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强,听说你又去了赵大姐家?”老爹的声音从灶屋传出来,带着点火气。
我正蹲在院子里给拖拉机上油,听到这话,手一抖,油壶差点掉地上。
“没有,就是路过,顺道看看她们娘俩。”我抹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路过?你天天路过她家干啥?”老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根竹棍,脸上带着浓浓的不满。
我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是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娘坐在屋檐下补着破棉袄,也跟着嘀咕了一句:“志强啊,咱家日子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你别再闹啥幺蛾子,赵大姐那边,咱不能沾。”
听到这话,我心里有点堵得慌,但嘴上还是没说什么。
我是李志强,1964年生人,湖南永州的一个小山村就是我老家。
家里兄妹三个,我是老大,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
小时候家里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容易熬到1982年,我被送去当兵,这才算有了点出息。
在部队里待了三年,学了一身本事,也磨掉了不少脾气。
1985年,我退伍回家,乡亲们见了我,全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说志强这小子变样了。
可再变样,家里的活还是得干,地里的粮还是得种。
那年冬天,老爹让我开着手扶拖拉机去镇上卖粮,说年关快到了,换点钱好买年货。
那天早上,天冷得刺骨,地上结了一层薄霜。
我穿着军大衣,裹着围巾,手冻得通红,还是得出门干活。
田间的小路坑坑洼洼,拖拉机颠得人直发晕。
车斗里装着满满一车稻谷,压得车子吱吱作响。
路上冷清得很,没见几个人影,只有几只麻雀从路边的枯草堆里扑棱棱飞起来。
大概开了十几里路,我远远看到路边蹲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是个中年妇女,披着件破旧的棉袄,手里提着两个竹篮,正坐在地上揉腿。
“喂,大姐,咋啦?”我停下车,探头问了一句。
她抬起头,脸冻得通红,见我问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小伙子,腿有点不听使唤了,能不能捎我一段?”
我看了看她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大冷天的,一个女人孤零零地在路边,指不定出了啥事。
“行,上车吧,正好顺路。”
我跳下车,帮她把竹篮放进车斗,又扶着她上了车。
她坐在车斗里,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抓着车帮,生怕自己掉下去。
一路上,她话不多,只说自己姓赵,家住镇子边上的一个村子。
我也没多问,想着把人送到地方就行了。
到了镇上,她从车斗里下来,感激地跟我道谢,还硬塞给我一块红薯,说是家里种的土产。
我笑了笑,接过来,也没推辞。
卖完粮,我用换来的钱买了点猪油和红枣,又添了两条棉布,想着回去给老娘做件棉袄。
可就在回村的路上,我又遇到了赵大姐。
这次她身边还有个姑娘,看样子是她的女儿。
姑娘瘦瘦的,穿着件打着补丁的棉袄,脚上踩着双破布鞋,低着头一声不吭。
赵大姐见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伙子,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我家丫头脚崴了,走不了路。”
我看了看那个姑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没事,上车吧,正好顺路。”我跳下车,把姑娘抱上车斗,又扶着赵大姐上去。
一路上,赵大姐不停地跟我道谢,说我是好人。
我听得有点脸红,摆摆手说:“大姐,别客气,乡里乡亲的,帮一把是应该的。”
到了她家,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穷。
她们家住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屋顶漏了几个洞,窗户用塑料布封着,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张矮凳。
赵大姐硬是拉着我进屋,说要留我吃顿饭。
我推不过,只能坐下。
饭桌上,她们娘俩的话不多,赵大姐一直在给我夹菜,那姑娘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我吃得有点拘谨,心里却生出一丝怜惜。
那天回家后,我总想着她们娘俩的样子,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几天后,我又去了赵大姐家,这次带了点腊肉和旧衣服,说是过年了,给她们添点东西。
赵大姐感动得直抹眼泪,说我这个小伙子心肠好。
可没想到,这事却让村里人议论开了。
“志强这小子,怎么总往赵寡妇家跑?”
“不会是看上她女儿了吧?”
“她们家那条件,志强可是退伍兵,咋能看上她们?”
这些话传到老爹耳朵里,他气得脸都绿了。
“志强,你是不是看上赵家的丫头了?”老爹把烟锅一摔,冲我吼。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看看人家啥条件?家徒四壁,你娶了她,以后怎么过日子?”
老爹越说越生气,老娘在一旁也跟着叹气。
我抬起头,咬着牙说:“爹,娘,穷能穷一辈子?只要人好,日子就能熬出头。”
可他们哪听得进去,硬是让我断了这个念头。
我心里有点憋屈,可还是忍着没吭声。
之后的日子,我还是会去赵大姐家,帮她们干点活,送点东西。
赵大姐看出了我的心思,几次旁敲侧击地问我:“志强啊,你真打算娶我家丫头?”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没底。
“可她这条件,怕是要拖累你一辈子啊。”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紧,忍不住反问:“大姐,你是不是也嫌我配不上你家丫头?”
她愣了一下,眼圈一下子红了。
“小伙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以后后悔。”
我听得心里酸涩,却什么也没说。
有一天,我去赵大姐家,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哭声。
我推门一看,赵大姐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见我来了,赶紧把信藏起来,说是她女儿写的。
我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不是文盲吗?怎么会写信?”
赵大姐叹了口气,说:“志强,我骗了你。其实她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后来家里穷就辍学了。这些年,她一直偷偷自学,怕被人笑话,所以装作不识字。”
我听完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
赵大姐又说:“这丫头心里有你,可她怕拖累你,一直不敢开口。”
我听了这话,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那天回家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她们娘俩这些年的苦,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过了几天,我带着爸妈去赵大姐家提亲。
爸妈开始还有些不同意,说她家太穷,可我坚持,说人家姑娘好,日子再苦都能熬过去。
最后,爸妈被我的态度打动了,也点了头。
婚后,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两个人一起努力,慢慢攒下了一点家底。
几年后,我在镇上开了个小作坊,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妻子一直很勤快,闲下来还教村里的孩子认字写字,大家都夸她人好。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年冬天,如果不是我好心捎了赵大姐一程,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么好的妻子。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却处处藏着温暖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