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张智海
承载世界一流壁画艺术珍品，体现“敢为人先、追求卓越”，为武汉历史文化名城增光添彩的赤壁画馆，立于汉阳龟山西巅已二十几年，一向不受待见以至无人问津，几乎要被人们遗忘了。
赤壁画馆兴建、落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是由武汉市老领导王杰（1924—2012）支持，以高玉坤为法人的东建集团策划、投资建设的。当时汉阳龟山三国城主题公园处于建设发展之中，赤壁画馆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和主要景点。
1999年12月20日，赤壁画馆建成开馆接待游人。此后二十多年，由于对画馆存废有争议、经营亏损、隶属关系变化和进行维修改造等原因，多数时间处于关闭状态，其中还两次险遭拆除。一个名贯中外的世界级人文景观，竟然落得如此境地，令人遗憾和叹息；作为一个与之有过交集的老城建工作者，感到旧事必要重提，有些话也想说一说。
赤壁画馆在汉阳龟山的方位
2005年的龟山三国城游览券
2005年的赤壁画馆入场券
一说赤壁画馆名扬中外
赤壁画馆全称“赤壁大战全景画馆”，是一座双环形天坛式建筑，高25.8米，外径53米，内径45米，占地面积3500平方米，建筑面积16644平方米；馆内“赤壁大战”环幕壁画，净高18米，周长135米，整体规模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三，其艺术成就和价值，可与享誉世界的埃及《六日战争》、俄罗斯《斯大林格勒战役》、比利时《滑铁卢之战》等全景画相媲美。
远眺龟山赤壁画馆（2019年拍摄）
赤壁画馆正门（2005年拍摄）
赤壁大战全景画，表现的是发生在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年）的那场“火烧赤壁”之战。当时全球共有二十几幅全景画，其中6幅在中国，“赤壁大战”是此类艺术的颠峰之作和唯一历史题材。
全景画以东吴赤壁发兵为序，至曹操败走华容结尾，情节迭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展现吴魏将士100多万，战马1万多匹，战船5千多艘，古树9千多棵，乌鸦3万多只，其他景物、兵械、设施不计其数，场面宏大，气势磅礴。
“赤壁大战”声光电并用，集绘画、地面塑形、仿真道具于一体，融灯光、解说、音乐（响）于一炉。冷月江天，枯荻哀鸿，旌旗猎猎，营帐楚楚，两军对垒，刀光剑影，火烧战船，烈焰腾空；战马的嘶鸣声和三军将士的喊杀声伴之以鼓角惊雷频频传来，強烈的视觉冲击和逼真的临场感，使坐在旋转平台上缓缓移动的观众惊心动魄，仿佛置身于一千七八百年前的那场鏖战之中。
赤壁大战壁画局部之一（2019年3月拍摄）
赤壁大战壁画局部之二（2020年10月拍摄）
赤壁大战壁画局部之三（2020年10月拍摄）
赤壁大战全景画的问世，震惊了中外，获得了广泛赞誉。时任中国美协主席靳尚谊、中央美院院长潘公凯、鲁迅美院院长韦尔申，国徽设计者老艺术家张仃，以及著名画家侯一民、范迪安等认为，“赤壁大战”全景画是国内少有的杰作，在国际上也属珍品；中国壁画学会副会长张世彦则说它是中国壁画史上的扛鼎之作；著名书画家孔可立称其为瑰宝和划时代的国宝级艺术品。
这幅华夏无双，展现中国画家智慧和力量的旷世佳作，荣获全国首届壁画展大奖，第十届全国美展金奖。国际壁画艺术界人士也予高度评价，这里仅举两例。2001年10月，世界全景画学会理事会主席G.streicher博士（德国）率7名常委，专程来汉参观赤壁画馆，称颂画作艺术水平世界一流，是其所见过的唯一一幅将艺术想像力与历史事件巧妙结合的力作，达到了现代绘画作品的最高境界。俄罗斯“人民艺术家”、列宾美术学院教授贝斯特洛夫，来汉观赏此画后赞叹不已，说它是世界少有的艺术精品。
二说赤壁画馆得之不易
赤壁大战全景画创作分为画稿创作和现场创作（绘画）两个阶段，历时两三年，创作者们呕心沥血，备尝艰辛。
1995年秋，鲁迅美术学院承接了创作赤壁大战全景画任务。老院长宋惠民和李福来、任梦璋、王希奇、王铁牛等十多名画家，深入赤壁、乌林、华容古道、荆州古城等“三国”古战场考察，拍摄了七千多幅照片作为创作素材，最终确定蒲圻赤壁、洪湖乌林为再现当年那场大战的场景地，先后七易画稿。
全景画的现场创作（绘画）用了近一年时间，先后有32位知名油画家和艺术家参与其亊。为了让画中人物、服饰、战船、兵器和兵法、阵法、营法、行军法以及每个细节经得起推敲，主创人之一李福来研究、参考60本兵书，给画家们上了一星期的兵法课。为了准确地表现画作赤壁大战当夜的月亮（光），他还在那年夏季的40多天里，每晚扛着60倍的望远镜，在龟山上观天望月，记下月相月位。
