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视线之外》，［美］理查德·福特著，徐振锋译，收录于《千百种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11月）
当冷漠成为态度，“关于信任，关于亲近，关于婚姻本身”所指向的关于了解一个人的概念也就成了笑话。福特在小说《视线之外》里如是表达出他对冷漠的认识。它揭穿了冷漠作为常态化的人性构成，在“现在”这个时间概念里，已具有了无视底线的能量。
亦即，冷漠即人性，那足以解释小说里发生的事跟“现在”合拍的趋向。男主人公史蒂芬看不明白这样的趋向，或者说，他看不明白“现在”。他太单纯，这是他最大的局限。单纯让他容易受骗上当，即使他的谨慎、机敏和韧性可以支撑着他，却无法助他应付“视线之外”的复杂情况。
视线之外有什么？时代的冷漠。它在女主人公玛乔丽身上以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方式显现出来，让史蒂芬在他自己种下的苦果里跌入万丈深渊。
这个故事的发生有一个令史蒂芬震惊的开始。这对年轻夫妇开车去尼克尔森家晚餐的路上，玛乔丽告诉丈夫，她和尼克尔森有过一段婚外情。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史蒂芬听了之后，照常理般陷入了震惊的情绪起伏里。虽然谨慎的自制力让他小心的在路边停下车，可他出于“适当地消化这条信息”的目的让他停车时的小心样儿传递出强抑愤怒、保持头脑清醒的心智。这是努力控制自己收到的效果，总还是维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这段时间，这对夫妇在车里经历了令人难堪的沉默。沉默，对史蒂芬来讲，于沉默中梳理一下过去让回忆不堪重负。而玛乔丽，则不当一回事的如往常那样心不在焉。
玛乔丽，一个没有坚定信念的姑娘。还可以将其理解为，玛乔丽心中，没有“信念”的概念。概念，早已过时，并且死去。它曾经在史蒂芬父母的人生里最低限度的存在过，当时代转变后，所有的概念在“现在”都已不在了。没有概念填充人性的空白，人性便以纯粹的空白彰显于世。它叫做冷漠，一种对待人生的流行认知。
有了这一态度的昭示，玛乔丽喜欢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让她感到快乐和自信，并认为史蒂芬会没有意见”成为玛乔丽的生活准则。支撑这一准则的基础是坦白，无论坦白一切会否给史蒂芬造成莫大的伤害。玛乔丽不会意识到，毫无保留的坦白过错的同时，还要丈夫对自己保有既往的爱意，她已然在冷漠的时代潮流下迷失了自我。
又或许，冷漠才是玛乔丽真正的自我。玛乔丽就是玛乔丽，没有变成任何一个人。史蒂芬也一样，在冷漠大流行的时代，还是那个正直的他。他和玛乔丽的结合并不美妙，落入了上当受骗的窠臼里。正直的史蒂芬在对人生伴侣的选择上避免不了这样的窠臼，这让他对“现在”有着难以适应的典型事例。
交友和结婚，以此为突破，福特把握住了时代脉搏律动的节点，它们是冷漠在一个时代流行化的“重灾区”，也是冷漠有着致命性特点的肇始所在。
拿史蒂芬为例，他的正直无形中化做遮挡其视线的迷雾，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尼克尔森强悍到令人敬仰的性格以及玛乔丽的可爱，看不见他们跟时代合拍的冷漠。史蒂芬缺少窥解人性的能力，那种能为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然而，史蒂芬却有一种模糊的感受，对一个人的了解作为一个概念，不是“现在”的风尚。这促使他有那么一种意识，同时代风尚契合，在不了解他人的情况下完成交友和结婚的人生要求，而不会顾及到所花时间的长短。
史蒂芬种下的苦果既有他自己的责任，又摆脱不了时代风尚的催逼。这个正直的人，无法做到真正的放空自己，用纯粹空白的人性——也就是冷漠——来应对世间的丑恶。应对不了丑恶，丑恶在史蒂芬眼里，即为真实存在着的因果。
这个因果，以肮脏的一幕催逼史蒂芬，不愿同流合污，也要学会保持沉默。让自己变得冷漠，是人性的转变，史蒂芬做不到这样的转变，终于，人性中正直的力量让史蒂芬打了玛乔丽。
史蒂芬的爆发在预料中。唯有爆发，才是正直在冷漠的时代发声的方式。这过时的方式期待一个回应，来自玛乔丽的哭泣。哭泣方能在史蒂芬心里产生歉意，在常理上来讲，这件事必然会呈现出如此的发展态势。
当人性的构成只剩下冷漠这一种心绪的时候，同时代合拍的人们便会在自己身上唤起一些新的东西。它是冷漠成为态度的显要特征，放在玛乔丽身上，便是她不但没有哭泣，反而用自我的控制展现还击的决心。
玛乔丽的还击以人性的冷漠为依托，她并不认为对史蒂芬的坦白有什么过错，史蒂芬打了她，才是犯下过错的那一方。“挨打很显然对她是个全新的体验”。这个体验的本质在于玛乔丽就此颜面无光。爆发后的史蒂芬总算明白，他在此刻于脑海里所关注的那些细节，不过是想得到玛乔丽的一个抱歉而已。而抱歉的表达，对冷漠的玛乔丽显然是太高的期望。
小说里的一只浣熊穿过马路时被车撞了。插入这个情节看起来于结构上有些突兀，实则，它铺垫出玛乔丽被史蒂芬打了之后，这个女人决定还击时所寻找的一个由头。浣熊在这对夫妇面前被一辆老旧的皮卡撞倒在地，“它没有任何挣扎，就那么躺着”。就这么以一具尸体的形式置身在史蒂芬夫妇充满震惊与恐惧的沉默里。
然后，浣熊活了过来，挣扎着爬进路边的低矮树丛。它给了玛乔丽以善意为饵，对史蒂芬人性绑架的借口。“帮帮那可怜的动物”。史蒂芬无法认清自己，玛乔丽却洞悉他的所有缺点。正直之人的局限被福特悲哀地展现在小说里，刻画出史蒂芬这个人物命运的悲凉。
悲凉的命运映照出人心的诡诈。它是冷漠人性的赘生物，亦是冷漠时代的流行病。当然，冷漠和诡诈有可能不是病，有病的是正直的史蒂芬。这使得时代淘汰史蒂芬在所难免，假玛乔丽之手施行还击，史蒂芬就是下一个浣熊。
“这事到此为止”。小说结束的斩钉截铁，干脆到摒弃了多余的情感投入。简洁有力的结语恰是福特对冷漠的渲染，以此宣告冷漠在“现在”的胜利。
2023.12.12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