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根，你是不是后悔了？”她低着头，小声问我，声音像猫爪子一样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咧嘴一笑，放下手里的锄头，“说啥胡话呢？我后悔啥？能娶你，我烧了八辈子高香。”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她不是头一回问了。
1973年，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年头。
这一年，我19岁。
家里穷，穷得揭不开锅。
爹娘早没了，我是哥嫂拉扯大的，吃他们的，穿他们的，按理说应该知足，可我心里清楚，哥嫂也苦啊。
大哥李长水，性子老实，话不多，天天从早干到晚，工分挣得不少，可家里人多，口粮少，根本不够吃。
大嫂杨春花是个热心肠，对我这个小叔子没得说，啥好东西都惦记着我。
可我知道，家里能省就省，嫂子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和两个侄子，自己和大哥常年啃糠咽菜。
这样一想，我心里不是滋味。
家里穷，村里人也看不起我。
有时候听他们背地里嘀咕：“长根这小子，怕是以后连媳妇都娶不起。”
我装作没听见，可心里难受得很。
这样的光景，谁还愿意嫁到咱家？
可嫂子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我19岁那年，她忽然对我说：“长根，嫂子给你张罗了个媳妇，你看看行不？”
我当时愣住了。
“啥？张罗媳妇？嫂子，这玩笑可别开。”
嫂子瞪了我一眼，“啥玩笑？你都多大了？再不娶人家姑娘都成黄花菜了！”
我嘴上没说啥，可心里不太踏实。
咱家这条件，谁愿意嫁？
嫂子看出我的心思，叹了口气。
“长根，嫂子知道咱家穷，可这姑娘是我娘家那边的，人不错，就是身体弱点，不能下地干活。你要是愿意，嫂子就去说。”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
“嫂子，只要人家不嫌弃咱家穷，我就没意见。”
嫂子一听这话，高兴得眉开眼笑。
“行！那我就去说，等定下了，你去见见人。”
几天后，嫂子带着我去了姑娘家。
姑娘叫王秀兰，比我小一岁，长得白净，眼睛又大又亮，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可是她身子骨确实弱，瘦得跟柴火棍似的，坐在炕头上说话都显得没啥力气。
她爹娘倒是热情得很，还特意给我们端上了麦芽糖水。
我跟秀兰单独聊了一会儿，发现她性子温和，说话细声细气的，越看越觉得合适。
嫂子问我咋样，我点了点头。
嫂子乐得不行，转头就跟秀兰的爹娘商量起婚事。
姑娘家那边倒没多挑剔，只是说希望我以后能好好待她。
我当时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只要她愿意嫁，我一定好好待她！”
就这样，婚事定了下来。
可村里人知道后，话又多了。
“你听说没？长根娶了个不能干活的媳妇。”
“他们家啥条件啊？这不是娶个赔钱货嘛！”
“啧啧，也就他愿意，人家姑娘怕是没得选吧。”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当没听见。
人家姑娘都不嫌弃我，我还嫌弃她？
结婚那天，秀兰穿着嫂子借来的红棉袄，坐在炕上，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我站在她身边，心里又激动又忐忑，偷偷瞄了她几眼，她每次都低下头不敢看我。
晚上，她小声问我那句“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赶紧摇头，心里想着，这样的媳妇，我做梦都不敢想啊。
日子一天天过，秀兰确实不能干啥重活，可家里的针线、洗衣、做饭她都做得利利索索。
村里人还在背后说闲话，说我娶了个“赔钱货”。
我听着火大，可转念一想，咱过咱的日子，管别人咋说呢。
有一回，我去山里设陷阱，运气好，逮了只野兔。
我提回来给秀兰瞧，她乐得直拍手，说：“长根，你真厉害！”
我看她高兴，心里也美滋滋的。
后来，我还逮过野鸡、獾子，每次都分一部分送给她娘家。
她爹娘嘴上说不要，但每次接过东西都满脸笑容。
日子虽苦，但过得还算稳当。
可谁知道，就在我们结婚一个月后，秀兰忽然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
那天，她从娘家回来，神神秘秘地跟我说：“长根，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我看她一脸认真，不由得紧张起来。
“啥事啊？”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其实，我身体没毛病。”
我当时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说啥？”
秀兰见我瞪着眼，急忙解释：“是我爹故意这么说的。他怕我嫁到别人家受委屈，就想用这个法子看看哪个男人能真心待我。你别怪我，是我爹让我别告诉你的。”
我脑子嗡的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笑了。
“你爹这算盘打得可够精啊！”
秀兰见我没生气，眼里泛起泪花。
“长根，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爹说，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我也这么觉得。”
我心里一阵感动，忍不住拉住她的手，“秀兰，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这事啊，我还得好好谢谢你爹呢！”
第二天，我特意去了一趟秀兰娘家，把这事当面跟她爹说了。
她爹听完，哈哈大笑，说：“长根啊，果然没看错你！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有啥困难尽管找我。”
后来，这事我跟嫂子也说了，嫂子笑得直拍大腿，说我这媳妇娶得值！
我也越想越觉得，能娶到秀兰，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结婚几年后，日子越过越好。
我拼命干活，家里的粮食攒得多了，屋子也修得结实了。
秀兰还给我生了个胖小子，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那叫一个热闹。
有时候，我跟秀兰说起当年的事，她总是笑着骂我傻，“你要是当初知道我没病，还会娶我吗？”
我一听，就故意逗她，“那可说不准啊！”
她拿眼瞪我，我赶紧赔笑，“开玩笑呢！就算再来一百次，我也还会娶你。”
她听了，低头笑得甜甜的。
我看着她，心里觉得，咱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
生活啊，有时候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你点惊喜。
哪怕当初穷得叮当响，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有些事，看着平凡，可放在心里，却能暖一辈子。
“长根，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对她笑了笑，轻轻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