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呼唤》:放下等于平静

王栩的文字 2024-03-08 22:14:19

文/王栩

(作品:《呼唤》,[美]理查德·福特著,徐振锋译,收录于《千百种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11月)

放下等于平静是对平静的获取,获取“学会过自己的日子”的方式。那种方式在平静中才得享有,才能在讲述过去的记忆时超越记忆的约束。

约束表现为具体的愤怒,它是成长阶段一个人必然会积聚在记忆里的经验。放过自己,克服愤怒,经验的终点即是平静。它是“我”眼里的生活现在的样子,而那个生活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我”在平静中讲述过去的记忆,记忆里的人物,“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然而,这并非对他们盖棺论定的讲述只是一种梳理,梳理自我成长的个人史。它以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观察为主,结合并不那么靠谱的感觉留下对一段往事的认识。认识其间那些波翻浪涌、五味杂陈的少年心性,它们如何从最初的愤怒、念想、期待,回归到原初的心绪,亦即平静。

家庭变故是“我”记忆里的原点,构成了一个老掉牙的不幸事件。可“我”在生活现在的样子里讲述这段往事时,对父亲有了一个基于客观的理解。这种理解不是针对父亲,而是以父亲这类人作为参照物,给予“理解”一个跨越种群的观照。父亲是新奥尔良盛产的一类人,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最棒的老家伙”,“但是暗藏着秘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秘密,一种恒定的距离感。有着让人捉摸不透,急于一探究竟的魅力。它能快速吸引他人对这份魅力的捕捉欲,却在你靠近后一无所获的同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和这类人的距离实则还离得很远很远。

对父亲的理解在于这类人的既定特征,简单地讲,即是“他不属于你的世界”。这是“我”在到达经验的终点,拥有平静后对往事的总结。那就是结局。结局在父亲离弃家庭时便已经注定,它无可挽回。而少年心性的“我”当时顺理成章的在这般老掉牙的不幸事件里表现出一个少年的愤怒。

平静中的回忆让“我”对母亲的新男友杜比尼奥没有任何涉及情感上的表示,无论亲近,还是厌恶。“我”在回忆中把话语讲述的平淡,说明“我”习惯了平静生活的同时也习惯了忆及往事的从容。从容中的一份淡漠口吻是赠予杜比尼奥的。“冬天的时候我母亲把他支走了”。一个人就此消失,退出母亲的生活被“我”讲述的云淡风轻,可母亲那时“她的人生已经如可能的那样变得不好了”在“我”同样轻描淡写的提及下映照出往事留存在记忆里的若干悲凉时刻。

母亲经受的悲凉让少年的愤怒可感。具体到他想逃离和解脱,去往一个更远的地方。劳伦斯维尔学校,是“我”内心一个遥远的未来。少年不在乎“未来”一词在语义学上的概念指向,他在乎的是“未来”延伸的地域性。愤怒驱使他向更远处寻求挣脱困境的解决之道,一个符合少年自身愿景的理想所在。

在“我”的讲述里,十五岁的少年萌生的愿景成为记忆里的天真。从中可以看见,家庭变故给了这份天真一个用武之地,这份天真反过来又衬托出身遭变故之人的伤痛。伤痛让少年观察到杜比尼奥是引诱母亲也是腐蚀母亲的人,少年把这一切怪罪于父亲,伤痛也就成了一道滴血的创口,难有愈合的可能。

因此,“我”想远离,正是处于成长期的少年内心愤怒的单纯显现。它显现的倔犟,因为没有其他出路。不管远方有什么,它总是一个比家里更好的未来。少年对“未来”认识上的单纯正是其渴望回到从前那个日子的反映。那是父亲还在家里的日子,在“我”看来,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未曾遭逢变故的过去。

过去一直都在“我”的记忆里驻留,不然,“我”也不会在父亲离弃家庭后,莫名的形成敏锐的观察力,凭借它,感觉到失去父亲的生活同过去相比,那些细微之处的变化和差异。

在“我”的讲述里,重点在于父亲离开一年之后的一个下午,他打来电话,要“我”和他一起去猎野鸭。这场约定,在少年成人后,成为他终生难以忘怀的一幕,影响并指引他在平静中释怀了一切,也放下了一切。平静让他可以做到在回忆里审视当初的自己,对约定满怀期待,却收获了失望。失望是一场冒险结下的苦果。而冒险,则是少年在若干年后给自己答应同父亲一起猎野鸭时的某个源自内心的设想(愿望)定下的谑称。

若干年后,“我”可以在回忆里自嘲式的看待当年的那场冒险,此时的“我”,知道了失望不过是生活中必然会面对的一个过程,就像生活中发生的一切,皆是定数。它无可更改,只有接受。接受父亲对离弃家庭的选择。无论当年的少年如何愤怒,背负伤痛,在祈祷中期待父亲回心转意,怀想昔日时光的重现,都只会夯实失望的地基,不会改变生活持续运动的规律。

父亲做出离弃家庭的决定,和他的同性恋人卡特医生私奔给“我”上了关于生活的一课。一个决定,总是与一个人的决心紧紧相系。父亲的决心让他不再回头。即使他和卡特有了情感上的危机,他带着一丝愧意向“我”打听母亲的近况,他也不会如“我”想象的那样重新叩响旧日时光的大门。

“我”仍然记得,猎鸭那天的父亲。他憔悴而苍老。他同狩猎格格不入的着装。他藏于沉默中的心事。这些都在向“我”表明,父亲在生活中遇上的麻烦。对细节的观察以及由此触发的感觉,让“我”日后回忆往事时不但能完美再现猎鸭那天的此情此景,还能在这样的回忆里又一次感受到父亲带给“我”的困扰。

困扰明显表现在“我”和父亲的距离上。他们有一年没有见面,见面后无法实现打破疏离的亲近,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猎鸭只是父亲同卡特情感不睦时陷入苦闷后对儿子的一次心血来潮的约定。这场约定,父亲的心事里依旧装着卡特。儿子感觉到了它,那个叫做“距离”的隔阂。少年的“我”就在这种和父亲的隔阂上重新点燃了心中的愤怒。

当父亲终于聚精会神的投入到猎鸭中,多年后的“我”,给父亲那一刻的投入补上了一句经验的总结。“只是他已经错过了一切”。父亲对猎鸭的投入产生自儿子逐渐失望的时候。儿子想唤醒父亲回归的热情,父亲却只想同儿子延续这段亲缘关系。事实上,这对父子不知该如何努力地达成各自心中的所愿,毕竟,时间成了障碍,他们滞于时间的牵扯而让彼此的疏离定格成永久的鸿沟。

诚然,如同父亲在猎鸭结束后对儿子的临别赠言那般,把成长的期望推给了时间,儿子在时间的磨砺下,于成长中得到了平静。平静是“我”走过成长之路所获得的生活的馈赠。“我”在讲述往事时,不再对记忆里的一切感到愤怒,也不会有任何期待。平静地看待生活,“我”用自己作为证据,以一场对往事的讲述证明生活“是可以熬过去的”。

2024.3.8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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