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给俺闺女一个交代，俺今天就跟你耗在这儿！”
1984年的春天，桂城的风还有点凉。杏花她娘站在军校的队部门口，叉着腰，一脸的怒气。我站在一旁，心里发慌，教导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对母女，皱着眉头问：“小陈，到底咋回事？人家从农村找到这儿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我低着头不说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杏花和她娘能找到这里来。
说起来，杏花是我的前未婚妻，按理说，咱俩早就没关系了，可现在她娘跟着闹到军校，事情可不简单了。
我叹了口气，想起这些年的事，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是1983年，我刚从农村参军。家里穷得叮当响，三间土坯房，院子里的猪圈还是爹自己砌的，里头养着一头没长大的猪。
我爹娘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盼着我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我那时候年纪轻轻，年少轻狂，学习也荒废了，尽干些不着调的事儿。考大学落榜后，我回了村，心想着这辈子也就种地了。
爹娘看我没啥出息，琢磨着早点给我定个亲。村里人都说，像咱们家这种穷小子，要趁早把婚事定下来，晚了就没人愿意嫁了。
杏花就是在这时候跟我定下的。
杏花家条件比我们家好点儿，虽然也不富裕，但她娘是个厉害人，在村里说一不二。定亲那天，我穿着从邻居家借来的中山装，脚上踩着一双小了半号的三节头皮鞋，走路一瘸一拐的，杏花她娘还以为我是瘸子，问了一嘴。后来听说是鞋小磨的，这才松了口气。
杏花人长得一般，但看着很实在，不像那些爱打扮的姑娘。我当时想，反正这辈子也没啥大出息了，找个过日子的媳妇就行了。
可谁知道，定了亲后，麻烦就来了。
杏花她娘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嫌这嫌那，要这要那。先是让我家送两套衣料，说是定亲礼。后来又要三百块钱，说是“改口费”。我爹娘愁得不行，四处借钱，总算勉强凑够了。
可谁知道，杏花她娘胃口越来越大，竟然开口让我当倒插门女婿，说她家杏花是独生女，不能嫁到外村去。
我爹一听，当场就炸了：“不娶了！咱家穷是穷，可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着！倒插门？那还算什么男人？”
我也点了头，说：“对，不娶了！”
可我娘急了，拉着我劝我，说：“咱家就你一个儿子，娶媳妇不容易，忍忍吧，日子总能熬过去。”
我心里窝着火，可也没办法，想着再拖一拖，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转眼到了年底，我接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希望，一纸通知书，像是把我从泥地里拔了出来。
就在那天晚上，我背着爹娘，给杏花写了一封信，把亲给退了。
我知道这么做对不住杏花，可我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我想得很简单，既然看不到未来，那就趁早断干净。
可我没想到，这封信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
从军校入学到现在，我没再和杏花联系过，可她娘带着她找上门来的那一刻，我还是慌了神。
教导员看我不吭声，皱着眉头说：“小陈，这事儿你得处理好。人家娘俩大老远跑来，要是你躲着不管，影响可不好。”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晚上，我把杏花和她娘安排在招待所住下，又带她们在街上转了转，买了点吃的和用的。
杏花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低着头跟在她娘后头，手里一直攥着个红布包袱，眼神躲闪，像是不敢看我。
倒是她娘，一路上骂骂咧咧，说什么“吃了点军粮就翻脸不认人”“穷光蛋发了家就不认账”之类的。我听着心烦，但也不敢顶嘴，只能忍着。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趁她娘去洗手间，把杏花叫到一边，问她：“你到底想咋样？”
杏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圈有点红，声音低得像蚊子：“我听娘的。”
我心里一凉，正想再问点什么，她却突然加了一句：“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咱俩确实不合适。”
我愣住了。
杏花看着我，继续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是个种地的命，跟着你，我也过不踏实的日子。”
说完这话，她低下头，像是松了口气。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杏花劝住了她娘。走的那天，她娘虽然还在抱怨，但态度明显软了不少。临上车前，杏花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说：“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算是还你一个人情。”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百块钱。那时候的一百块，可不是小数目。我心里一阵复杂，最后还是把钱塞回了她手里：“你收着吧，我不用这钱。”
杏花看了我一眼，眼圈红了，却没再坚持。
车开走的时候，我站在车站，看着车窗里的杏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后来，我顺利从军校毕业，被分配到部队财务科，几年后提了干，娶了城里的媳妇，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而杏花，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有时候，我会想起她，想起她在桂城街头说的那句“咱俩确实不合适”，想起她临走前塞给我的信封。她是个聪明人，也许，早在我给她写信退亲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时光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头发都白了，儿子也成家了。每次回老家，看着村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都会想起杏花。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人，注定是陪你走一段路的，而不是陪你走一辈子。
我希望杏花过得好，不管她在哪里，也不管她嫁给了谁。我希望她过得比我还好。
至于我自己，回头看看这些年走过的路，虽有遗憾，但也无愧于心。
这大概就是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