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林,你小子是不是又惹事了?”赵国荣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语气不重,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让我心里一阵发虚。
我低头不吭声,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那是我的考试成绩单——理论考试又没过。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栽在理论考试上了。
那年是1976年冬,我19岁,从河南信阳老家参军入伍,分到了西北某运输团。
刚到新兵连,我就被分到了赵国荣所在的七班。
他是班长。
个头不高,嗓门却不小,总是一副严肃模样,像个教官。
可偏偏,我就看他不顺眼。
他训人从来不留情面,谁犯了错都得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我第一次挨骂,是因为拉练的时候鞋带松了,跑慢了几步。
赵国荣当着全班人的面吼我:“你是来当兵的,还是来给咱们班丢脸的?”
那一刻,我的脸烧得通红,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后来,他训我,我顶嘴,他罚我,我冷着脸不吭声。
我们俩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新兵连结束后,我和赵国荣又被分到了一起——炊事班。
说是炊事班,其实就是打杂的,洗菜刷锅烧火,什么累活脏活都得干。
赵国荣是班长,我是小兵,他训我的机会更多了。
有一次我偷懒没刷锅,他逮住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忍不住顶了回去:“不就一个破锅吗?你至于吗?”
赵国荣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破锅?破锅不给你刷干净,明天全班人吃饭喝锅灰汤,你负责?”
这一句话噎得我说不出话来。
可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那段时间,我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铁面赵”,还偷偷告诉了几个战友。
谁知道,这个外号后来传遍了整个连。
赵国荣知道了,却什么都没说,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我心里反倒有些不安,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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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里学开车,是留队的关键。
我对开车一窍不通,但心里却想拼一把,留在部队。
可偏偏,我的理论考试接连两次没过,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战友悄悄劝我:“全林,你要是真想通过考试,就去找赵班长学学吧。他技术好,人也讲义气。”
我听了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天晚上,我硬着头皮去了赵国荣的宿舍。
他正在和几个战友聊天,看到我来了,居然主动站了起来,笑着问:“全林,找我有事啊?”
我愣了愣,点点头。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咱们外面聊。”
我跟着他走到院子,心里一阵忐忑。
他看着我,语气轻松:“是不是考试的事?”
我点点头,低声说:“赵班长,之前的事……我不对,给你添麻烦了。”
赵国荣摆摆手:“过去的事别提了,咱们都是战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宽厚让我一时语塞。
我低着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赵班长,你能不能……教教我?”
他爽快地答应了。
从那以后,他每天抽空给我讲理论知识,还把他记满笔记的本子借给我。
那些笔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连车的结构图都画得一清二楚。
我心里一阵感动,暗暗下决心一定得考过。
赵国荣教得很有耐心,每次我问的问题,他都能讲得特别清楚。
有时候他会开玩笑:“你小子脑袋瓜挺聪明的,就是爱偷懒!”
我听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却越来越佩服他。
1978年春天,我终于通过了考试,拿到了驾照。
那一天,我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赵国荣请他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我问他:“赵班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跟我弟弟有点像。”
说完,他低头喝了一口酒,眼神里有一丝黯然。
我没敢多问。
后来我们一块出任务,长时间待在一起,关系也越来越近。
有一次执行运输任务,我们遇上了暴雪。
车子在雪地里打滑,差点翻了车。
赵国荣冷静地指挥我,把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我心里一阵后怕,问他:“赵班长,你就不怕吗?”
他笑了笑,说:“怕啊,但再怕也得稳住,咱们是战友,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
那一刻,我对他的敬佩更深了一层。
1980年,我和赵国荣都如愿留在了部队。
他成了班长,而我成了他的副手。
我们一起跑运输,一起经历风雨,渐渐像亲兄弟一样。
可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
1983年,他被调到团部当教练,没多久却出了事——一名学员操作失误,开车冲向了人群。
他为了救人,被车撞伤了腿。
送到医院后,他的左腿落下了残疾。
1984年冬天,他带着伤残证回了老家。
我看着他拄着拐杖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回去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他说家里安置了个工作,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我只当他是宽慰我,直到1986年初,我拉货路过他的家乡,决定去看看他。
到了厂里,我看到他穿着破旧的工作服,正拿着扫帚在厂区扫地。
我鼻子一酸,冲过去喊了一声:“赵班长!”
他回过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全林,你咋来了?”
我一把抢过扫帚,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说厂里安排的记录员岗位被裁了,他只能干临时工。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非要拉他去厂长办公室理论。
他拦住我,说:“全林,别闹了。我这条腿,能有个活干就不错了。”
我看着他瘸着腿站在那里,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几杯酒,他喝得有点多,拍着我的肩膀说:“全林,咱们这辈子就靠自己了。别管我,你自己好好的!”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1987年。
那年我从老家调到市运输公司,成了车队队长。
有一天,公司说要招一批驾驶员,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赵国荣。
我托人联系到他,亲自跑到他家,把他接到了城里。
他一开始不愿意,说腿脚不方便,怕耽误事。
我笑着骂他:“赵班长,你教的学员都能上路,你自己还怕啥?”
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答应了。
赵国荣到了车队后,凭着过硬的技术和责任心,很快成了队里的骨干。
几年后,他的腿慢慢恢复了些,拄拐的时间越来越少。
再后来,他还介绍了他妹妹赵玉兰给我认识。
我俩一见如故,没多久就结了婚。
赵国荣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全林,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得跟我一辈子干兄弟了。”
如今想起这些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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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想,要不是他,我的人生可能会是另一番模样。
而他呢,也从那个“看不顺眼的班长”,成了我一辈子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