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闵守华
一年四季中,夏季似乎最有特色,最有趣味。每到夏天,所有的生命都放开了手脚,所有的激情都达到极致,一切风物、色彩、天性等,尽显无遗。
武汉的夏天又别有风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武汉曾是全国公认的“三大火炉”之一(另两座是重庆和南京),武汉人练就了其他地方难以比拟的抗高温的特异功能和妙法高招,使人甘拜下风,望尘莫及,难怪人们要送武汉一个外号“捂汗”。
武汉人置身火炉中,大自然却展开怀抱慷慨馈赠,让这里的一切更加生机蓬勃,这就是造化钟灵秀,风景此独好。此时的武汉女孩更爱打扮,妖娆无比;男孩则放肆顽皮,无拘无束,天性尽显。炎炎的高温下,他们河边玩水,草中捉虫,露天纳凉,月下听古……无不都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开心快乐无比,留下串串美好回忆。
2018年,老万成酸梅汤。关耳摄
偷袭酸梅汤
酸梅汤是一道解渴降暑的优良饮品,炎炎的夏日中广受欢迎,可在那个年代却几乎是个奢侈品,少有家庭可以“摄汲”。众多人家的小孩从那冷饮店门前经过时,望着橱窗柜台后冷饮机中汩汩涌出那一杯杯呈琥珀色泛着泡沫冒着冷气的液体,一个个垂涎欲滴,“望穿”玻璃。虽可“望梅”却不能“止渴”——止住渴望,心里不禁嘀咕:这个词是哪个家伙丢出来的
从汉正街出来,走到利济路汉水河边的码头上,有装卸工人在那从岸上往船上装货卸货。烈日下,这里更显热火朝天,运输管理站便给他们送去此物以解暑降温,酸梅汤就放在沿河岸边柳树下荫凉的地方。但这新大陆被我们发现了,便悄悄摸上去蛰伏在附近隐蔽处等待时机,一个个一动不动如当年的邱少云样。
搬运工们来来去去,途经那树下时,一个个停下用浇桶(一种竹制的有一长柄的兜水器具)兜起此物开怀畅饮起来,喝过后抹抹嘴大呼“过瘾啊过瘾”!我们在暗处看到听得真真切切喉咙痒痒心里那个急啊恨不得大声喊起来:“哎,你们千万莫都搞光了啊,多少跟我们留一点咧”!
终于机会来了,他们都在集中搬运一个大件,树下空虚,说时迟那时快,大家一个个动如脱兔迅如闪电,“嗖嗖嗖”地一跃而起一拥而上将那只木桶团团围住。可“浇桶”只有一个,只好一个个排队顺着来。后面的伙计踮起脚催前面快点快点,前面已经到口的还想再来“第二轮”。
突然觉得不对劲,感觉大人发现我们了正火撩撩地从背后朝我们包围过来,大家一个个吓得赶紧抽跳,鲤鱼打挺样跳将起来找空挡夺路而逃。唯有一个还稳在那里岿然不动,为什么?他是排在最后的一个,刚刚轮到自己还没尝到就被包围了。
他不管那些,兜起一桶此汤仰起脖子就大口大口地猛咕起来。面对那些要捉拿他的人他全然不顾,真有点“视死如归”的气概!事后问他怎如此胆大?他说,哪有不怕呢,但机会难得,候了一大场不能空着肚子对不起自己。哦,原来如此!
