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短短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数万名科威特人被剥夺了公民身份。这似乎成为了科威特现任埃米尔米沙勒（Mishal al-Ahmad al-Jaber al-Sabah）执政一周年后最为突出的“政绩”之一。

科威特的“无国籍人士（Bidoon)”抗议遭受的不公

一、科威特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根据Gulf States Newsletter汇总科威特官方报道中提及的数据显示，迄今为止，近2.9万名科威特人的公民身份被撤销。

目前尚不清楚还会有多少科威特人在这一轮新政中丢掉自己的公民身份，但从官方报道对新政的社评中可以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表明这一数字很可能在未来大幅攀升。

2024年12月25日，科威特内政大臣Fahad Yusuf Saud al-Sabah接见了当地主要媒体负责人。随后，《科威特时报（Kuwait Times）》副总编辑Ziad al-Alyan发表社论称，“数十万不符合条件的人入籍给国家带来了沉重负担”。

撤销公民身份的决定是由一个名为“调查科威特公民身份最高委员会（Supreme Committee to Investigate Kuwaiti Citizenship，SCIKC）”做出的，该委员会成立于2024年5月，其主席正是内政大臣本人，通常在周四举行会议。

自2024年8月以来，SCIKC一直都在定期发布撤销公民身份的公告。起初，每次公告涉及的人数往往不到100人。但自2024年11月中旬以来，SCIKC撤销公民身份的步伐显著加快，每周公告中被撤销公民身份的人数都高达数千人。

2024年12月，单月总计有近1.2万人被撤销公民身份。今年1月9日，SCIKC一次性撤销了4246人的公民身份。就在人们认为这已经是SCIKC的“最高水平”时，SCIKC紧接着在1月16日作出裁决，撤销了5838人的公民身份。也就是说，仅仅在1月的前半个月，被撤销公民身份的科威特人人数就接近12月整月的数字。

除了取消公民身份外，科威特政府还出台新规要求生活在该国的所有人必须登记生物识别数据，否则其在当地的银行账户将遭冻结，也不被获准离境。有机构统计显示，科威特境内约有28万人因未向当局登记生物识别数据而遭银行账户被暂时冻结。

在这28万人中，有1.6万人是科威特公民，18.2万人是外籍人士，而剩余的8.2万人则是最具科威特特色的“无国籍人士（Bidoon）”。

二、谁是Bidoon？

关于科威特当地的Bidoon，“海湾译读”此前曾有过一篇文章专门介绍过这个人数庞大的群体（👉🏻 科威特无国籍人士：生而无国 | 政治）。由于没有明确的统计数据，因此汇总科威特官方及其他渠道的信息，综合判断科威特国内的Bidoon略高于10万人。据说，在1990-1991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之前，科威特国内的Bidoon远比这一数字为高，至少在22万人左右。

从Bidoon的起源来看，他们在科威特的存在历史已经有几十年之久，主要构成群体来自于居住在科威特及其周边沙漠地区的游牧部落。他们没有根据1959年《国籍法》的要求在1961年科威特正式独立后登记为科威特公民。许多人在当时没有认识到这样做的重要性，有些人则是没有能力穿越沙漠前往科威特城登记。

除了这些原住民外，Bidoon还包含两大类人群，在上面提到的前文中都有谈及。

1965年，科威特政府曾进行过一次人口普查，加剧了今日Bidoon问题的复杂性。根据科威特国民议会2000年通过的一项法案，准许1965年人口普查前就生活在科威特境内的Bidoon入籍获得公民身份，这一群体总计约3.4万人。

Bidoon人数从最高峰的22万余人下降到如今的10万人左右规模，一方面原因是伊拉克入侵时有一些Bidoon被迫逃离至邻近国家，其中一些人原本就来自于叙利亚或者伊拉克，相当于是回到了原籍国，也有一些人是在战争期间被伊拉克军队俘虏或杀害。另一方面原因是科威特国民议会的上述法案彻底阻断了一些Bidoon及其后人入籍科威特的路径，不得已另寻他法，有的是在邻国获取国籍身份，有的则是购买了多米尼加、利比里亚等其他国家护照来获取在科威特的居留权。据科威特官方透露，2011-2016年间，有8000多名Bidoon获得他国国籍，以外籍人士的身份居留在科威特。

三、科威特政府对待Bidoon的态度

起初，Bidoon在教育、医疗、就业等方面基本上可以享受到与科威特公民同等或相近的待遇。特别是在科威特的安全部门，有大量Bidoon成员供职其中。但这种情况在1985年前后发生了陡变，科威特政府开始剥夺他们的权利，通过政策手段迫使Bidoon放弃入籍科威特的尝试。

正如前面提到的，1965年那次人口普查是一道“分水岭”，在这之前和之后的两批Bidoon在科威特政府眼中也是有天壤之别的。但即便是1965年之前就生活在科威特的Bidoon，想要入籍科威特也十分困难。更具挑战性的是，科威特政府对待Bidoon的态度十分摇摆和模糊，哪怕是同一届政府同一个部门也常常执行着前后矛盾的政策。