全景画通长135米，高18米，相当于六七层楼高，现场绘画配有架梯和可升降移动工作台。绘画开始时，画馆土建刚刚封顶，水泥、石灰气味呛鼻，画家们在封闭的馆内一干就是一天；夏日气温高达40℃，没有空调，正赶上画天空和云彩，画家们赤膊短裤，汗流浃背，系上安全带，攀梯、上台登高作画，哪怕手上磨起血泡也不停歇。
完成画作耗用油画颜料3.5吨，墨水3吨，画笔1280支，不难揣测工程之宏大。
几张图片记录了当时创作中的几个场景。
可升降移动工作台是画家们施展“武艺”的“战车”
画家们一笔一划一丝不苟，描绘壁画的每个细部
鲁迅美院老院长宋惠民在工作台上作画
地面塑形和（道具）置景是必不可少的辅助手段
铠甲加身握剑持盾模特穿行于现场供画家们“借鉴”
全景画绘制须用质地密实的整幅亚麻画布。赤壁大战全景画幅18x135米，这么大尺寸的画布当时寻遍全国也未能找到。后请上海纺织十八厂协作，组织科技攻关，用了半年时间，终以特殊工艺即18台织机同时操作，一次整体织造成功，创下了前无古人的奇迹。画布重达2吨多，辗转运抵现场，安装就位，展平收紧，费尽周折。
宋惠民说，赤壁大战全景画至少可以保存200年。
全景画环幕画布安装情形（局部）
用特制卡具将画布固定在支架上
赤壁画馆建设总投资5700万元（含壁画创作绘制费400万元），由东建集团筹措，其中银行贷款2000万，员工集资数百万。画馆建成后不久，东建集团改制为民营，背负沉重巨额债务。赤壁画馆选址龟山，是龟山“三国城”题中应有之义。一位不愿具名的历史学家说，全世界的全景画都建在山上，赤壁大战全景画馆的选址是十分科学的，因为赤壁大战就发生在武汉金口赤矶山，更何况龟山上原本就有三国遗迹如鲁肃墓等。
赤壁画馆包括建筑主体与辅助工程的规划设计和施工，分别由市园林设计院和东建（建筑）公司承担。由于这里工程、水文地质复杂，山脊陡峭，其土建、供电、通讯、给排水、消防和道路等，问题很多难度很大。建设、设计、施工三方通力合作，想方设法逐一解决。
因山顶用地不足，画馆办公等辅助用房只能“抻出”建在山坡上
画馆建筑下面的通道与山间环形道路相连方便上下
三说赤壁画馆命运多舛
违法建设名声不好
赤壁画馆作为龟山“三国城”景区的的单项工程，于1995年春动工，由于未能获批规划、施工许可，不久即遭举报而被责令停工，1997年复工，一直处于无证建设状态；1999年初基本建成，因手续不全而不能竣工验收。根据市领导在有关报告上的批示，规划部门于2月24日补发了建设许可证，随后建管部门也补发了施工许可证，虽然“合法”了，但去不掉违法建设的坏名声。
所以如此，有“睁只眼、闭只眼”的管处不力，也有复杂而难言的人为因素。
经营亏损难以为继
为经营管理赤壁画馆，专门注册了武汉武赤壁画馆有限公司。1999年末开馆迎宾后的头几年，社会效益可以，经济效益却不行，主要是观众太少。有一年国庆“黄金周”，一江之隔门票同为30元的黄鹤楼，游客近10万，而赤壁画馆仅寥寥数十人。全景画开启运行一次，光人工机电费就要300元，一年下来亏损三四十万，不得不闭馆停业。
我问过画馆副经理曹武为什么会这样。曹武说来龟山游玩的人本来就不多，画馆为单一景点，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说为何不着力宣传。曹武说在主流媒体上登个不大的广告，动辄数千元，我们哪登得起！实际上，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按照市里决定，赤壁画馆于2016年移交市“园林投”，后来又由“旅体投”接手。七年前，因山体松动建筑隐患和消防设施不达标需维修改造，“暂停开放”至今。
曾被诟病险遭拆除
因为龟山的三国历史文化渊源，为了发展旅游业在龟山打造“三国城”，才有了赤壁画馆，却遭到某些人的批评、指责和攻击。有人说是武汉城建的一大败笔，有人嘲讽“像碉堡”、“四不像”，有个以写小说著称的方某竟诅咒它是龟山的“毒瘤”；还两次险遭拆除厄运。
一次险遭拆除是2005年。1月初，武汉“两会”召开，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交《关于取缔龟山武赤壁画馆的提案》，理由是画馆建筑体量大，有损龟山风貌，有悖城市规划“保护龟蛇两山山体和绿化的规定”。10日，《武汉晚报》刋登“拆除龟山赤壁画馆”文章要求政府下决心。21日，《楚天都市报》公布武汉市政府决定拆除赤壁画馆消息，立即引起中外人士极大关注。
