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冰洁/文

【前言】我儿子是漏斗胸患者，去年暑假经历过两次手术，第一次在一个很著名的医院接受手术，手术彻底失败。随后在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手术，王文林主任主刀，手术成功。对两个医生给我和家人留下了完全不同的印象。我们的感受是，病人需要的是会开刀的外科大夫，而不是纸上谈兵的科学家。

我儿子从小被诊断患有漏斗胸，早期不太严重，青春期之后开始加重。作为家长，我和孩子的父亲一直担心手术风险，因此迟迟不想给孩子做手术。去年孩子考上了大学，由于需要在学校住校，孩子的问题很快被同学发现，这让孩子感到极其自卑。孩子为此很烦恼，坚决要求做手术。我们非常理解孩子的苦恼，于是全家人商量后决定上一个暑假给孩子做手术。为了保证手术安全并获得好的效果，我们在网上寻找相关信息。首先看到的是广东某省级医院胸外科X主任的信息。从这位主任的介绍中看出，他擅长很多胸外科的手术，漏斗胸是他尤其擅长的手术之一。X主任的医院很出名，他的科室很出名，这本身就等于是在给他加分。而尤其打动我们的是他在其他方面的成绩。他发表过很多国外的文章，取得过很多科研成果。我们当时的想法是，这个主任不仅手术做得好，而且还有很多的科研成绩，还有很多的学术头衔，这么优秀的外科医生一定会非常厉害，手术做得绝对没有问题。反复斟酌了X主任的信息后，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位医生。

暑假终于到了，我们在网上挂了他的号，如期到了他的门诊。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是，他有很大的气场，诊室里除了他之外，配有几个助理。他说起话来思维敏捷，很有逻辑，引经据典，充满自信。这让我们也非常信任。他告诉我和孩子说，这种手术是他们科室最小的手术，他们已经完成过大量这种手术，因此一定会做得非常好，百分之百成功，不可能失败，也不会有任何风险，让我们放心。他的自信感染了我们，于是我们立即办理住院手续，第二天就接受了手术。

手术前我们抱有太大的期望，对手术充满信心，本以为做了手术胸壁的坑就会消失。但手术结束孩子回到病房后，我们发现胸前的坑几乎没有改变。这让我们非常失望。我们问了X主任，他的回答说畸形矫正需要时间，让我们不要急，效果会慢慢显出来。我们心中忐忑不安，只有耐心等待。由于科室床位紧张，术后第4天医生催我们出院。由于我们家乡路途遥远，当时孩子胸口还非常疼痛，我们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周围酒店住下。此后孩子胸壁一直很疼，直不起腰，无法起床。我们非常担心，打电话问X主任，他的回答是需要慢慢康复，让我们不要急。言语中，他表现得很不耐烦，态度与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

眼睁睁看着孩子不舒服，全家人心中都很焦急。在酒店中住了一个星期后，我们买了高铁票回家。我们很清楚，这个手术做得有问题。但是，由于担心孩子心里难受，全家人都尽量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回到家之后，孩子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每天都感觉胸壁疼痛。生活无法自理。眼看假期要结束，孩子就要开学了，而胸壁的疼痛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这让全家人都忧心忡忡。后来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正视现实。我们想尽早咨询一下其他专家，看看到底怎么办。这次我们没有到网上咨询，而是通过医院的熟人进行打听。打听的结果很快出来。他们说目前国内做漏斗胸手术最好的医生也在广州，名字叫王文林。这个消息让我们感到喜出望外。很快我们通过熟人打听到了王文林主任的电话。怀着不安的心情，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简单的寒暄过后，我把孩子的情况告诉了王主任。听了我的描述后，他告诉我说：“孩子这样的情况很特殊，有可能是手术效果有问题。建议当面做一下检查。”王文林主任的答复让全家人都有了信心。挂了电话，我们马上准备动身前往广州，第二天我们来到王文林主任的医院。给孩子做了检查后，他告诉我们说，第一次手术效果之所以不满意，根本原因在于钢板放置的位置有问题。这种位置的钢板几乎没有作用，而且还可能导致剧烈疼痛。他说需要尽快取出钢板，给孩子再做一次手术。

第一次手术失败的事实其实非常清楚，我们早就意识到是这样的事实，但毕竟是受了罪花了钱之后经历的大手术，我们实在是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如今王文林主任非常肯定地指出了问题所在，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好认命，接受再次手术。

