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当年要是没退伍,咱的日子会不会比现在还好?”老伴一边搓着衣服,一边瞥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我握着锄头,站在田埂上,愣了好一会儿,随口回了一句:“会不会好不知道,但肯定没现在这么踏实。”
她没再说话,低着头继续搓衣服。
可我知道,这话她不是第一次问。
从我退伍那天起,这个问题,隔三差五就在我耳边响起。
1969年冬天,我17岁。
村里人都说,当兵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可轮到我们家,谁也没抱什么希望。
别的不说,就我当时那副模样,瘦得像根竹竿,能有45公斤就不错了。
可谁知道,那年政策变了,放宽了年龄,还特意挑了一批在校学生。
父亲听说后,拍着我的背说:“试试吧,万一能行呢?”
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但高兴归高兴,真到体检那天,我心里还是发虚得很。
身高刚刚过线,可体重差了半斤。
我急得团团转,医生却笑着对我说:“小伙子,去喝点水,灌饱肚子再来。”
我抱着碗咕咚咕咚灌了三大碗凉水,硬是把那半斤凑了上去。
等到拿到入伍通知书时,我一头扎进爹娘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坐闷罐车去部队的路上,我心里又激动又害怕。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
火车里闷热得要命,可我却没觉得难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想着部队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新兵连,第一顿饭是清水面条。
我吃得特别香。
老兵笑着说:“上车饺子下车面,欢迎你们这些新鲜的家伙。”
那句话一下子让我觉得自己被接纳了。
新兵连的日子过得飞快。
没多久,我就被挑到了报务训练队。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有点懵。
报务兵?
干啥的?
可到了训练队一看,那一排排电键,还有那些老兵敲击时的速度,我顿时觉得这活儿挺神秘。
可真干上了,我才知道,这活儿没那么轻松。
每天对着电键敲一整天,手指头磨得全是水泡,晚上睡觉手腕子还发酸。
班长总说:“累是累点,但这活儿有技术含量,学好了,未来有前途。”
我心里想着,既然进来了,就得好好学。
那时候的我脑袋瓜子灵光,学得快,打字的速度比别人快了整整一倍。
班长总是表扬我。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安,生怕哪天手指头出点毛病,毁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有一次,我连续发报了6个小时。
抄报记录的时候眼花缭乱,结果错了一串字符。
虽然最后没造成什么大问题,但我自己却吓得一晚上没睡着。
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了作为报务兵的责任有多重。
四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四年里,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部队里的技术骨干。
首长、战友们都对我刮目相看。
可就在我最得意的时候,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退伍。
那是1973年的秋天。
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是真的想好了?”
我低着头,没敢看他的眼睛:“是的。”
指导员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你是我们队里最出色的兵,业务能力强,人也踏实,要是留在部队,以后肯定有很好的发展。”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发酸,可我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是不想留。
只是那时候家里出了事。
弟弟得了病,家里拿不出钱医治,父母又年纪大了,地里的活儿越发干不动。
我心里总觉得自己该回去。
可我没把这些话告诉指导员,只是低着头说:“谢谢领导的栽培,可我已经决定了。”
退伍那天,战友们都来送我。
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班长站在人群里,眼睛红红的。
那一刻,我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可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回到村里后,日子过得很简单。
我每天和父母一起种地,后来在家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老伴。
那时候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只是觉得对方合适,就结了婚。
婚后我们分了家,有了自己的地,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还算安稳。
可是,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1975年,村里突然来了个县里的干部,说是要从退伍兵里挑选几个人去县广播站做播音员。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阵激动。
可转念一想,我已经结了婚,家里还有地要种,怎么能再去折腾?
于是我婉拒了。
可没想到,那个干部却不死心,第二天直接找上门来说:“小严啊,这是县里的决定,你不能不去!”
就这样,我又背起行李去了县里,成了一名播音员。
刚开始,我心里总觉得别扭,总惦记着家里的地。
。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份工作让我和老伴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她总是开玩笑说:“你说你啊,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没离开你的老本行。”
日子一晃就是几十年。
现在想想,虽然我当初退伍回家是为了家人,可后来能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每每想起这一路的经历,我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你说,当年要是没退伍,咱的日子会不会比现在还好?”
老伴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
我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把锄头举过肩膀:“会不会好不知道,但肯定没现在这么踏实。”
她听完后也咧嘴笑了,转身往屋里走。
夕阳洒在她的背影上。
我看了很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