“你觉得好不好喝”?“废话,还用说?我当时冰得牙齿直筛,嘴巴发抖,但我仍然坚持着,我想‘坚持就是胜利’”!胜在最后的这位“老子小英雄”骄傲地说。嗨,这个小英雄,真是的!其实那些搬运叔叔伯伯们并不想把他和我们怎样,还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慢点伢嘞,莫呛到了。慢点慢点”。
“大江大湖大武汉”,这是武汉最大的特点,也是武汉特别的优势,其冠之以“江城”的称号当之无愧。生长在江边水边的武汉伢天生的基因差不多个个喜欢游泳,加上毛主席他老人家多次在武汉畅游长江,赋诗填词,难得殊荣,更让水上运动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大热门一大亮点。一到夏天,大人小孩都往河里蹦往江里跳去游泳去玩水去“浑水摸鱼”(后面将说到),整个城市简直可说是一座世界少有的得天独厚巨大无比的天然游泳场。
东湖游泳。关耳供图
小伢们尤其是男伢自然都渴望能去自由地搏击风浪,征服江河,但刚开始不会游还是“旱鸭子”,要先学习练习。有的去游泳池,但那要收费,有的直接去江里河里。
那时游泳池很少,汉口城区内,除武汉体育馆、海员文化宫、中山公园等少数几处外,再难寻觅(北湖泳泳池是六十年代中期建成的)。但去游泳池的人好像也不是那多,不像现在有些“水上大世界”什么的像下饺子似的人满为患,那时的人们大概认为“玩个水还要花钱?太划不来了”。
所说这几处的门票尤其是海员游泳池,虽然有7米高的跳台,仅次于武汉体育馆的10米,那环境设施那派头调调也够闪够高级的,但价格更是不菲。汉阳的月湖游泳池价格要亲民多了,且泳池面积超大,所以汉口的伢们大多都去那里(包括学校组织)学游泳。
月湖有三个泳池:儿童池、浅水池、深水池,刚去初学肯定只能在浅水池,看着深水池那边的高手们在那劈波斩浪,挥洒自如,十分羡慕。学到一定时候,基本会游了就去考试。那时做什么都是很规矩的,测试标准是蛙泳游到50米,达到了标准给你发一张有资格进入深水池的专用游泳证,上面有你登记照,盖上一个圆形的“深”字章子,就像现在取得驾照样,在同学眼中,那是蛮闪的。
有本事了,就去大风大浪里去显身手,汉江、长江、东湖等,“不管风吹浪打”,我自开怀畅游。逐渐,玩水也玩出许多故事和名堂。我们那有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生性顽劣凶狠,平时称王称霸,但泳泳游得特别好,加上一副好块头,常在游泳时欺负其他小伙伴。他给自己取了二个外号:一个是“浪里白条”,是《水浒》中梁山上的好汉之一张顺;还有一个外号叫“翻江鼠”,那是《三侠五义》中的“五鼠”之一蒋平,本事更是了得,包公都得依靠他。
有次在汉水中他又欺负街坊小伙伴,且这时已到河当中,如此非常危险,同游的伙伴们提醒他,他全然无视,继续施虐。谁知这时,一个刚搬来的瘦瘦精精其貌不扬的邻居小伙子出手了,只见他飞快地游过去,轻舒猿臂,展开五指,只一招,便叫那“浪里白条”手忙脚乱,嗷嗷直叫,还喝了两口水,赶紧放下手中猎物;再一下,你猜怎么着?那“浪里白条”的裤衩被他给扒下来了,成了一“赤条条”!
