我们聊了很久,我提起当年的事,团长却摆摆手:“那都是小事,关键还是你自己争气。”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为我操着心。
如今,团长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他的那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
有时候我想,一个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几个贵人。
而团长,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只要心存正义,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这辈子,我永远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