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一个退伍兵,和咱公社新来的女干部,真能成?”李部长咧着嘴,语气里带着三分打趣,七分认真。
我愣了一下,没答话,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工具。
那会儿是1976年,刚退伍回家的我,心里其实有些发虚。
五年的军旅生涯说长不长,但对我来说,部队已成了家。
可回家就不一样了。
家里还是那个破旧的土坯房,父亲的背更弯了,母亲的手更粗糙了,弟弟妹妹也都长大了。
他们需要我这个当大哥的撑起这个家。
村里人看我是退伍兵,对我倒是挺热情。
“海生,你这回回来,是不是得娶个媳妇了?”
“大伙儿都盼着你成家呢!”
我笑笑,嘴上敷衍着:“看缘分吧。”
其实哪里有心思想这些,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饱饭都难保,娶媳妇?说白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李部长是公社武装部的老干部,平时对我挺照顾。
听说我退伍回来没多久,他就让我接手村里的民兵连长的工作,还时不时把我叫到公社去帮忙。
“海生啊,你年轻,有文化,干活又勤快,得多锻炼锻炼,机会多着呢。”
我不知道他说的“机会”是什么,但心里还是挺感激。
能多挣点工分,能多分点粮食,家里人就能少挨点饿。
那天,李部长让我去县里送一份材料,说顺便带上新来的女干部叶晓梅。
“她是县里分来的中专生,干财务的,正好要去开会。”
我点点头,没多想,就推着公社那辆弯把的破自行车,站在门口等。
不一会儿,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从办公楼走出来。
她个子不高,穿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脚上一双黑布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我是叶晓梅,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小事一桩。”
她坐上车后座,双手轻轻抓着我的衣角。
一路上,晓梅问我一些退伍后的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说实话,我那会儿心里有点自卑。
她是中专毕业的正式干部,而我不过是个临时工,连高中都没念完。
可晓梅并没有什么架子,话不多,但句句暖心。
“你当过兵,身上有股正气。以后啊,肯定能干成事。”
我听着这话,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酸酸的。
送她到县里后,我去办自己的事,等她开完会,又带着她回了公社。
一路上,她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家住县城,父母是干部,从小被管得严。
“你不知道,我爸最怕的就是我嫁远了,他说女儿嫁远了,心里不踏实。”
我笑笑,没接话。
心里却想着,这样的姑娘,家里怎么可能同意她嫁一个穷退伍兵?
可谁知道,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慢慢近了。
晓梅有时候加班晚了,我就留下来陪她说会儿话。
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趣事,我则说些部队里的见闻。
有一次,我带了些家里晒的鱼干,她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么好吃!你妈手真巧。”
看着她笑得像个孩子,我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那年中秋,晓梅提议大家一起聚餐。
我不好意思,说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她笑着摇头:“大家凑点吃的就行,重要的是热闹。”
那晚,大家围着一张破桌子,吃着简单的饭菜,说说笑笑,气氛特别好。
可我心里却有点沉。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果然,没过多久,晓梅就接到通知,要调回县里工作。
她走的那天,公社的天阴沉沉的。
我送她到车站,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晓梅看着我,忽然笑了:“海生,你以后要是干出一番事业,可别忘了我啊。”
我点点头,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放心吧,我不会忘的。”
她走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公社武装部渐渐不需要我了,我只好回到村里。
家里的日子依旧紧巴巴的,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着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那年,村里开始搞养殖。
我借了表哥一点钱,承包了几块浅滩,开始试着养海带。
刚开始,什么都不懂,赔了个底儿掉,村里人都笑话我。
“海生啊,你这是瞎折腾,老老实实种地不行吗?”
我没吭声,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
那段日子,我天天泡在海水里,手上磨出了血泡,脚上被盐水泡得裂了口子。
晚上累得瘫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总会想起晓梅,想起她说的那句“你肯定能干成事”。
慢慢地,我摸索出了些门道,养殖场的规模一点点扩大,村里人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封信。
是晓梅寄来的。
信里,她说她听说我在搞养殖,还鼓励我好好干下去。
她还说,父母一直催她相亲,可她觉得,感情这事不能将就。
看着信,我的心里又激动又害怕。
激动的是,她还记得我;害怕的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远了。
几年后,我终于攒够了钱,带着礼物去县里找晓梅。
她见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露出了笑容。
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她问起我的养殖场,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她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临走时,她忽然说:“海生,你真的变了。”
我愣了一下,问她:“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她笑了笑:“变成熟了。”
那一刻,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就在我准备向她表白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晓梅的父亲病重住院了。
我赶忙去看望,晓梅的母亲见到我时,脸色很不好看。
“海生啊,我们晓梅是个好姑娘,你别耽误她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我低着头,嗫嚅着说:“阿姨,我……我是真心的。”
晓梅的父亲却摆摆手:“行了,孩子的事,让她自己决定吧。”
从那天起,我更加拼命地工作。
晓梅也时不时来看我,帮我出主意。
两年后,我的养殖场已经成了全县的示范基地。
那天,我再次去晓梅家,带着礼物,正式向她求婚。
晓梅的父亲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晓梅站在一旁,眼里含着泪,对我说:“海生,这些年,你辛苦了。”
如今,我们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
我和晓梅也搬进了城里的新房子。
每次回想起当年的日子,我都感慨万分。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还是那个窝在海边的小渔民。
是她让我明白,只要努力,生活就会有希望。
而我,也用行动证明了,真心和坚持,能跨越一切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