但是，再次手术会不会再次出现问题呢？虽然我们认识的熟人说王文林主任非常厉害，但第一次手术让我们害怕了，当初的X主任也是非常自信地告诉我们说没有问题的，我们真的很担心会再次失败。为了消除心中的疑虑，我们到病房中向其他患者打听手术的效果。病房里有很多病人，来自全国各地。其中有很复杂的病人，也有其他医院手术失败的病人，他们手术后的效果都很好，而且对王文林主任的技术评价非常高。这让我们有了信心。但是，如果说没有丝毫的疑虑绝对不可能。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天由命。

第二天，孩子进手术室之前，王文林主任再次来到我们面前，脸上带着微笑和自信告诉我们说，请大家放心，他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孩子的手术做好。孩子进了手术室之后，我和孩子的父亲焦急不安地在手术室外等候。毕竟是第二次手术，手术的风险和难度我非常清楚，我想到了各种可怕的结果，心中无比焦虑。

一个小时后，王文林主任打开手术室的大门，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看到那笑容，我终于放下心来，我知道手术成功了。王文林主任告诉我们说，手术非常成功。听了这消息，我情绪的闸门再也无法控制，当时哭得泣不成声。

孩子终于回到了病房，我第一时间掀开被子看孩子的胸壁，凹陷已经彻底消失，完全恢复正常。这与第一次手术后的效果形成鲜明对比。而更让我们尤其感到欣慰的是，孩子术后基本上没有太疼痛，恢复也非常快。这让全家人都终于放下心来。

由于孩子手术的时候已经快开学，我们一直担心会影响开学。而手术的效果让全家人都不再担心。术后第6天出院，隔天学校开学。孩子本来想直接上学，但由于担心影响术后效果，因此又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假。这期间孩子主动进行锻炼和康复，等基本上可以自理了，我们才送孩子上学。看着孩子开心地回到校园，全家人终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在这个假期中，由于给孩子看病，我们先后到了两家院就诊，深度接触了两个胸外科的主任。他们给我们留下了截然不同的感受。让我们的对医院和医生的职责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孩子住院期间，无意中看到王文林主任的新书《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出版的消息，由于是孩子的主治医生，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于是在网上专门买了一本看。这本书是王文林主任的一个自传，记录了他从医的很多经历和故事。这本书写得很真实。结合在医院期间我们接触他的感受，我的感觉是，他是一个非常值得敬重的外科医生。他在书中反复强调手术和手艺的重要性，甚至说自己是个手术匠。手术匠是一种不好的称呼，医院内部把那种只会开刀不会搞科研不会写文章的人称为手术匠。王文林主任自己非常重视手术和手艺，他把那些手术之外的事情都看成是不务正业。正因为这样的观点，他心中只有手术。在如今的医院里，他对手术的执着不一定受人待见。但是，踏踏实实做手术却让他做出了巨大的成就。他以一己之力创建了胸壁外科，他是胸壁外科的创始人，是中国胸壁外科的领军人物。他因为手术而出名，因为手术而成功，他的故事是对外科医生本职工作最好的诠释。

经历了两次手术后，我们经常会把王文林主任与那位X主任相对比。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我最深刻的感受是，王文林给我的印象就像个真正的外科医生，他说话实在，只讨论手术，不讨论其他，而那位X主任却更像个科学家，他满嘴理论，满嘴数字，让人感觉很有知识的样子，表面上令人信任，事实上却华而不实，具有极强的欺骗性。这便是我对两类医生最直接的感受。

人患了病，到医院看病，这样的经历很像头发长了到理发店理发。去理发店的唯一目的是理发，而不是讨论学问，不是研究英文，所以理发师的技术是顾客关心的唯一问题，其他问题与顾客没有半毛钱关系。病人到院看病是同样的道理，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能不能把病治好。至于医生研究的问题多么高深多么高大上以及英文水平到没到多少级别，都不属于病人关心的内容。这样的道理本来人人都知道，但让人看不懂的是，如今的医院似乎都在强调医生去做高深的学问。这样的学问真的与看病有关吗？病人关心的事情其实非常非常简单，大家只想把病治好，其他都不需要。这才是病人最大的需求。

（作者黎冰洁，来自东部某省，漏斗胸患者家属。原文转自《医学科技之声》2024-02-03，原文标题：读《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病人需要手术匠，不需要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