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马长林信誓旦旦地在会议上表了态，可马仕奇觉得，那不过是在唱戏罢了，私下里，纪文庸绝对不会让马家纳粮的。章淑印和马长林却不这样认为，他们想的却是，如何把“摊粮入亩”落到实处，尤其不能搞“一刀切”，整个苦城县的地形是，西北部为山地，中心区域为丘陵，东南部为平原，粮食产量差别很大，“摊粮入亩”中的这个“亩”字如何把握好，是十分关键的，一条好政策，如果不看实情，盲目地去执行，同样会伤害老百姓的利益的。中国人，向来是“不患穷而患不均”的，如果不能做到相对的“均”，那政策恐怕是难以“落地”的。

看着章淑印、马长林递过来的建议案，纪文庸觉得还挺合理的，而且章淑印还煞费苦心地把全县的土地分为岭地、岗地、谷地、平地和水田五个类别，依次增加征粮数目，纪文庸感到可笑的是，即便是今年公粮总量增加了近一倍，可摊到每亩土地上的，也不过是十几斤粮食，按人头计算，也不足百斤，他不知道，当初那些小民们是如何承担起五六百斤的重担的。

纪文学内心里想的，却没有三哥纪文庸那么乐观，他似乎有点伤感，当然这伤感却与“摊粮入亩”无关，这个想法是他自己提出的，他甚至设想了比章淑印他们更加详实的推行方案，包括重新丈量土地，但，这几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我们推行的‘摊粮入亩’也好，前朝张丞相推行的‘摊丁入亩’也罢，只不过都是花架子罢了，最终的结局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因为土地在谁手里，谁说了算，政府让我纳粮，我让租户纳粮，你增加我的税收，我增加他的租子，千年如此，你我弟兄自然是更改不了的。”纪文学扔下章书印的建议案，似乎有一种不屑一顾的感觉。

“呵呵，老四，我算看透你了，这见解实在得很，也有用得很，田银根文化不高，这个弯，人家也早已转了过来。还说什么我们政府就是‘既当了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的下三滥，是说着人话干着鬼事的妖魔鬼怪。这话，对于我们而言，实在是难听些，可这话糙理不糙啊，说到了点子上。所以他才高高兴兴地表了态，这老小子，他是不会吃亏的。”纪文庸对于田银根这号人都能理解“摊粮入亩”政策的推行表示着感慨。

然而，纪文学心中却又萌发出新的不安来，像田银根这号人，一旦知道了政策的奥妙所在，他给予佃户的压榨如何，是可想而知的。更让纪文学感觉到压抑的是，会议那天，章淑印苦镇来的那支长工队伍，颇有点黄巢的意味，纪文学当时就警醒了。他也拿出了一张地图，但已经不是有关土地分类的，而是他要建立的统治王国。

蔡记酒楼，还是那个老样子，并没有因为大年夜田子牛匪众的侵扰而影响了生意，不过，蔡松根早已不插手经营了，他只是闲不住，在厨房里帮忙做个饭罢了。而酒楼已经交手给他的二儿媳秦雪梅经营了，蔡松根有三个儿子，叫蔡文理、蔡文通、蔡文成，蔡文理经营着一家粮仓，蔡文通被纪文庸安排到衙门里当差，蔡文成照护着家里的土地，他们是这些年苦城西关外新崛起的蔡家，人们说，他们蔡家，是老姑娘蔡香儿的屁股给坐出来的。

虽说鸿福阁的菜味要比蔡记酒楼的好一些，但马仕奇却不愿意到那儿去，个中因由，或许是不言自明的。秦雪梅一脸热情地接待了马议事长，要知道，自己的男人，现在就在马仕奇的衙门里当差，这可是自己男人的顶头上司，一定得招待好了。虽说只有马仕奇一个人，秦雪梅还是扶着他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内，并极快地安排了茶水、老酒。不大一会，秦雪梅又端上来一盘北方难得的鲜笋烧腊肉，一盘清蒸鲈鱼。马仕奇在南方当过兵，这是他的最爱。

虽然有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酒，甚至颇有些姿色的女老板秦雪梅也坐了下来，陪他喝着，可马仕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秦雪橇已经紧靠着他的身子，给他倒着酒了，轻声问道：“马大人，不，马叔，怎么了，这么不高兴，是谁得罪你了啊？来，孩子陪你再喝一杯，俺家文通啊，以后的提拔，可全靠你老了。”秦雪梅笑盈盈地给他把酒端了起来。马仕奇苦笑一声，喝了下去，另一只手也早已放到了秦雪梅的大腿上，秦雪梅并没有动，好像没事人一样跟马仕奇说着话。

正在这时，楼下有人叫道：“二表嫂，不想让我来啊？”秦雪梅站了起来，直到楼梯口，一看，原来是纪文学，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以为是哪个表弟来了呢，原来是四弟啊。正好，马大人也在呢。”听到纪文学声音的马仕奇也急忙走了出来，向纪文学招着手，说道：“赶的早不如赶的巧，纪总监，快上来，有点事，马某还要请教呢。”

苦城县议事大厅内，议事长马仕奇宣读着苦城区划调整方案暨人事任命：“根据《中华民国地方组织建设条例》有关规定，经县知事纪文庸提议，县议事会议决，现宣布苦城县区划调整及人事任命案如下：一、全县共划分为三镇、四区、九乡，三镇为县城所在地的田镇，田银根任镇长；阿镇，白千秋任镇长；苦城镇，纪文学兼任镇长；四区为无梁区，马长林任区长；隗区，章淑光任区长；留镇区，刁志诚任区长；观音堂区，纪德武任区长，三镇四区，归县知事直接管理。九乡实行自治，任命如下：尖山乡，蔡文通任乡长……二、县知事下设三课四局，一课课长，主管教育，由教育总监纪文学兼任，二课课长，主管治安，由苦城治安营营统纪德彪兼任，三课课长，主管建设，由财粮局局长白耀宗兼任，四课课长，主管事务，由胡海狸担任，孙学任副课长。警察局局长，由田承业担任，纪德财任副局长，主管监狱；财粮局局长，由白耀宗担任，孙习、张铁蛋任副局长……法院院长、督查，由县知事纪文庸、议事长马仕奇兼任……”

坐在主席台上的章淑印没有说一句话，如此的结局，包括马仕奇的不可靠，也是他意料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