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僖公九年,也就是公元前651年的秋天,在位二十六年的晋献公死了。晋献公在位期间,排斥打击公室力量,重用士族和专业人士,晚年更是尽逐群公子,由此实现了个人的高度集权。可以说,晋献公把个人专权模式发挥到了春秋时期的极致。晋献公的治理模式,于古代而言,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古代国家权力运行模式,即高度集权与专业授权二者相互依存相互统一的管理模式。
数百年后的韩非子,论起晋献公的煌煌功业,说是并十七国,服国三十八,战十二而胜。此论虽难确证,但也可见晋献公武功,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1、死于何时?
晋献公去世的时间,据历史记载,有三个时间。其一,是《左传》的记载,鲁僖公九年九月,“甲子,晋侯佹诸卒。”即九月十日。其二,是《公羊传》的记载,“甲戌,晋侯诡诸卒。”即九月二十日。其三,是后世读者根据历法因素而推定的时间。由于晋国使用的是夏历,类似现在的阳历。这个时间要比鲁国所用周历晚两个月,因此,如果《左传》的“甲子”日是夏历的九月十日,则相当于周历十一月十日;而如果是《公羊传》的“甲戌”日,就是十一月二十日。
关于晋献公的卒日,在历史记载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即在《左传》的记载中,出现了记录时序上的颠倒问题。比如记录葵丘之盟的日期,是“戊辰”九月十四日,也是九月的第一条记录,而晋献公去世的时间是“甲子”九月十日,是九月的第二条记录。显然,把“甲子”日放在“戊辰”日之后,在时序记录上是颠倒的。
于古人而言,《春秋》记载乃是经典,出现如此显而易见的记载问题,自会很是烧脑。比如唐朝的孔颖达就认为,这是晋国赴丧使者的问题,到了鲁国只说了晋献公去世的日期,而没说是哪个月去世的。而负责接待的鲁国史官,也不负责任,就在接待晋国使者的这一天记录了这么一条,“甲子,晋侯佹诸卒。”至于这个“甲子”日是哪个月的,竟不复“审问”!显然,孔颖达这是在指责古人也有官僚主义啊。
不过,笔者以为,与其指责古人也有官僚主义,倒不如理解成这是古人给后世读者的一种暗示。比如,是《左传》作者在暗示,关于晋献公去世的消息,并不是一条正规的赴丧记载,而是葵丘之会后,鲁国史官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一条消息,于是补录于葵丘之会的记录之后。
笔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关键是在怀疑,晋献公死后,晋国能向鲁国派出赴丧使者吗?其一,按照只有同盟之国,才会相互赴告的规矩,鲁、晋之间,山水遥远,又不是盟国,怎可赴告?其二,晋献公去世,人未下葬,晋国就乱了起来,能顾得上给鲁国赴丧吗?其三,从历史上看,如晋武公之前的晋侯去世,相关信息均不在《左传》上出现。其四,《左传》春秋,只记晋献公卒日,不记葬期,可见鲁国也没有人参加晋献公葬礼。鲁国既不参加葬礼,晋国还有必要赴告于鲁吗?
当然,最关键的是,通过深入阅读《左传》,就会发现,这是一部极具政治批判意味的著作,其政治批判的目的性非常强。由此,笔者也相信,作者的这个政治目的是高于历史记录目的的。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不论是《春秋》,还是《左传》,都是通过精心选择、组织并编辑历史素材而著成的。
所以,在我看来,晋献公的去世时间,可能就是周历的九月甲子日。这是因为,作为史官补录,或者后世编者的增记,则我们更有理由相信,编辑者会更愿意记载近于事实的记录,并充分考虑历法的转换问题。
故而,这年的《左传》在传文中会再一次强调:“九月,晋献公卒。”这也是在说明,晋献公卒于周历的九月,相当于夏历的七月。而九月甲子日,则是夏历的七月十日。
2.晋献公的终年会有多大?