同日下午，中国壁画学会、中国美协壁画艺委会、中国建筑学会壁画专业委、鲁迅美院四家单位，在京联合召开“营救武汉赤壁大战全景画”新闻发布会，请求媒体给予关注，请求社会各界伸出援手救助艺术珍品；63位著名画家联名签署保护赤壁大战全景画呼吁书，认为这幅全景画是国内少有的杰作，国际珍品，应得到爱惜和呵护，解决画馆与龟山环境并不是只有拆毁一途；指出画馆并非民间私搭乱建，如此前建后拆总不是冷静做法；它涉及对文化、艺术评价原则的认同和法律责任。
湖北省美协壁画艺委会也致信武汉市政府，指出如果让这样一个极不明智的提案付诸实施，那将是武汉、湖北和全国美术事业的一大损失，肯定会影响武汉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文化声誉。许多文艺界和新闻出版界人士也对此表示关切，“赤壁大战全景画是全人类的财富，谁也无权毁掉它”。
最终，武汉市委表态“没有湖北省委的同意，武汉市绝不对赤壁（大战）全景画馆采取措施”。3月17日，央视·大家看法《“赤壁”之争》专题节目公布网调结果，80％观众反对拆除赤壁画馆。此后，拆除之声平息了。
再次险遭拆除是十四年后的2019年春，大背景是长江经济带生态大保护。省领导到龟山看过后，说山上建筑太多，要复绿。结合改善城市环境，迎接将于10月召开的第七届世界军运会，有关单位不讲价钱“拆违”。赤壁画馆也在拆除之列，但因其过于“敏感”而慎重，市委要园林部门拿意见。
3月16日，园林部门邀集专家和市民代表考察座谈，一致认为画馆不能拆而应原地加以保护，专家还提出了画馆“瘦身”增绿意见。此后，清除了龟山上的许多“违建”，但未触及赤壁画馆。
2019年3月16日，市园林部门邀集专家和市民代表考察赤壁画馆留影（此时画馆处于维修改造之中）
四说赤壁画馆值得庆幸
一庆幸“生”逢其时。赤壁大战全景画主创人之一、清华美院教授王铁牛（关东画派代表人物王盛烈之子，俄罗斯列宾美院名誉博士）说，赤壁画馆这样的艺术成就，只有世界大国才能有，只有太平盛世才能有，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一个体现，当然，也是武汉的荣耀。
王铁牛教授在赤壁画馆介绍当年全景画创作情况（2019年3月）
二庆幸一群敢为天下先者创造了它。在赤壁画馆遭非议，最困难甚至险被毁灭之际，我曾问过高玉坤，为何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高玉坤说，当初，王杰同志提出要我们筹建这个主题画馆，为丰富龟山三国文化和“三国城”做贡献，我想不建就不建，要建就建最大的，最好的，一流的。他还告诉我，现在有人要拆，前两天李（宪生）市长带人去看了，说拆不得拆不得！鲁迅美院教授和特聘画家们，不负所托所望，一往无前倾力创作，终使赤壁大战全景画以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惊艳世界。
三庆幸两次脱险而“活”了下来。据说，俞正声任建设部长时，就对赤壁画馆有过批评，认为选址不当，有损龟山生态环境，但没说要拆除，主要顾虑其艺术价值、世界影响、舆情所向；后来主政湖北，赤壁画馆就在他眼前，也没去动它。反倒是当地有人不容它，欲除之而后快。好在决策者听民意纳善言，终使国宝完好无虞，实乃壁画之幸，作者之幸，武汉城市之幸。否则，可能引起的社会反响、知识产权纠纷和留下的坏名声，难以预料。
我之所以钟情赤壁画馆，只因1985年在伊拉克工作时，到过卡迪西亚画馆。卡迪西亚画馆在巴格达南30公里底格里斯河畔的荒原上。史载公元636年5月，3万阿拉伯将士在这里迎击6万入侵的波斯大军，创下了以少胜多的战例典范。
萨达姆主政第二年即1980年，伊政府耗资特聘平壤画师，以这场战争为主题，创建了卡迪西亚之战全景画馆，成为当时继莫斯科、列宁格勒、布鲁塞尔、平壤之后的全球第五座全景画馆。该全景画高约七八米，长不过六七十米，规模不算大，名气可不小，门票5伊第（约合RMB15元），观众络绎不绝。登上画馆二层，只见声光电营造的战场硝烟弥漫，环顾栩栩如生的千军万马和你死我活的大厮杀，我惊呆了。
遐想我们中国何时也能有一座这样的艺术殿堂呢！十多年后，赤壁画馆在汉阳龟山落成，同为重大历史题材，但就规模、绘画、置景、造型和音响效果，尤其是观众旋转平台的设置，都是卡迪西亚画馆无法相比的。作为武汉市民，我为赤壁画馆的“横空出世”而欢欣，为历史文化名城又添新秀而鼓舞；念兹在兹，不时就想去“亲候”，还为之讴歌、传播而著文，发表于权威报刊。
2019年3月作者在赤壁画馆
然而让人慨叹的是，赤壁画馆的落寞和难堪——赤壁大战全景画“世间顶级艺术品，藏身龟山人不识”。为什么会这样？将来还会有“出头”之日吗？说来话更长，也难以说清，只好不说了。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汉口圣约瑟女子中学（今19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