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果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

然而！然而，伟大却又身份特殊的蔡伦有过男女之爱吗？

“有啊！是人就会有。”蔡洁女士曾有板有眼地在一期“丘比特问卷青年联谊会”上讲，“那是蔡伦的初恋，也是他唯一与一个女子的故事。”

“‘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⑥在爱情的伊甸园，一切都是新鲜和纯净的。”蔡洁说。

作为宦官，蔡伦是不幸的；作为成功人士，蔡伦又是幸运的。他不像更多的宦官那样似乎只知道听任遣唤，凭任命运摆弄，注定平庸、庸俗、变态或落个千秋骂名。在不幸的幸运中，不过，蔡伦依然有诸多不幸。爱情总是敲错门，不幸的人与不幸的人还是撞了个满怀。

汉章帝在位时，小黄门蔡伦的工作是侍奉大宋贵人。每当宋贵人洗浴，在蒸汽氤氲的太华池，柔丝薄纱轻裹着的玉体若隐若现，这种视觉冲击力常会在他体内掀起莫名的热浪，由不得使他想入非非，眼前却云彩般幻影着一位叫伊儿的宫女。伊儿也是古耒阳人，长得“惑阳城，迷下蔡”⑦。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蔡伦入宫后不久，伊儿也被选秀入宫。

在咳嗽都不敢大声的生存辖区，数年后，他们才在高墙大院的御花园一个偶然的场合再次相遇。懵懂少年，暗生情愫，见了面怎不会心头撞鹿，高高地架起一道弯弯的虹桥？

在哪里遇见，就从哪里开始！

由于生理缺陷和身份低下，蔡伦只能伤感懊恼。他想，他和伊儿永远不可能结为连理，这个世界肯定要再增加一双剩男剩女了。可是，伊儿却认为，在寂寞阴冷的深宫，爱是水面下涌动的春潮、花草间翩翩漫舞的蝴蝶和夜空中柔情的月亮。伊儿说，几年前，她就有一个心仪的伴侣，一见到他就意欲与他两相厮守！

蔡伦咀嚼着伊儿的话语，就像暖风抚慰着寒冬尚未解冻的河堤，也像细雨沐浴着干瘪瘦削的枯枝。他既感到有一种无以形容的甜蜜，又感到有一种被人信赖的重负。多年离别亲人的忧伤沮丧，抑制不住叫人泪奔，只能把深深的爱藏着掖着。

“感谢一路上有你！”他说。

“你若不离，死生相依。”她也说。

就这样，很多年，每一次转身都让人牵挂，想象着相逢的喜悦，沉浸在等待与企盼的快乐中。宛若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一直以对儿、对食⑧的名义偷偷相伴，傻傻地依恋着。

默默祝福，相互祷告。为爱坚守，只为初见。

爱是你我在很远的地方很近，在禁锢的地方也自由！

爱很甜，也很苦。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经营、去折磨，甚至去放手、去遗忘，同时去回忆、去咀嚼。这是自上帝创世就有的一种四季果，挂果时浅绿，熟时渐红。它有一个摩登的名字，叫“伊甸果”。不吃则罢，吃了寸肠百结。

爱是彼此解冻，相互取暖，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心揉碎。爱有时看毫无道理，却很有故事，一方还是另一方的收藏品。

蔡伦发明造纸术，据说还和这一段情事有关。

一天中午，蔡伦在后庭，探视他和伊儿共同的一件秘密。他俩曾在一棵榕树干上刻了“光阴不老，岁月不散”八字。树浆外溢，风吹雨打，字迹已见模糊。他们轻轻撕拉，揭下一层黏（nián）糊的胶膜。蔡伦用树皮捣浆造纸的念头，由此萌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蔡伦革新造纸终于成功。他亲手把纸献给皇上，也把他浸透着汗水的喜悦一同与伊儿分享。

转眼，又过去了16个年头。时光，将他们一起变老！他们分多聚少，情深缘浅。阴差阳错，背对背越走越远。

思念是多情的草滩，在岁月的足迹里延伸，也被堙没。

这一年，是公元121年，是天下最为干旱的一个夏季，也是数十年最酷寒的一个冬季。地撕开着黑色的裂缝，天飘飞着黑色的树叶，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格外漫长。蔡伦要真和伊儿分手了，再不回头地要走了。他已经多年未曾探访老家，要回生他养他的耒水河畔；他也已有数个年头未到遥远的大秦岭，要回他念念不忘的龙亭，祭拜大汉江山曾经如火如荼的地方。当看到耒水河畔那片汪洋般的竹海、看到秦岭南麓那座耸立的汉王山，他一定会拼命拼命地挥手。

婚姻并非是交付了一生的契约，是爱情却会纠缠一辈子。爱一个人有多深，心里就有多苦。往往，因为爱而彼此伤害。

蔡伦在封地龙亭作古不久，人们在洛阳郊外的一个破房子内，发现也有一饮药谢世的女尸。身边放着一只青铜酒器，两盏小小的青铜耳杯还释放着酒香味，死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用简约而便捷的章草写着字的麻纸。

一半写着《诗经》的诗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半写着卓文君《白头吟》的诗句：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原来，蔡伦苦苦寻找造纸术，莫非只是为写一页滚烫的情书？

静谧，还是静谧。梦，遗落在月光斜照着的一绺草地上。一对发小连交杯酒都未能够喝上，就劳燕分飞。留不住微笑，却丢不掉回忆。世间所有的相聚，是为了最后一次别离。

后来，再后来，人们发现，当初在蔡伦墓地栽植的十余株柏树苗中，有两株很是有趣。它们生长的纹路，竟是相向向上盘旋，像一对意欲相偎的情侣，人称“情侣树”。现在，直至现在，依然如此，根与根相握，叶与叶相托，存活在龙亭蔡伦墓祠。

橄榄树下有爱情，情侣树下有情爱。

情事没有过错，有只是错过。如果说，昔日汉成帝刘骛（wù）和女官曹伟能的爱，⑨很疼；那么，蔡伦和伊儿的爱，很伤。

兴许，他们之间就是一种幻觉，或者是一种误会。因为这是时代早就泄密的答案。

好在，春季常常会有一场细雨，也会有一场晚雪。

上一年的雪，往往在下一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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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蔡屣延才：指蔡邕倒穿鞋，急起迎接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故事。

②耒阳建州：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九年（1282），耒阳繁富，升为州。明洪武三年（1370），耒阳复降为县。

③晋昌郡有两处：一是西晋分敦煌、酒泉二郡置，治所在今甘肃安西县，属凉州。唐复置，属瓜州。二是东晋权臣桓温平蜀后始置，治所在今陕西石泉县，后复置洋县龙亭。

④灙（dǎng）河：洋县的母亲河。“灙”字是该县唯一被收入《汉语大字典》一类工具书的汉字。同类词有：灙城郡、灙城县、灙骆道、灙水、灙滨等。

⑤“采呀采呀”句：根据《诗经•芣苡》篇译文。

⑥“莫非前世”句：引自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插曲《前世今生》。

⑦“惑阳城”句：语出先秦•宋玉散文《登徒子好色赋》，同“倾城倾国”。

⑧对食：原义是搭伙共食，后来指宫女和宦官结成的名义夫妻。明代又称“菜户”。宫女同性恋被称“磨镜”。

⑨曹伟能的故事：见本书卷三《直面挑战•史料之争》章节。

（《蔡伦纸话》选编九十四）

（文/沙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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