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钱你今天要是不收,我就跪这儿不起来了!”我一边说,一边把钱往桌上一放。
嫂子正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一听这话,手里的碗差点没掉地上,赶紧放下碗,冲到我跟前:“三儿,你这是干啥啊!咱是一家人,哪兴这个!”
我心里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1972年,我在部队提了干,成了排长。
指导员见我惦记家里,就批了假让我回家探亲。
从营部领了提前预支的一个月工资,加上这几年攒下的津贴,手里头总算有了两百块钱。
两百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琢磨着,这几年在部队,衣食住行都不用愁,还攒下了些钱。
可家里呢,哥哥嫂子为了供我上学、送我参军,一直在家里扛着,不容易。
这次回家,我得好好感谢他们。
从供销社买了两瓶酒、几斤糖果,又挑了些布料,想着回去给嫂子和侄女做衣裳,再给哥哥嫂子留点钱。
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走在回村的路上。
一到村口,寒风里那棵老槐树还是那么苍劲,枝丫上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
村里几只狗一见生人,汪汪叫了两声,接着又懒洋洋地趴到地上。
远远地,我就看见家门口冒着炊烟。
推开院门,母亲正蹲在灶前烧火,脸被炉火映得通红。
灶台上搁着半锅小米稀饭,还有几块窝头。
她听见门响,抬头一看是我,愣了一下,随即手里的火钳“咣”一声掉在地上。
“三儿!你怎么回来了?”她站起身,手上的灰擦也没擦,赶紧迎了过来。
父亲正坐在炕头缝补衣服,听见声音也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提干了,回来看看您二老。”我笑着说,赶紧从包里掏出买的东西递过去。
“提干了?”父亲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透着些不敢相信。
“嗯,排长。”我点了点头。
父亲缓缓地放下手里的针线,拿起烟袋,狠狠地吸了一口。
“好,好啊!三儿争气!”他嘴里这么说,可眼角却悄悄湿了。
吃饭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了提干的事,还说这次回来,想给哥哥嫂子送点钱。
“这些年多亏了他们,要不然哪有我今天。”我低着头说。
母亲没吭声,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稀饭。
父亲抽着烟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三儿,有些事你不知道,既然你提干了,也该让你知道了。”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
父亲叹了口气:“当年你报名参军的时候,名额是公社定的,咱家本来没戏。”
“是你哥四处托人、花钱找关系,才硬生生把你顶了上去。”
我怔住了。
父亲接着说:“那时候你哥刚结婚没多久,手里头没钱,是你嫂子回娘家借的。”
“后来你走了,家里就更紧了,你哥嫂子连孩子都不敢要,说怕多个孩子日子更难过。”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一直知道哥哥嫂子为家里付出了很多,可没想到他们付出的远比我想象的多。
那一晚,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耳边全是父亲的那句话:“连孩子都不敢要。”
第二天一早,我提着买的糖果和攒下的一百块钱去了哥哥家。
嫂子正在院里剁猪草,看到我来了,赶紧放下刀,笑着迎了上来:“三儿,咋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
“嫂子,我回来了。”我笑着说,抬手摸了摸侄女的小脑袋。
小丫头躲在嫂子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掏出糖果递过去:“拿着,吃吧。”
小丫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嘴里小声说了句:“谢谢三叔。”
嫂子拉着我进了屋,哥正在劈柴,见我来了,满脸是笑:“三儿,回来了啊!提干了,出息了!”
吃饭的时候,我趁机把钱掏出来递过去:“哥,嫂子,这些年多亏了你们,这钱你们一定得收下。”
哥哥一听,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三儿,咱是兄弟,谈啥钱不钱的?”
“对啊,这钱你得留着娶媳妇用。”嫂子也在一旁附和。
我急得差点跪下:“哥,嫂子,这钱你们要是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嫂子赶紧过来扶我:“哎呀,三儿,咱是一家人,哪兴这个!”
无奈之下,我只能暂时作罢。
探亲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离别的那天。
我又一次去了哥哥家,这次哥不在,嫂子正在屋里缝衣服。
“嫂,这钱你一定得收下,我马上回部队了,带着也没啥用。”我把钱递过去。
“你哥不在家,别拿嫂子开刀啊!”嫂子抬头瞥了我一眼,笑着说,“这钱我更不能收。”
我心里一急,灵机一动,趁着嫂子去厨房煮鸡蛋的时候,把钱悄悄塞进了炕上的褥子里。
临走前,嫂子硬塞给我一兜鸡蛋,还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部队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
没想到几个月后收到了嫂子的一封信。
信里除了问候,还夹着那一百块钱。
嫂子说,她和哥哥商量了,这钱是我辛苦攒下的,不能要,让我自己留着用。
看着信,我心里五味杂陈。
嫂子最后还写了一句:“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兴这个。”
后来我退伍回家,嫂子忙前忙后张罗着给我娶媳妇。
那一百块钱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结婚那天,我带着妻子,跪在嫂子面前,心里想着的,还是那句话:“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兴这个。”
嫁妆的红布在风里飘动,我抬起头,嫂子的眼角有泪光闪过。
她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小声嘟囔了一句:“三儿,娶媳妇了,嫂子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