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大瀑布》,[美]理查德·福特著,汤伟译,收录于《石泉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2月)
若干年后,杰基回忆这个故事,他坚定而有力地指出,它不会令人愉快。杰基的讲述里,母亲在故事中一直处于较为尴尬的位置。“我爸名叫杰克・罗素,当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时,我们和我妈一起住在蒙大拿州大瀑布市东面的一栋房子里……”没人会像那样介绍自己的父母,杰基有意识的强调自己同父亲的亲密关系,用“我们”分隔出同母亲在关系上的亲疏远近,显然,杰基讲述这个故事时并不想掩饰内心的沉重。
大瀑布市,蒙大拿州一个人口约六万的小城市。父亲的老家塔科马,则是华盛顿州第三大城市。这并非一个简单的比对,其中的深意在于,从空军复员的父亲,“他没有按照我妈的意愿回老家塔科马”,却在空军找了一份做飞机维护的工作,就此定居在了大瀑布市。这可以看做父亲的情怀,杰克喜欢这份工作。杰基讲述时,没有刻意突出情怀的作用,他淡然的看待父亲当初的选择,因为杰基那时,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对男孩杰基来讲,他当然不会预见到父亲的选挥会对此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冲击。
冲击还没到来之前,杰基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杰克平时喜欢钓鱼和打猎,他把它们称为“探险”。当杰克开始带上杰基一同去“探险”,男孩不无炫耀的认为,自己实现了“很多男孩梦寐以求却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那是生活无忧无虑带给杰基的快乐,可其中的隐患却在无声的堆积。
讲述故事的杰基尽管明白,这个故事实则是关于一场变故,母亲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仍然把它讲得客观、内敛。母亲认识父亲后,同父亲结婚的原因,杰基站在母亲年轻时的角度,做出了一个符合年轻女性现实心理需要的认识。母亲以为,她和杰克可以从此离开乡下,一同周游世界,那是她想要的生活。杰克在大瀑布市定居,则让母亲的愿望成空,生活变故的导火索也就此深埋。
回忆往事,讲述故事,是把生活进行爬梳、整理的过程。那些曾经的经历与感受,发生时或许难以忖量,必然要攀越了时间的山峰后,才会恍然大悟,看到以往未曾看到的层面。杰基讲述父亲冒着犯法的风险贩卖野生动物,看似对那段快乐生活的怀念,其实不然,快乐之处往往暗藏着对生活窘迫奋力的突围。
杰克只有在野味卖得好的那一次去酒吧喝上一杯。它是杰克唯一的消遣。除此之外,“他只知道飞机和猎野物”。杰基把父亲的工作与爱好并置,它们都能给杰克一家换回不算丰厚的收入。杰基如此讲述,就算他不是在暗示什么,生活无法绕过收入而单纯的存在怎么看也是一个糟心的事实。
如此,杰克打野鸭并且悄悄地卖掉它们,在杰基精彩的讲述下显现出内在的悸动。这一段,杰基讲得越是精彩,变故来临的脚步越是迅疾。杰基实话实说,那时,父亲在上班,母亲则待在家里。这个家的平静,男孩杰基的快乐生活在杰基的实话里终止于一个寒冷的夜晚。
那个晚上,杰克表现的很反常。杰基在多年后依旧记得,那晚,父亲如何以朋友的口吻同自己交谈。杰克打了三十只野鸭,卖掉它们时,他留下了两只。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当男孩杰基把它清楚的保存在记忆里,这么一个细节也就映现出杰克的反常让杰基感到的不解。
杰克打算把留下的两只野鸭带回家烤了,让妻子高兴高兴。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从这时起,杰克对儿子说起了他和妻子从前的几次争吵。“生活中总还有些美好的东西”。正是它,让杰基听出了父亲嗓音里的某种声音。那种声音,作为男孩的杰基不明白是什么,他当时只是觉得它一定非常重要。生活的变故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在向男孩迅速接近,即使他从父亲的嗓音里听出了不舍和伤感,他又能做什么呢。
母亲决定了离开,她不会留下。杰克早就知晓妻子心意已决,带着心中的痛苦,他反常到产生了神经质的“敏锐”。这种“敏锐”让他听见了野鹅的叫声,它们远走高飞,早就飞走了。无用的感触定格了杰克的脆弱,它表现在孩子面前,愈加放大了杰克的孤寂。
正是孤立无援,让孤寂中的脆弱成为低劣生活的例证。母亲不在乎年轻的伍迪如何谋生,她下了决心和他离开。母亲没有生出爱的勇气,她只是对低劣生活的逃脱。男孩杰基迷失在生活的变故面前,过早的承受变故予他的考验。出于对伍迪的同情,杰基看见了他的未来。相似的孤寂会出现在伍迪身上,却不会有人来安慰他和宽恕他。那就是冷漠,低劣生活的又一例证。
同样的冷漠在杰基即将结束他的讲述时产生于故事的结尾。杰克丧生于五年后的一次事故。母亲,杰基提起她时,没有明显好恶的表述了自己的亲眼所见,“后来我还能不时地见到我妈——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男人。”母亲一次次的逃脱低劣生活对她的限定,却一次次重蹈失败的覆辙。杰基看在眼里,冷漠让他对这个做过自己母亲的女人无动于衷。至少他们还认识对方,这种关系仅仅存在于彼此的认知层面。
讲述故事的杰基早已成年,早已洞知生活并不单纯。那颗单纯的童心在这个故事里磨砺的粗糙,成了一方冷硬的石块。拥有它的男孩因而刚毅,刚毅是成人的顶配。
202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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