好家伙,这身手!原来,这新搬来的邻居父母都是东湖养殖场员工,他从小随父母长大,生活在东湖边,玩耍在东湖上,水上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好生了得,省游泳队已有意将其招入……
游泳之余,出演“水上游击队”则是许多男伢们心领神会十分向往的行动。在汉江上,常有木机帆船往来上游与集家咀之间的货物运输,夏天自然少不了要运西瓜水果等。河两岸的好汉们玩水时,一旦发现往上游去的运瓜船只,乖乖,一个个像是要打一场胜券在握的伏击战似的,兴奋无比。
运货船虽是机帆船,因逆流向上且装货太沉速度不快;而船体吃水已经很深,船甲板距水面仅几十公分。这时只要游近河当中,见船驶来,便抢在其船头朝上游,待船赶上与自己达平行位置,便使劲往上一跃,同样是轻舒猿臂,一只手抓住船舷甲板,另一只手在下顶住作支撑,然后一只脚向上一个倒挂金钩搭上甲板,另一只脚趁势借力联袂而上,轻松就登上甲板(那些船家一般较厚道并不驱赶,还让游泳者在此休息喘口气),然后见机行事。
如船上防范太严,就迎风立于甲板上,任其溯江而上,权当是旅游看风景,有的还仿曹孟德或苏子瞻作“吟诗赋词”状。如若有机会,对不起,一个个不讲客气,盯准一个个大亮眼的家伙,抱起来就跑,跑到船舷甲板处然后纵身往下一跃……此等勾当确实是不应该!怎奈那个年代,是非曲直早已经颠倒,顽劣小儿又能有几何的守法行为高洁素质文明礼仪?今日此时,唯有痛定反思,再反思……
实诚“铁公鸡”
刚参加工作时,仍是物资紧张的年代。单位有一来自市郊、后“押土地进局”的同事很有点小气,平时从不见他用一丁点稍好的东西,更没见他向大伙耍过一次条(撒烟),大家背地里叫他“铁公鸡”。
有年夏天施工铺电缆,正好在他家附近,大伙便打趣说几时到他家去打个秋风喝餐酒,他“嗯嗯”地答应着却并不积极主动邀请。那天施工到了他家门口怼住了呛,他支支吾吾地说请大家等哈收工进去坐坐,中午收工大家便笑着闹着去了他家。
正是要吃饭的时候,大伙在客厅里坐着吹电扇喝茶咵天等他两口子张罗午饭。他嘴上支应着,却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见动静,似正在和他老婆小声商量着这餐饭怎么把我们对付过去。
等了半天饭菜还没端上来,有人有些坐不住了,说:“哎,怎么还冇好哇,去问问看。”有一老师傅拦住道,说那怎么好意思,在人嘎屋里,那太没礼貌,会遭人嫌的。有一平时十分调皮,有点吊儿郎当的青工接嘴道:“对,小时我妈妈就总教导我在人嘎屋里要有礼貌要懂事,不然遭人嫌。比如我那时不听话不好好背诗妈妈就打我骂我”。
同事听着感到诧异,说:“为这还挨打”?他说是的。“那年也是个夏天,我见天气热,就背‘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吹空调’。妈妈气得大声吼我,说‘胡闹’!我又背‘仇禾日当午,汗——’妈妈打断我,说不是‘仇’是‘锄’,你哪来这多‘仇’啊?我就接着背:‘锄禾日当午,肚子饿得咕,谁知盘中餐,到底捂(做)没捂?’”
他背完“诗”后,用眼睛指指那同事的厨房悄悄地做了个鬼脸。哦——这小子原来是弯着筋变着法子在挖苦别人,尽使坏啊,大伙听得一阵猛笑。有人说:“你当时要不好好学习,现在恐怕只能当农民”。他说:“我要当农民就好了,我要当农民现在早把那粮食蔬菜种熟把饭菜做好,
咱们现在马上就可开吃了”。大伙又是一阵猛笑。
本来只是来坐一下,大伙正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只见那两口子一脸笑着,满头大汗地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男的抱着一大箱啤酒,女的手上拎着一只大老母鸡,还有一把土香菜土芹菜。众人惊愕,男的很不好意思地说:“让大家久等了,今天一清早我就准备好了,屋里随么菜都是熟的现成的,只一热马上就好,就是这只土鸡是刚才才从别个屋里目到的,人嘎要我正暂去拿”。
哦——原来,他两口子刚才是在商量这事,看来大家都误解他俩了。女的说:“大伙难得来乡里一趟,一定要尝尝这里最有特色你们城里难得见到的东西,不然么对得起大家。你们先喝酒,我去烧鸡子,快得很”。
哎呀,这两口子太、太实诚了,真是一对实实沉沉的“铁公鸡”!众人一阵感慨与唏嘘。那小伙子也感到很过意不去。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1931年 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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