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城县“摊粮入亩”的议事会议在章淑印、马长林等人的直推下还是召开了，各议事委员也怀着兴奋的心情前来参加了。因为人员较多的缘故，会场就设在苦城县城西北角的军营里，这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会议也正常地进行着，最先是苦城县知事纪文庸介绍了自中华民国成立以来苦城的状况，当然是各项事业正常而又优秀。最后，纪文庸一字不改地说出了苦城县今年的公粮分配任务，表明一两不加，一钱不扣，请各位议事成员议决。

就在各位议事会委员议论纷纷的时候，督查专员章淑印站了起来，拍了拍座位前的桌子面，大声说道：“民国初立，人民共和，博爱平等，保障民生，章某受南京政府之委托，来故乡苦城主持督查事宜，革除旧弊，奋兴新习，如今土地集于豪强之家，贫民乞食于地主之所，无粮可食，无业可就，实在是有违于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之民生思想。今，苦城县执事纪文庸提议‘摊粮入亩’之提议，实在是符合民意的，小民不生，何来国度？我，督查专员章淑印，全力响应，并宣布，苦城县苦城章家所有土地，均按纪知事所言，全部‘摊粮入亩’，绝不强加于人民！”

章淑印说完，马长林义愤填膺，狂叫着喊道:“‘摊粮入亩’，大势所趋，势在必行，我们马氏一族，虽无丰盛之田产，富庶之土地，然一颗为国之心火，雄雄不息，为中华民国，为亿万人民，马氏一家，竭力赞成‘摊粮入亩’，地主不多得，贫民不多出，与孙文先生之倡导，如出一辙，与世界民主之政治，分道合流，此举，确为苦城之先河，开封之先河，中华民国之先河。我等，必当倡导并率先地、模范地、一如既往地执行之！”

二人话音刚刚落地，纪德奎、田银根、白千秋等人纷纷附议，会议似乎进入了高潮。但，这几个人表态完毕后，会议却冷淡了下来，并没有人作声，也没有人充当先进。

会场外，大操场内，几口大锅中，猪肉大烩菜翻滚着，几乎满城的人都能嗅到那热烈的气息，纪德彪下达着最后的命令：“一队，先吃，二队，准备，三队，给老子看好门，一个不许出来……”操场外，城里城外来的老百姓议论着，纪大人，这次是看好了，我们种地的，要让地主老财们缴皇粮了，天下还有这事，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官？

纪文学并没有参加会议，他在城隍庙里，和二哥纪文德闲聊着。纪文德若有所思地说：“小，你们干这事，似乎和当年的捻子差不多，我记得，当时他们也是这样干的，并且还说什么要均分田地。小，你说，这土地，可是皇王老子命定的，是人老几辈子挣来的，这功名，也是头悬梁、椎刺骨换来的，咋说缴皇粮就得缴皇粮呢？”

纪文学想了很久，才说道：“二哥，你说那事，恐怕和章淑印他们想的差不多，你还记得当年那个任先生吗？恐怕也是这样，不过现在的情势，不是你所想象的。这土地啊，三哥算过，现在都集中在大户人家手里了，让小户人家纳粮的时代，恐怕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要么你去扛长工，聊以糊口，要么你去扩大田产，顽强地活下去，‘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只能是一种空想了。”

“那，什么孙文喊叫的革命，什么袁大帅倡导的民主，还有什么用呢？”纪文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质疑着。

“民主？二表哥不正在喊叫着他的民主吗？不会有人响应他的，到头来，还得是专制！多少朝代了，让老百姓说话，那都不过是放屁，最后得逞的，还得是压制。‘摊粮入亩’这事，对小民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有地的大户人家，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不会同意的。但最后，他们必须得同意，因为他们手中，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说着，纪文学岔开了手，比划着，作了一个短枪的姿势。

纪文德摇了摇头，说道：“小，要是这样说，哥明白了，也明白捻子们为啥没有干成事了。因为他们还没有成事，就在吵闹着要成为新的大户了。”

纪文学笑了，说道：“天下亦然，不会有改观的，一万年都不会，不变蝎子不咛人啊。”纪文德愣了，没有再问下去。他觉得，纪文学这个小兄弟，成熟稳重得很，甚至眼光中有一股杀气，颇有些当年九叔的意味。

“马议事长、诸位议员，自古以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功名的人家免粮免税，寺院庙产，免粮免税。这中华民国，倡导民主，保障民生，岂不比慈禧那老妖婆要强些，怎么反倒不如当初了。老朽不才，自认为，此主意定然不是袁大帅的主意，更不是那位孙先生的主意，报纸，我也看过一二，略知孙先生的民生之策，断然没有强加于人之意……”阿镇的议事长皮五爷终于忍不住了，他是皮洞之的五叔，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皮五，国家，国家，先有国再有家，没有大国，何来小家？不纳公粮，哪儿来的军队，哪儿来的国防，哪儿来的民生？大清国，腐败透顶，难道你要当他们的孝子贤孙吗？难道你要为这个旧王朝殉葬吗？那好，我满足你，来人啊，给我抓了，就地正法。”坐在主席台最末位的马长林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叫骂了起来。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纪德彪使了个眼色，刁志诚等人一下子便把皮五拉到了兵营门口，不待命令，“扑”地一枪，皮五便倒地身亡了，纪文庸这才大声喊道：“不可草菅人命！”

胡海狸的呈文已经起草完毕，题目是：“苦城县议事会成员反对纳粮、咆哮会堂，议事会议而不决、草菅人命。”

下午的时候，兵营里的会议似乎要结束了，又似乎结束不了，虽然有几个人被惊吓得表了态，拥护政府“摊粮入亩”的新政策，可大多数人还是低着头不表态。很多人是马仕奇发展的亲信，他们觉得此事是县知事纪文庸向上级邀功请赏的献媚之举，虚晃一枪之后，他们纪家、白家、田家是照样不纳粮的。而他们这些小地主就不同了，一旦这一次纳了粮，那就意味着开了口子，以后也就成了定例。因而皮五的鲜血并没有吓倒他们，他们心想，你纪文庸再心狠手辣，总不至于把我们全部杀死吧。

当兵的就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吃着肉，会场的门口已经加派了岗哨，不让参会人员进出了，拉屎，当兵的跟着，撒尿，就在门口解决，大有不举手赞同，没有休会的意思。就在这时，苦城学堂的学生们手举各色旗帜，列队走了过来，大声喊叫着：“保障民生，拥护‘摊粮入亩’，中华民国，人民之国，‘摊粮入亩’，好处多多！”跟在学生队伍后的纪文学笑了。又过了一会，以苦镇为首的十里八村的长工及小户人家组成的队伍也涌进城市，高喊着同样的口号，把会场给围了起来，章淑印笑了。

会议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