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这事儿，要是没人帮，咋办？”
老伴半躺在床上，声音像飘在风里的柳絮，轻飘飘的，眼神却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空空落落的。
我没吭声，手里攥着一个茶缸，茶早就凉透了。病房里只有吊瓶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敲在心上的一面鼓。我心里乱得像打翻了五味瓶，酸、苦、涩搅在一块儿。
2001年，这一年对我来说，像是天塌了一样。
老伴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是宫颈癌。
癌症啊，就是大病里头的“天花板”，只要听见这两个字，不管男女老少，谁不跟着吓一跳？
医生说得手术，费用得十多万。
这数字对我们来说，和天文数字没啥两样。
家里五亩薄田，靠天吃饭，一年到头也就挣个几千块，平时日子过得挺紧巴，还能凑什么大钱？
我跑了能跑的亲戚，借了能借的朋友，家里能当钱的东西全变现了，勉强凑了八万。
可还差四万，像一道坎，横在我面前，怎么也迈不过去。
老伴看着我一天比一天愁，躺在床上直叹气：“要不算了吧？人这一辈子，谁也逃不过这一关，花那么多钱，万一还是白搭呢？”
听她这么说，我心头火一下子窜上来了。
“你再说这种话，我真跟你急！人还没走呢，话都说到坟里去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想想吧？”
老伴没再吭声，可眼神里的灰，怎么也掩不住。
那天晚上，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脑袋空得像个没底的坛子。
突然，我想起了自己当兵时的战友。
1988年，我当过三年兵，跟着一群兄弟在西南边陲摸爬滚打。
那时候日子苦，年轻人刚离开家，心里头都有点犯怵。
可咱兵营里就讲个“兄弟情”，谁要是扛不住了，大家伙就轮流开导，拉着一起熬。
退伍之后，这帮人没断了联系。
每年都要聚一聚，喝酒、吹牛、唱歌，热热闹闹的。
这些年，谁家有红白喜事，兄弟们都尽心尽力，随礼、帮忙、站台，像亲兄弟一样。
我心里想着，这次老伴的事，实在没办法了，能不能向他们开个口？
虽说人穷志短，可这会儿，顾不上那么多了。
想到这，我掏出手机，给战友群发了条消息：“兄弟们，家里出了点事，老婆生病住院了，手术费还差四万，实在没办法了，想问问大家能不能帮一把。以后有机会一定还上。”
发完消息，我盯着屏幕，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可群里静悄悄的，连个表情包都没有。
我心里嘀咕，可能是大家忙着没看见。
可等了一天一夜，连个问候的消息都没有。
那一刻，我心像被人攥住了一样，闷得难受。
三十多年的兄弟情，怎么就换来这样的冷漠？
我一气之下，直接退了群。
心里暗下决心：这辈子，不再指望他们了。
老伴的手术不能等，我又找了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邻居，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手术费。
手术做完后，老伴的状态慢慢稳定下来。
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但总算没有大碍了。
那段时间，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可这之后，战友群里的人一个也没联系我。
我也不愿意多想，索性把这些人从心里彻底放下了。
后来的日子，家里情况稍微缓过来了。
我在镇上的农贸市场摆了个摊，卖点蔬菜水果，勉强维持生活。
日子虽然清苦，但平静。
我以为，这辈子和那些战友就这样断了联系。
可谁能想到，事情突然来了个反转。
那天傍晚，我刚收摊回家，推开院门，就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院子里。
车门一推开，从车上下来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的战友。
张大勇、老胡、李建国，还有几个兄弟，全都到了。
他们提着一大堆东西，有米、有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我愣住了，站在院子里半天没动。
“老魏，对不住了！”
张大勇搓着手，脸上满是愧疚。
他把信封递给我：“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那天你在群里发消息，咱不是不想帮，是真怕你不愿意收。”
我听得一头雾水：“怕我不愿意收？什么意思？”
大勇叹了口气：“你那会儿发消息，咱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直接给你钱，你可能心里过意不去，还担心欠人情。后来我们想着，干脆悄悄帮你凑钱，再找机会送过来。谁知道，这一拖就拖了半年，你倒好，直接退群了！”
我听得又气又愧，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战友老胡接过话：“老魏，你别多心。钱是咱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谁也没指望你还。要是再跟咱客气，那就真不拿咱当兄弟了！”
我看着那一堆东西，眼眶突然就湿了。
原来，他们不是不在乎我，而是怕我拉不开脸面，竟然背着我悄悄做了这么多。
那晚，我们兄弟几个在院子里喝了顿酒，聊起当年的事，大家都红了眼眶。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气都散了。
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我把家里的五亩地重新种上庄稼，老伴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
每年战友聚会，我都会带着老伴去参加，我们一家人和战友们的感情，比以前更深了。
有时候回想起那段日子，我心里还有点愧疚。
如果当时我多问一句，多等一等，也许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了。
可人这一生啊，谁没点坎坷呢？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感情，不会因为一时的误会就断掉。
“你看，你那些战友，还是挺靠谱的吧？”老伴坐在院子里，看着我笑。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和踏实。
我端着茶杯，望着远处的田野，心里在想，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真的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