关于科威特国民议会2000年通过的那项法案，曾在Bidoon事务上发挥主导作用的前议员Saleh al-Fadhalah曾声称，1965年前的那批3.4万名Bidoon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申请入籍科威特的资格。时任科威特内政部的助理副大臣Mazen al-Jarrah al-Sabah表示，政府成立了专门机构负责评估Bidoon的档案，初步结果表明，3.4万人中最多只有8000人可以入籍。但问题是，时任内政大臣的Nawaf al-Ahmad al-Jaber al-Sabah（下图👇🏻，也是米沙勒前一任的科威特埃米尔）曾明确表示，只要有无犯罪证明，这3.4万人均有资格申请入籍。

还是2000年的法案，该法案明确提出，科威特政府每年应接纳2000名Bidoon入籍，但这一目标在过去近20年时间里从未实现。2019年，科威特政府自行宣布将在当年接纳多达4000名Bidoon入籍，但很快就“反水”声称政府对于入籍人数有最终解释权。

2019年11月初，时任科威特国民议会议长Marzouq al-Ghanim曾在其选区举行的一次公开集会上介绍了一项旨在解决Bidoon问题的新法案。新法案要求Bidoon在一年时间内申报其原始国籍，然后再申请入籍科威特。在未获批入籍科威特的等待期间，已申报了原始国籍的Bidoon可以获得能续期的居留权，为期15年。除了工作权利外，他们还可以享受到免费的教育和医疗。而拒不申报原始国籍的Bidoon，则被视为非法居民，且永久丧失申请入籍科威特的资格。

四、入籍or不入籍，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站在Bidoon的角度来看，享受到与科威特公民同等的优待是关键，无论是工作、教育、医疗还是科威特政府为食品、燃料等提供的高昂补贴。

正因如此，现在Bidoon已经发展到了第三代。作为年轻人，他们甚至网络的力量，因此会更有组织地借助社交媒体、NGO的力量，以基本人权保障为由向科威特政府乃至王室施压，甚至会通过出版相关文学作品在国际社会上争取同情。

站在科威特政府的角度来看，特别是当前财政状况捉襟见肘、经济发展难有起色的背景下，Bidoon就是巨大的负担，因此收紧甚至关闭Bidoon入籍的大门，剥夺已入籍的原Bidoon的公民身份，就成为了政府节流减负的新手段之一。

而站在科威特王室的角度来看，如此对待Bidoon似乎还有另外一层考量。自2024年8月以来被剥夺公民身份的科威特人究竟是什么背景，这里有许多的细节秘而不宣，但从已获知的信息来看，一些被视为对科威特王室“不忠”的部落成员似乎成为了被针对的主要目标，具体包括了Ajmi、Awazem、Dhafiri、Mutair和Shammari等部落的成员。

对于这些被剥夺公民身份的部落成员，SCIKC往往还会指责他们此前通过欺诈手段骗取科威特国籍，或是隐瞒双重国籍身份（这对于科威特人来说是非法的）。还有一些人被剥夺公民身份是因为他们被指控犯有危害国家安全罪、批评埃米尔等罪行。

为了平息不满情绪，科威特政府此前曾表示，计划成立另一个委员会，复核那些失去公民身份的人的材料，但何时成立、如何运作均未可知。

内政大臣Fahad Yusuf Saud al-Sabah通过媒体透露，将在近期出台一项新法案来解决数千名Bidoon的问题。对于公民身份被撤销的科威特人的外籍妻子，其先前的权利将得以保留，可以继续领取养老金和其他社会援助金。然而，更重要的变化在于她们拿到手的新身份证，将有别于科威特公民的标准身份证。而且，他们很可能被限制在任何新成立的公司中持有超过49%的股份。

五、科威特的走向并不乐观

现任埃米尔米沙勒上台一年有余，施政成绩寥寥，经济依然疲弱不振。但或许受到此前长期主管安全等强力部门的经历影响，他对于国家的掌控正在通过种种方式加以收紧。

关于Bidoon的问题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除了剥夺公民身份外，科威特政府还十分强调确保公众对公民身份问题的讨论与政府的政策保持高度一致。

据科威特官方通讯社（KUNA）报道，妇女发展与和平研究所主席Kawthar al-Jawan在科威特社会的国家认同和加强公民原则活动中表示，“必须使国家认同免受任何政治倾向和分歧的影响”。

正因如此，剥夺公民身份与其他政府举措一样，都演变成了一种压制公众异议的有效威慑：一旦失去科威特公民身份，也意味着失去获得公共服务和享有其他权利的资格，而且往往同时意味着其他家庭成员也将因此失去公民身份。

然而，压制公众讨论无助于缓解威特发展僵化这一长期问题，在经济多元化转型方面成为了海湾国家的“吊车尾”，即便是与阿曼、巴林这两个资源和财政都不宽裕的国家比，科威特也被狠狠抛在身后。

这或许正是一种恶性循环，老人政治导致政治体制僵化，政治体制僵化阻碍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不畅导致社会动荡的暗流涌动。而为了维护统治地位不动摇，只能强力打压异见收紧管控，而这也导致政治体制进一步僵化。

科威特这个海湾地区“最没有存在感”的国家，似乎正在给自己埋下一颗内乱的种子。

温馨提示：由于微信修改了推送推责，需要大家经常留言或者点一下“在看”“点赞”，否则会逐渐收不到海湾译读的推文！如果大家还想每天看到本公众号的推送内容，请将“海湾译读”设为星标，或每次看完后点击一下页面下方的“在看”“点赞”，在此谢过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