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站在船头,睁大眼睛盯着我,手里还抱着那件米色毛衣,脸上带着笑意。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挠了挠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要说这事,还得从1993年的冬天说起。
那一年,我第一次穿着军校的学员服,踏上了回家的路。
家在湘南的一个偏远山村,从部队回去得先坐火车到县城,再换汽车到乡镇,最后还得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家。
部队的生活紧张又辛苦,三年来我一次都没回过家,这次放寒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一路上想着家里那条泥巴路,想着母亲做的腊肉和蒸南瓜,心里热乎乎的,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到县城的时候,天刚擦黑,街上人来人往,年味儿浓得很。
卖糖葫芦的、卖年画的、卖对联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烤红薯的香味。
我穿着那身橄榄绿的学员服,背着一个旧军绿色背包,在人群里显得挺扎眼。
走着走着,看到街边有个小摊子,挂着几件毛衣,样式挺好看。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给妹妹带点东西回去。
她今年刚考上初中,平时舍不得花钱买衣服,我当哥哥的,总不能空着手回家。
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我挤进去挑了一件米色的毛衣,看着料子挺软,应该穿着舒服。
“老板,这件怎么卖?”
我刚问出口,身后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老板,这件我也要!”
我回头一看,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穿着旧蓝棉袄,脸冻得红扑扑的,手上还提着个小布包。
她看着我手里的毛衣,又看了看老板,急切地问:“还有没有同款的?”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笑着说:“就剩这一件了。”
她有点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剩一件了啊……”
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咧嘴笑道:“这位解放军同志买毛衣,是给你女朋友的吗?”
“不是!”我赶紧摆手,脸一下子烧得通红,连忙解释,“给我妹妹穿的。”
“哦——”老板拉长了声音,瞟了那姑娘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要不要让给她啊?女孩子穿这颜色更好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攥着毛衣,心里犹豫了几秒。
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把毛衣递了过去:“你喜欢就拿去吧。”
那姑娘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点惊讶:“你真的让我?”
我点点头,说:“没事,我再看看别的。”
她低头看了看毛衣,又看了看我,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那谢谢你了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往另一个摊位走去,心里也没多想。
买完东西,我赶着去码头坐船,天已经黑透了,寒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冻得人直哆嗦。
船快开的时候,我靠在窗边发呆,忽然听见有人喊:“喂,解放军同志!”
回头一看,居然是她。
她抱着那件毛衣,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挤到我旁边坐下,笑着问:“真巧啊,你也坐这条船回家?”
“是啊。”我挠了挠头,没想到会这么巧。
她倒是挺主动,问我:“你是哪个部队的?军校好考吗?”
“我在南方军区,今年刚考上军校。”我回答得有点僵硬,不知道怎么和女孩聊天。
她倒没觉得尴尬,接着问:“你家在哪儿啊?是不是离县城很远?”
“嗯,在山那边,得走一个小时的路。”
“真不容易。”她叹了口气,忽然笑着说,“不过,穿军装挺帅的。”
我被这句话弄得脸一热,赶紧把目光转向窗外,不敢再看她。
一路上她话挺多,问我部队里的事,问我是不是经常跑步,还问我是不是吃得特别好。
她说自己在县城师范读书,放假回家帮父母干活,家里就她一个孩子,所以父母特别疼她。
听着听着,我心里竟然有点羡慕。
船到站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对我挥了挥手:“以后有机会再见啊!”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有点失落,但还是挥手和她道别。
回家后,弟弟妹妹围着我问这问那,母亲给我做了满满一桌菜,父亲抽着旱烟,眼里满是笑意。
饭桌上,母亲忽然问我:“建军啊,你今年也二十好几了,隔壁村有个姑娘挺不错,大姑给你说了媒,过两天去见见吧。”
我一听就想拒绝,但看着母亲期盼的眼神,硬是没把话说出口。
媒人定的日子到了,我不情不愿地去了,想着随便应付一下,谁知道一进门,竟然看到了她——陈秀芳。
“四……是你?”我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啥。
她也愣住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建军,怎么又是你啊?”
两家人面面相觑,没搞明白我们俩怎么认识的。
秀芳抿着嘴笑,低声对我说:“原来你就是那家伙啊。”
后来两家人聊了聊,觉得挺合适,我也越看她越顺眼,心里竟有点舍不得放下。
春节后,我回了军校,她也回了师范,没多久我们开始书信往来。
信里聊的都是些琐事,她说她家养了只小狗,特别调皮,总是咬她的鞋子;我说部队里训练很苦,但每次想起她的笑,就觉得不那么累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忽然有一天,我收到她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建军哥,对不起,我们可能不能在一起了。”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赶紧请假回家,找到她时,她眼圈红红的,死活不肯说原因。
后来还是她母亲告诉我,秀芳的父亲得了重病,家里欠了不少债,她不想拖累我,才写了那封信。
“别管我了,好好念你的书。”她对我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倔强。
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但还是硬撑着说:“咱俩的事,我说了算。我不怕拖累,你也别怕。”
从那以后,我拼了命地学,拼了命地干,毕业后直接留在部队,努力攒钱帮她家还了债。
后来她父亲的病慢慢好了,她终于答应了我的求婚。
1997年,我们结了婚。
婚后,她成了一名小学老师,我在部队继续干,虽然两地分居,但日子过得踏实。
2015年,我转业回到老家,终于能每天陪在她身边。
现在,每次走在街上,她都会挽着我的胳膊,笑着问:“建军哥,你说那年如果你没让那件毛衣,我们会不会错过?”
我总是笑着回她:“命中注定的事,谁也错不过。”
她靠在我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命运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那一场谦让,成了我们一生最美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