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乐天派》,[美]理查德·福特著,汤伟译,收录于《石泉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2月)
惨淡生活的具体形态显现于弗兰克十五岁那年。那一年的家庭变故,让弗兰克一家更为确切的感受到身处暗面的生活才是人生的惯常模式。
在这之前,弗兰克一家的日子充满了太多的梦幻色彩。这归功于闲适的时光,它所营造出的一份悠闲与轻松让生活中的安宁在一段时期得到了真正的实现。父亲罗伊,在铁路上工作。“工资高,工作也轻松,还有就是你想歇几天就歇几天,甚至歇上几个月也没关系,没有人会来管你。”没有生活压力与人事纷争的日子里,工会在解决麻烦方面会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此,岁月静好并非一句空话。
当工会渐渐的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时候,罗伊不但干着一份固定工作,还兼了一份维修方面的临时工。这对应出铁路的不景气已然来临,对个人来讲,能多干点就多干点,闲适的时光正以无法阻止的速度成为过去温馨的回忆。
父亲罗伊顾不上回忆,他没那份心力。成年后的弗兰克能记起来的,是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结束时,父亲不再请假去钓鱼,也不再去山谷找鹿。父亲的工作时间在增加,一种糟心的压力感正在挤走生活的安宁。而以往岁月静好的全面瓦解出自于父亲在家里对工作的频繁谈论。父亲在家里从来没谈到过工会,没谈到过工伤和疾病对生计的威胁,那年夏天结束,父亲开始谈论它们,从这时起,生活抖落梦幻的外衣,露出内在不变的惨淡。
弗兰克在回忆里叙述他少年时期对生活基于深刻意义上的认识,由此,少年的心也变得深刻。在父亲还有工作的时候,“母亲大多数时间待在家里,读书、看电视或做饭”。母亲喜欢游泳。她出生的哈佛市从来没人听说过室内游泳池,大瀑布市却有这样的去处。可当地人不会理解它给母亲带来的简单的快乐在于“冬天游泳是天底下最大的奢侈”,只有母亲每次从游泳池回来,“感到自己更自由了。”
弗兰克通过回忆,还原出母亲比父亲更为光彩照人的形象,或多或少有着自觉的意识。在不景气的大环境背景下,每个人都感知到生活的压力。父亲表现的过于怯懦,甘于神经质的受压力的奴役,而不是像母亲那样做压力的主人。正是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弗兰克目睹了生活的两种颜色同时在眼前呈现。父亲对失去工作的担忧,对生计艰难的压力在他不停地谈论下凸显出生活的惨淡,母亲对快乐的寻找以及实实在在的把握在灰暗的日子里映现一派光亮。它们是一份过往,佐证人生所遇变故不可复制的源由。
发生变故的那晚,父亲本该半夜才下班,但他八点钟就回家了。铁路上出了事故,父亲亲眼看见一个流浪汉被轧死在铁轨上。母亲在家里和一对夫妇玩牌。成年后的弗兰克仍然记得这对夫妇中的丈夫叫博伊德,能清楚的说出他在红十字会工作。就连博伊德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在弗兰克的回忆里不仅仅是赘述那么简单。只是十五岁的弗兰克并不知晓,那意味着博伊德失妇和自己一家分属于不同的阶层。这必然导致认知上的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和。
流浪汉的死是父亲亲眼所见,正好点燃了那段时期,处于压力和紧张状态下父亲的惊恐与慌乱。父亲讲述着他的亲眼所见,因恐惧而脸色通红。这让他的讲述更为郑重。弗兰克则看见,“不知为什么,博伊德・米切尔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笑容。”博伊德没有任何嘲弄罗伊的意思,他的笑,不过是符合他的阶层地位的笑。在博伊德的阶层和生活圈子,这样的笑随处可见。博伊德习惯了这样的笑。他在罗伊家,同罗伊的妻子玩牌,他以为还处于他熟系的圈子里,他挂在脸上的笑也就成了惯性的展现。照此理解,罗伊讲述一个流浪汉的死,同样也是惯性的展现。他以为可以从客人那里听到来自一个圈子里表示同情的声音,进而可以获得对大家感同身受的压力一致的理解。然而,他错了,博伊德也错了。不同阶层的人出于认知的差异让不和演变成激烈的冲突。
认知惯性让博伊德指责罗伊没有对流浪汉施救。罗伊反感博伊德没有亲眼看见事故现场就盲目的做出判断,并且所用的语气高高在上。这正是不同阶层的人对待具体事情的认知差异,它引发的冲突体现在本身就压力感十足的罗伊爆发了不可遏止的愤怒。冲突的结果,罗伊误伤了博伊德,后者不治身亡。弗兰克明了父亲在这场变故中跌倒了,他倒在了生活的泥潭里,给自己裹上了一身的泥浆。他不再干净。
弗兰克的母亲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她不愿明白的告诉还是少年的弗兰克。她用自己年幼时的一个故事阐明了原因所在。弗兰克把它嵌入回忆,用以引述母亲所讲的“做一个乐天派”其背后藏着多么浅显的道理。
母亲的故事里,一条结了冰的小溪上有一群赤膀鸭。有人要是冲它们拍拍手,弄出响动,“所有的鸭子都飞了起来,只有一只待在冰上,它的脚冻住了,我估计。它甚至都没有试着去飞,就那么待在那里。”这是关于野生世界的故事。如果不把它看做故事,它就是野生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来帮你,你不试着去飞,去挣脱,就跟故事里那只留在冰面上的鸭子一样,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被冻住的呢。由此观照罗伊,把丢了工作、生计艰难长时间的挂念着,活在越来越重的压力感里,最后被冻在了生活的冰面上而不会试着去扑腾,去飞翔。
母亲明白这个故事的涵义。面对压力,只有自己控制精神内耗,学会在生活中寻找快乐,生活的惨淡才有迈过去的希望。不然,希望永远不会在惨淡中发芽。失去了希望的罗伊,在这场家庭变故后“过着一种他原先绝不赞同的生活”。于消沉中度日,是罗伊新的惯性的展现。他被结结实实的冻住了。
弗兰克当年或许没有悟透母亲所讲的那个故事。他十六岁时虚报年龄离家当兵,却是以母亲的故事作为一生的引领,飞翔在自由的天地里。生活惨淡、灰暗,可天地里有新奇的事物,它让弗兰克终究悟到,与孤独和痛苦有关的一切只是暂时的,唯有奋力飞翔,才是生命所属的方向。
202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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