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村庄情结,但被他的文字深深俘获|聊书《一个人的村庄》

大安于隅 2024-01-09 09:31:10

—— 大安聊书系列 ——

想聊一本书,又不止于想聊这本书

【书名】

《一个人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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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

文学 散文

上一本让我回味无穷的散文集,是李娟《我的阿勒泰》。2023年,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继之成了我的年度散文最爱。

我没有村庄情结,没有桃花源般的田园梦。我不喜欢种菜,也不喜欢养鸡养鸭。小时候的奶奶家,和现在的婆家,都在农村里。长满野树的山坡,地里躬身的背影,小路上摇摇摆摆成群走来的鹅,村庄让我觉到熟悉、亲切,但没到心之归属的程度。

刘亮程笔下的村庄,在新疆,叫黄沙梁。我从没去过那里。他写到无尽的大风,垒起又变矮的土墙,种满儿女的炕头…于我而言,都是陌生画面。

跟着他的文字,我飞到了他的黄沙梁。一个个院落在底下出现,土黄色的基调。年轻的、年老的狗,或守在院落,或尘土里晃悠。坑洼不平的道路,碾过车辙,走过牲畜。

日升日落,开门关门间,立在土里的村庄,长出了时间的脚。风吞走了鸡鸣狗叫,锈掉了柴房呆立的锄头,吹开了人走屋没的院落。刘亮程的村庄就这样在文字里,时间里,现实里,梦境里,走进祖祖辈辈的一生,路过新生的年轻孩子们的命运。

它有时走得很慢。土墙下,倾斜影子里,衰老的无事面孔,看着过往和行人,等着那迟缓缓要来的日子。它有时又会走得很快。上午拎着锄头出门,原路返回,却已是人去屋颓,只剩灶台的饭菜,散着余热。

黄沙梁的村庄,让人觉得陌生。但读起来,却能让人抵达各自故乡。那里不是具体的村庄,而是我们所共在的时间,共有的情感,共同的对存有本身的感悟和发问。

刘亮程的文字,简洁干脆。轻轻一写,带来的却是无尽回味。这点真的让人叫绝!忍不住贴上一长串摘录。但这些也只是一部分,真是恨不得整个书都给划线上。

“我停住手中的活,那样长久羡慕地看着它们,身体中突然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我想嘶,想奔,想把双手落到地上,撒着欢子跑到马群中去,昂起头,看看马眼中的明天和远方。我感到我的喉管里埋着一千匹马的嘶鸣,四肢涌动着一万只马蹄的奔腾声。而我,只是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们不扛一把锨,势必要扛一把刀、一杆枪或一支笔,我们手中总要拿一件东西 ——叫工具也好,武器也好。身体总要摆出一种姿势 ——叫劳动、体育或打斗。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惊愕地发现,我们正和冥冥中的一种势力较着劲。这一锄砍下去,不仅仅是砍断几株杂草,这一锨也不仅仅翻动了一块黄土。我们的一辈子就这样被收拾掉了。对手是谁呢。”

“事实上我有很多年不在路上走了,我去一个地方,照直就去了,水里草里。一个人走过一些年月后就会发现,所谓的道路不过是一种摆设,供那些在大地上瞎兜圈子的人们玩耍的游戏。它从来都偏离真正的目的。不信去问问那些永远匆匆忙忙走在路上的人,他们走到自己的归宿了吗,没有。否则他们不会没完没了地在路上转悠。”

“我们家屋顶上面的天空,经过多少年的炊烟熏染,已经跟别处的天空大不一样。当我在远处,还看不到村庄,望不见家园的时候,便能一眼认出我们家屋顶上面的那片天空,它像一块补丁,一幅图画,不管别处的天空怎样风云变幻,它总是晴朗祥和地贴在高处,家安安稳稳坐落在下面。”

“其实这些活物,都是从人的灵魂里跑出来的。它们没有走远,永远和人呆在一起,让人从这些动物身上看清自己。而人的灵魂中,还有一大群惊世的巨兽被禁锢着,如藏龙如伏虎。它们从未像狗一样咬脱锁链,跑出人的心宅肺院。偶尔跑出来,也会被人当疯狗打了,消灭了。在人心中活着的,必是些巨蟒大禽。在人身边活下来的,却只有这群温顺之物了。”

“人不是鸡叫醒的。鸡叫不叫是鸡的事情。天亮不亮是天的事情。人心中有自己的早晨,时候到了人会自己醒来。”

“人寂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听到远远近近许多事物的声音。他们组合在一起,成为大地的声音,天空的声音。一个人在荒野中,静静地倾听上一年、两年,就会听上瘾,再不愿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他明白了大地的和声并不缺少他这一声,却永远缺少他这样一个倾听者。”

“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境 …… 尔后整个人生。”

“多少年后,这把钥匙被一个有贼心的人捡到,定会拿着它挨家挨户地试探,在人们都不在的一天,从村子一头开始,一把锁一把锁地乱捅。尤其没开过的锁,往里捅时带着点阻力,涩涩地,能勾起人的兴致。即使根本捅不进去,他也要硬塞几下。一把好钥匙就这样被无端磨损,变细、变短,成为废物。遭它乱捅的锁孔,却变得深大而松弛,这种反向的磨损使本来亲密无间的东西日渐疏离。爱情也是这样。这么多年我循序渐进地深入你,是我把你造就得深远又宽柔。我创造了一个我到达不了的远方,挖了一口自己探不到底的深洞。在这个漫长过程中我自己被消损得短而细小,爱情的距离就这样产生了。”

“他想,这家男人肯定雄壮无比呢,他修了如此阔大的一个炕,一定想生养几十个儿女。有这种雄心的男人一般都有一根了不起的粗壮阳物,又娶到一房样样能行的好媳妇,有了这些天赐的好条件,他就会像种瓜点豆一般,从大土炕的那头开始,隔一尺种一个儿子,再隔一尺插花地播一个女儿。这是长达几十年的辛勤劳作,要保质保量地种下去又不种出歪瓜裂枣也不容易。再能行的男人赶种到大土炕的另一头也会老得啥也干不动,腰也弯了,腿也瘸了,甚至再没力气下炕。而从这个大土炕上齐刷刷站起来的一群儿女,在一个早晨像庄稼一样密密麻麻立在地上,挡住从窗外照进来的那束阳光。”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有些声音会渐渐熟悉,却再无法听懂。一根木头第一次对我们发声时,我们不认为那是木头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说话我们惊恐、震颤、屏息倾听。那一刻我们有可能听懂。后来这种声音一而再地响起时,我们终于认定那只是一根木头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人挨打了会喊叫。从那时起这件事物的门便对我们永远关闭。”

“如今认识一件事物越来越不容易。所有事物暴露无遗。而进入这些事物的门,却完全地关闭了。甚至人们已经不知道每件事物都有一扇自己的,有可能被人偶然进入的门。人以为自己的嘴便是万物之门,什么都可以被说出来。”

“有些活通过我的劳动永远不见了,或者变成另一种活等候在岁月中了。”

文字实在太棒了!真的太太太太太太喜欢了😭

他在最实际的事物里,写出了最辽远的宇宙。平凡、魔幻、卑微、高远、实在、飘渺…这些两极化的形容都被糅合进他的村庄里了,轻巧地在人心里留下了独有的份量。

我发现身边很多朋友也都喜欢这本书。它早已不只是一个人的村庄了。

王大安

场域活动孵化人 / 非虚构写字者

记录探索真实的自我和世界

凡真实的,必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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