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好时光》，［美］理查德·福特著，徐振锋译，收录于《千百种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11月）

伏笔在小说开头就已经埋下。一个女人在雪地里跌倒，然后站起来，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了。这个场景被正在等绿灯的威尔斯看在眼里，牵动了他脑海里的无尽思绪。威尔斯拉开了想象的大幕，他被这个女人打动，出于一种想象的需要。女人年轻还是年老，醉酒还是清醒，皆是想象里的多种可能。这些“可能性”可以指向一个更好的结果，那个结果同车祸无关，关乎一个人把结果想象成另外一个样子的能力。

这种能力属于内心的意愿，愿意平淡的看待事物的发生而不会让自己受负面的影响过甚。一个女人死于一场车祸，确切的结果虽然真实，威尔斯却宁愿舍弃对女人的惋惜而把它看做一种解脱。这映照出他自己内心的一项负担，也是威尔斯对一件具体事物所产生的感觉。

婚外情，威尔斯不知怎么就让自己身陷其中。那不是他和杰娜两个人的错，只是在各自心性的参与下，杰娜比他大胆，而他，也一拍即合。

威尔斯没有妻子。杰娜是个有夫之妇。这种不对等的婚姻状况不会在两人的婚外情里产生共鸣式的诉求，能够确认他们两个存在的表达方式唯有做爱一途。这就使得他们的时间“是严肃的，紧急的，很快就要消失的”。共识出自他们各自心中，用不着付诸语言，在杰娜还能掌控这段关系之前，他们明白时间的宝贵。

在德雷克酒店，威尔斯和杰娜连着过了五夜。“他想要继续下去”。这份单纯的意愿没有多余的词语来修饰与说明，它所展现出的即是内心的纯真。“纯真”有时并非刻意的装扮，可能是放大的某种情绪。它足以激动人心，唤起他人对“纯真”之人魅力的关注。杰娜由此关注上了威尔斯，也让威尔斯发现了杰娜身上可贵的品质。

“她几乎没怎么经历过这个世界，不足以知道什么不该做，也正因此而把自己保留得如此彻底”。相比威尔斯展现出来的纯真，杰娜的单纯有着更多亲近自然的特征。那是付出了代价才得以保留的单纯。一个富有的丈夫是代价的源头，他给了杰娜关于自由的协议。“她只需要和他保持婚姻关系”，以此换来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的自由。这其中就包括“认识其他男人”。

与丈夫的自由协议是对杰娜的保护，保护她单纯的本色。它吸引了威尔斯，也让他一直被杰娜掌控着。杰娜有绝佳的条件不去经历世界，不让自己纠缠在蚕食自身单纯的人事里，自然心性让她无所顾忌，性格上显得大胆又不确定。威尔斯着迷于这种危险的性格，它的可塑性给了威尔斯的想象更多的可能。

威尔斯喜欢刺激，仅此而已。想着跟杰娜更进一步只会成为一种期望。同杰娜过了五夜，威尔斯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一切。这是那种“明了、透彻”的感觉，它让威尔斯产生出解脱的意愿。

第六个晚上，去赴杰娜的约会，威尔斯是愿意的。可心绪上的一抹沉重流露在威尔斯身上也是毫不做作的。他目睹了一场车祸，继而想到了结束和解脱。他没话找话的对杰娜说起无聊的新闻，就像自我提醒式的给了他一个消极的触动。他和杰娜度过的几个夜晚，除了做爱，原本就没有称得上知心的交流。而做爱，在杰娜看来，是让一切都得让开的动作。他们是为了这个动作约会，为了它才珍惜所剩不多的时间。第六个晚上，似乎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威尔斯很想立刻做爱，以此迁延一想起解脱会给他带来的不悦。杰娜则开启了长谈的模式，在对掌控欲有着特别的迷恋下，制造了一起令威尔斯熟悉不过的灾难时刻。

回忆过去，杰娜有着无法释怀的故事。她很介意那个过去，它是她人生失败的全部因素。杰娜对过去充满怨恨，充满包藏在记忆里未曾湮灭的愤怒。威尔斯听着杰娜的讲述，不曾做出任何指引。对惯于经历世界的人来讲，没有什么比过去的故事完全微不足道这一认识更有建设性的了。威尔斯也有他自己的记忆，在杰娜讲述她的过去时，他记起了它。他不觉得过去的故事给自己造成了什么困惑，因为“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另外一个样子”。这是威尔斯源自内心意愿的能力，不管过去如何不堪，愿意把一切朝好的方面看待，如此方能在平淡中“让一切恢复正常”。

这就说到了翻检记忆时一种可能的结果。在威尔斯对一个女人死于车祸这件事的看待里，打动他的是女人生前的优雅。“她在雪地里跌倒，近乎轻柔地跌倒，然后站起来摆正自己，把手恰当地放在头顶”。跌倒的女人也是优雅的，那时，她还处于自己的生命中，避开随后致命的车祸不提，这个生命在想象中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拿“更好的结果”对应威尔斯和杰娜的婚外情，同样也能把它朝好的方面看待。那就是做完爱的时刻，无疑会成为记忆里最好的时光。当他们两人的关系结束了，他们曾经的好时光也会给记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杰娜对事情的掌控毁掉了一切。她厌恶丈夫，并且想要杀掉丈夫。她鼓动威尔斯去做这件事，以爱的名义，又或者，以她和威尔斯“至少在一起一阵子”的名义。杰娜的许诺摇摆、多变，由于不着实处而呈现出可憎的笑点。威尔斯拒绝了杰娜，不是那么义正词严，也没有对杰娜表现出任何轻视。他就这么自然的意识到，他和杰娜结束了。

显然，这段关系结束后，杰娜会在怨恨与愤怒交织的记忆里，添上威尔斯这个脆弱的男人让她感受到的痛苦。那是杰娜的特点，把威尔斯的拒绝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无限放大到痛苦的高度，在愤愤不平中消耗自己正向的能量。

和杰娜的在意不同，威尔斯表现出截然相反的特点。他不会从结束同杰娜的关系里感受到陌生和凄凉。结局就是结局。单纯的看待事物是一个人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消释掉所有负面的东西，只在脑海里留下关于生活中的好时光的记忆。就像威尔斯受内心意愿的驱使那样，只愿把他和杰娜的一段往事想象的几近于完美，不会去记住往事里糟糕的感觉。这一点，杰娜永远都学不会。

2024.3.14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