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吗?”她站在那儿,声音轻轻的,像一片落雪。
我愣住了,手里的信差点掉了下来。她的眼神让我怔住了,那里面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赵桂英,这个尘封了许多年的名字,忽然像一阵风一样卷入我的生活。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1987年的冬天,我和赵桂英第一次相遇。那年,我刚转成志愿兵,部队派我们几个战友到石城执行任务。那是个偏僻的小县城,雪大路滑,冷得人直跺脚。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刚从县里开完会回来,车子在乡间小路上抛锚了,没办法,我们几个只好步行回驻地。
就在路边,我远远地看见一个姑娘,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后绑着一筐蔬菜。那路上全是厚厚的冰雪,车子一滑,她连人带车摔进了沟里。
我赶紧上前,把她从沟里扶起来,又帮她把菜一颗颗捡回来。她的裤子划破了,膝盖上渗着血,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解放军同志。”
我记得,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南方口音。那时候我心里就觉得,这姑娘真能扛事,不像一般人那么娇气。她说她是村里小学的老师,姓赵,名叫桂英。听到她的名字,我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说话间总是带着点腼腆,眼睛不敢直视我,双手却不停地拍着身上的雪。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便主动提出送她一程。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路上我们聊了几句,才知道她从小跟着父母闯关东,家在南方,离我老家不过几十里。她的普通话里夹着浓浓的乡音,听得我心里一阵暖意。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田野的声音。我帮她推着车,脚下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送她到学校门口时,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们解放军真好。”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姑娘的眼神里有种特别的东西,像是信任,又像是感激。
后来,我的任务还没结束,又见过她几次。她总是在忙碌,不是在学校门口扫雪,就是领着学生们回宿舍。每次见到我,她都会腼腆地笑笑,然后低下头匆匆走开。
离开的前一天,我鼓起勇气去找了她。她听说我第二天要走了,低着头没说话,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副手套,说是她连夜织的,让我带在路上。我接过手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回到部队,我们开始通信。
她的信总是写得很长,有时候会夹着几张她写的小诗。她说她喜欢冬天的雪,但更喜欢春天的暖阳。她还说,虽然生活很苦,但她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我看着她的信,心里有点复杂。说实话,那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我的父母年迈,需要我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而她是个城里的姑娘,我怕她跟着我吃苦。
她的信里,有几次试探着问我转业后的打算。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始终没有提及。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1992年,我转业回到了老家,进了县里的纺织厂。我给她写了一封信,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她,希望她能理解。
她回了信,说她明白我的选择,并祝福我早日成家。从此,我们断了联系。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2000年的春天,厂里派我到石城出差。那地方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落脚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她的学校。
学校已经翻新过了,围墙换成了铁门,连教室也都刷了新的漆。我站在门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找人吗?”
我转过头,看见她站在路边,手里提着一袋苹果。
她认出了我,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平静下来。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稳,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
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她一边削苹果一边问我这些年的情况。我告诉她,我结婚了,有了个儿子,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她听了以后,微微一笑,说:“那就好。”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问她过得怎么样,她却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好讲的。直到临别时,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却笑了笑,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保重。”
那天,我一个人站在路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后来,我从一个老教师那里得知,她这些年一直没结婚。有人追过她,可她总是拒绝。她的母亲病重,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我没有再去找她。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几年后,我接到一封信,寄信人是她的一个学生。信里说,赵老师生病住院了,问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去了,却只见到她的一封信。
信里,她说她知道我一定会来看她,但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病弱的样子。她说,她这辈子一点也不遗憾,因为她曾经喜欢过一个值得的人。
信的最后,她提到了那副手套:“如果还在,希望你能一直戴着它,它会替我温暖你。”
我握着那封信,泪水模糊了眼睛。
那副手套,我真的一直留着。它现在就放在家里的抽屉里,陪伴着我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你还记得我吗?”她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像一阵风,带着苦涩,也带着暖意。
我轻轻地念了一遍,心里像是有风吹过,带着遗憾,也带着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