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在人间——读《远方》

王栩的文字 2024-03-03 11:19:56

文/王栩

(作品:《远方》,[英]卡莉尔·丘琪尔著,胡开奇译,收录于《枕头人:英国当代名剧集》,新星出版社,2010年4月)

恐惧在人间,成为一个永久居留者。这个人间的常住民,跟人类相处“和谐”,“和谐”到在人心深处种下颤栗和畏怕的种子时尽显温柔。温柔是下意识的接受,自觉地掩饰暴力和流血,寻常的对其视而不见。它成了家常便饭式的生活——习惯了恐惧,也就不会对产生恐惧的恶提出质疑的生活。

姑妈哈珀早已失去了她的质疑能力,植根在她内心的恐惧已然成熟。恐惧主导哈珀不再对恶行使善的抗辩,因为活在恶里是哈珀熟悉的日常。哈珀适应那个日常,悲哀的象征了人类共同的处境。一个并不美好的命运是人类的集体意识,那个命运无需改变,只需尽心尽力的去适应。

哈珀适应的自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优秀的投入。就像平日里纯粹的居家那般,把暴力下的惨叫当成生活中无关紧要的琐事。琐事意谓无甚要紧,意谓司空见惯后不再激动和亢奋。这和冷漠不同。哈珀对恶的适应有着绝对的理性,她知道自己在生活,在血腥气浓郁的人间“正常”的活着。

人类皆在“正常”的活着,只有个别分子表现出不正常的存在状态。剧作中的第一场,童年的琼带着疑问对姑妈哈珀提出了她的困惑。琼困惑于深夜的尖叫,困惑于对一幕黑暗场景的亲眼所见。姑父殴打他人。地上的鲜血。一群满脸是血的孩子。困惑让琼有了质问,有了寻求答案的动机。动机转化为行动,是琼对打消困惑的探求。这样的探求干扰了一种恐惧下的平静。哈珀压制住了琼的质问,用成功的谎言,它是恐惧的血亲,恶之家族不可或缺的一员。

恐惧是繁衍谎言的有效方式,像哈珀这般,把谎言说成了状若真话的声气,也就佐证了对恐惧优良的适应力。人类依靠这样的“优良”因子,维护了恐惧在世间长存的同时,让自己在昧了良知的舒心里不失时机的压制个别异己者。

异己者的发声,是异己者有别于他人的标志。琼的质问,显然是给自己埋下祸根的先兆。哈珀熟悉这样的先兆,恐惧施加于个体身上的避险意识让她成了恶的帮手。质问源自于想象,在针对异己者的搪塞里,尖叫和流血成了琼想象出来的东西。对琼的压制是恶的得意手笔,它假手于哈珀,给琼的童年带去了饱受谎言摧残的成长经历。

琼在谎言中长大,轮到她感受恐惧的可怖。第二场,制帽作坊令人生畏的氛围下,琼和托德的交谈充满了太多的言外之意,表现出克制后的提防心理。那种打起精神的小心,言词俭省的谨慎,语气里时刻留心的顾虑,在在传递出高压态势成形的气候。“他们”控制了一切,操纵着恶对卑微生命的轻贱。琼和托德制作的帽子会戴在死刑犯头上,在前往刑场的游行途中粉饰一种快乐。恶的心愿如此,不仅传播恐惧,也要收获颂赞。

帽子由华丽变得大而奢华,继而巨大又怪诞。这辛勤劳作的结晶,不会作为优质的成果藏于博物馆,只会随着死刑犯的尸体被焚毁。不能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保存成品会使得制帽工人失业。恶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拢聚了不计其数的帮手,他们成为统治机器上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螺丝钉,统治机器的一员,却感受着同死刑犯一致的恐惧。当制帽的工期缩短,便预示了等待执行死刑的犯人人数的增加。这不是一个正常的人间,托德看穿了它。看穿了人间的一大堆问题。它是什么?肯定不会让人感到轻松。恐惧就藏身在这样的看穿里,压制着个体自由的表达。

丧失了表达的自由,琼制作的帽子被博物馆收藏不过是短暂而可笑的奖掖。奖掖顺从权力的工作能手,因为他或者她在对腐败的无视中完成了工作任务。这是权力体系下的认知原则,你感到恐惧,你就会被赏识,你被赏识,因为你内心害怕。而一个把不知晓何为恐惧视作正常生活态度之人,必定是不被权贵认可的异己者。

托德就是这样的异己者,他在觉醒,并且改变了琼的思路。他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远方,它可以被称为信念,即使琼还难以对信念做出有力的认识,可她观察到不同于死刑犯的其他还未曾腐败的游行,她已接近信念的本质,那份纯粹影响了琼今后的选择。

选择对恐惧的逃离,是琼自觉的反抗。在极为黑暗的第三场,反抗这一小小的举动,成为具体的宣言。它是琼压抑了许久的发声,不再受到姑妈哈珀为代表的恶的钳制。第三场里,压制信念与自由的高压态势进展为战火肆虐的敌对态势。万物都在敌对,人间成了炼狱。关于信念的力量需要一个安全之地来得以重塑,可它无法简化成一间屋子。彼时的恐惧容不下寄寓在一间屋子里的平静。哈珀的担忧是正常的条件反射,害怕琼在战争进行中的离开会给她惹上可怕的后果。

战争,让人类的恐惧表现的歇斯底里,表现出最为直接的自私自利。远方在彼时的象征意义莫过于奋勇的告白。为了见到托德,琼离开战场,回到哈珀家休息了一天。剧作好似拔高了琼对爱人的这份义无反顾的情感,究其所以,却是信念的勇气驱使琼逃离战场,走向平静。

一路走来,满目疮痍的人间逐渐掩去了琼的眼里对信念的热望。琼的长篇独白,回复了她在童年时的困惑。只是,琼这一路的困惑在于,她看见了成堆的尸体,成片的浓烟,到处是毁灭一切的末日景象,是谁调动了这黑暗和死寂,她能否获得真正的平静?

疑问让远方、信念变得虚幻。它们已被战争毁弃,毁于敌对状态的大势所趋。琼在独白的困惑里,道出了她所感受到的恐惧,在恶行与暴力扰乱人间的当口,一个人能做的,不是如何获取平静,而是如何积极的顺应恐惧。独白里,琼隐约有了恐惧对人心扰乱下的动摇。它指向恒久的不安,封闭的颤抖,黑暗永降人间的愤懑。

2024.3.2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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