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虽离沪,却不是死了!”
1921年1月,对于胡适要求《新青年》停刊的意见,陈独秀怒气冲冲的写道:
“我在世一日,绝对不赞成停刊《新青年》。”
众所周知,1915年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从此拉开了新文化运动的序幕。
陈独秀也就成了指挥中国新文化运动的总司令。
1917年,他受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邀就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新青年》随之从上海迁往北京。
此后,胡适、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周树人、周作人和高一涵等都成了《新青年》的同人编辑。
其中用力最勤也是最深的便是胡适。
1917年1月,当时还远在美国的他就在《新青年》发表了一篇《文学改良刍议》张开了“文学革命”的大旗。
作为《新青年》最主要的编辑,胡适为什么甘愿冒着惹怒陈独秀的风险,也要提出停刊《新青年》的意见呢?
《新青年》
这一切,还得从1919年3月说起。
陈独秀就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之后,便在蔡元培的对北大文科进行了一系列的整顿和改革,这引起了一些保守派反对者的不满和忌恨。
1919年3月,反对者利用陈独秀私行不检点的事情,大肆造谣,迫使蔡元培以取消各科学长制的机会将陈独秀辞退。
最后,陈独秀以请长假的名义,辞去了北大教职,离开了北大。
陈独秀离开北大后,他在言论和行动上更加无所顾忌,就开始慢慢接受苏俄革命论和马克思主义。
不久,五四运动爆发,尖锐的政治问题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曾经宣称不谈政治,坚持办十年杂志,革新人们思想的陈独秀开始谈政治,并且开始参与政治活动。
胡适和陈独秀的思想分歧,也就由此显现。
五四运动
特别是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陈独秀被逮捕入狱,李大钊接手《新青年》,专门开设了一期谈政治、宣传苏俄革命和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专号”——
这引起了同样宣称“不谈政治”却倾向于自由主义的胡适的不满。
随后,胡适便在陈独秀主办的另一本杂志《每周评论》上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
他鼓励人们要注意研究这样或那样的具体问题,不要谈什么空泛的这样或那样的主义。
针对胡适的文章,李大钊发表了一篇《再论问题和主义》,认为把问题与主义截然分开是错误的。
李大钊指出,中国是一个没了生机的社会,任何具体问题都无从解决,只有下决心来一个根本解决,也就是只有革命,才有真正的希望。
针对李大钊的驳文,胡适接连发表《三论》《四论》的文章,掀起了新文化运动后期著名的“问题与主义之争”。
李大钊《再论问题与主义》
这时,陈独秀正在狱中,一年多后他也写了一篇相关文章《主义与努力》。
他以划船作比,说主义规定船的航向,而努力就是划船。二者缺一不可。但是谈到社会改造的时候,陈独秀却说:
改造社会是要在实际上把他的弊病一点一滴一层一层的渐渐消灭去,不是用一个根本的改造方法能够叫他立时消灭的。
这种观点和胡适的改良主义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这篇文章也不是批评胡适的。
但这之后,陈独秀却日益倾向李大钊和马克思主义。
1920年春,陈独秀回到上海,《新青年》也随之迁回上海,《新青年》作为一个刊物,思想文化功能日益减弱,政治倾向日益明显。
为了不引起北洋当局的注意,上海编辑部的成员陈望道向陈独秀建议,在谈政治的同时,也应该发一些文学哲学类文章,以冲淡《新青年》的政治色彩。
因此,即将去广州担任教育委员会委员长的陈独秀向北京的胡适、高一涵等人写信表示:
《新青年》以后仍以哲学文学为主要方向,但如此办法,非北京同仁多做文章不可。
陈独秀写这封信的原意是向胡适、高一涵等人征稿,但是书生气的胡适着眼点却是“仍以哲学文学为主要方向”。
他就此认为陈独秀是要重新考虑《新青年》编辑方向的问题。
所以他给陈独秀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提了三个建议,其中有一个建议就是,停刊《新青年》。
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觉醒年代|李大钊与胡适
胡适在这封信中,原本是想表达自己对《新青年》政治色彩日益浓厚的不满,但陈独秀却认为,这些意见全都是针对他个人的。
再加上,胡适又在给周树人、周作人以及钱玄同的信中说,现在的《新青年》几乎都已经成了“苏俄社会”的汉译本。
所以陈独秀就认为胡适是在责怪自己,并且他认为《新青年》之所以政治色彩越来越浓厚,完全是由于同人编辑不再专注写稿。
就这样,陈、胡两个人的分歧和裂痕越来越大。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陈独秀被推为中央总书记,《新青年》也就成了党的机关刊物,此前的同人编辑,也都各奔东西。鲁迅回忆当时的情形说:
《新青年》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
陈独秀成为党的领导人之后,鲁迅得了一个作家的头衔,依旧在沙漠中走来走去。
而胡适则自己创办了一个刊物《努力周报》,继续宣扬民主科学和自由,并且也开始谈政治。他说:
我现在出来谈政治,谁是国内腐败的政治激出来的,其实大部分是这几年“高谈主义而不研究问题”的新舆论界把我给逼出来的。
所谓新舆论,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也就是说,从这时起,胡适公开成了陈独秀的论敌。
《觉醒年代》中陈独秀
他批评陈独秀表面上不谈政治,背地里却去做什么教育委员长,去当广州政府的政客,建什么党,做什么领袖。
而不甘示弱的陈独秀也公开批评胡适“联省自治”的主张,说胡适的这种主张,完全是建设在武人割据的欲望上面,绝不是建设在人民的实际生活需要上面。
如果在中国推行所谓的“联省自治”其后果必然导致武人割据合法化,不过是用自治之名,掩盖割据之实。
后来,陈独秀又私信胡适说,他的文章是反对联省自治,并不是针对胡适个人,他在心中这样写道:
中国事无论统一、联治、集权、分权,无论是民主的政治还是社会主义政治,不取革命手段都只是一场滑稽剧,这是我牢不可破的迷信。
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陈独秀和胡适的这场争论,实际上是胡适与李大钊“问题与主义之争” 的延续——
归根结底讨论的还是中国到底走哪条路的问题,是彻底革命,还是渐进改良。
1923年,围绕“科学”和“人生观”的问题,《努力周报》的丁文江同“玄学派”的张君励展开了一场论战。
相关论文结成《科学与人生观》一书,并请陈独秀和胡适分别为这本书作出版序言。
因为在论战中,胡适之支持丁文江,认为用科学的方法,和唯物史观的确可以解释大部分问题。
因此,陈独秀希望胡适能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成为一个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并且从改良转向革命。
但胡适却说:可惜,我不能进这一步。
1926年7月,胡适去英国参加庚子赔款咨询委员会会议的时候,李大钊建议他途中可以去苏联看看。
胡适接受了李大钊的建议,在苏联参观访问之后,他的思想确实有了一些触动。
在写给国内朋友的信中,胡适说:
他们在此做一个空前伟大的政治新实验,他们有理想,有计划,有绝对的信心,支持三项足使我们愧疚。
但尽管如此,胡适始终没有从杜威的实证主义迈向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
由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胡适与陈独秀、李大钊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革命战友,渐行渐远,甚至分道扬镳。
陈独秀、李大钊和胡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