晋献公的终年有多大?目前的线索有两条,一条是曲沃桓叔,即晋献公曾祖父成师的生年。另一线索是晋献公的儿子的年龄,比如重耳的年龄。
曲沃桓叔是晋穆侯的二儿子,他出生时,父亲晋穆侯正好因参加周王室的“千亩”之役并获得战功,所以给这个二儿子起名为“成师”。这一年是晋穆侯十年,公元前802年。
曲沃桓叔是第一代曲沃封君,正是从他开始走上了曲沃代晋的征程。曲沃桓叔也是一个长寿之君,去世于公元前731年,终年七十二岁。曲沃桓叔之后是曲沃庄伯,从“伯”字可知,他应该是长子。如果曲沃庄伯比曲沃桓叔小二十五岁,则曲沃庄伯应该生于公元前777年左右。曲沃庄伯卒于公元前716年,终年在六十一岁。
曲沃庄伯之后是晋武公,有人说晋武公生于公元前754年,不知源自何处。假设晋武公也比父亲曲沃庄伯小二十五岁,则其生年就是公元前752年。如此,到晋武公去世的公元前677年,晋武公的终年就会高达75岁。
晋武公之后是晋献公,如果同样按照上述逻辑,则晋献公应该生于公元前727年,其终年就在七十六岁左右。据此,晋献公即位于公元前677年,在位26年,即位时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左右。按照《史记》的说法,此年重耳二十一岁。这就是说,晋献公长其子重耳二十九岁,重耳生于公元前698年左右。按照晋献公始娶于贾而无子的说法,晋献公与重耳之间的这个年龄差也许是可能的。
当然,按照《国语》的说法,重耳出逃晋国时的年龄只有十七岁。如此,则晋献公去世的这一年,重耳的年龄就只有二十一岁。这大概是有些夸张的!
但不管怎样,晋献公在鲁僖公九年时的年龄,是不会小的,七十多岁是很有可能的。以这样的年龄,经历长途跋涉,又冒着中原酷暑,从而在半路上得病,是完全能够想象的!所以,当宰孔,也就是周公忌父在半路上遇到晋献公时,晋献公大概已经病了。故而《史记》记载:“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
由此,就可以理解周公忌父何以会劝返晋献公了。同样,周公忌父对晋国的种种神预言,大概都是出于对这一人物状态的思考和延伸。因为在周公忌父看来,晋献公将不久人世,但晋国权臣势大,公族力弱,加之傒齐年幼却外有年长公子如重耳、夷吾。如此形势,晋国内乱,自不可免。
3.晋献公之葬
阅读《左传》可知,晋献公是九月去世。在此之后,奚齐被杀于“次”,时间是冬十月。公子卓被杀于朝,时间是十一月。按照古人注释,“次”是居丧之地,所以《春秋》书曰:“里克杀其国君之子奚齐。”这是因为奚齐居丧期间,还没有被立为君,所以称其为国君之子。但“里克杀公子卓于朝”就不一样了,这说明公子卓已经被立为国君,因此《春秋》记载:“晋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时间是鲁僖公十年之春。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左传》中杀奚齐与公子卓的时间是晋国时间,是夏历。而这个时间较周历晚两个月,换成周历,奚齐被杀的时间应该是周历的十二月,公子卓被杀的时间该是周历下一年的元月。故而,“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的记载会放在《春秋》鲁僖公十年之春。这样,从上一年的九月份,到次年的元月份,正好是五个月,满足诸侯葬期五月的礼制规格。
由此,才能更好的理解《左传》中“荀息立公子卓以葬”这句话。这是因为,按照规矩,只有晋献公下葬,公子卓才能即位为君。而奚齐之死,并不妨碍晋献公之葬。所以,这句话正常应该这样说:荀息葬晋献公而立公子卓为君。只不过,里克在公子卓被立为君的朝堂之上,当众杀了公子卓。
所以,笔者的判断是,晋献公死后,晋国内部虽然气氛十分紧张,虽然期间里克杀了奚齐,但国家秩序并没有因此出现严重的混乱,因而晋献公的葬礼仍是五月而葬,并没有拖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