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元将军的战争记忆10:多巩固一个人,就多一份革命力量

玫瑰有溢 2024-06-20 05:14:46

孟家村还没打下来,教导员李树侦就告诉赵兴元,部队要转移了,向胶济路进击,也可能去胶东。

战斗刚结束,营里正式通知,要去胶东接收武器,是从东北运来的,都是日本的新式武器。要求各连统计数字,有多少伤员、病号、老弱病残,不适宜长途行军,当晚就要报到团里,比打扫战场、清点俘虏还要紧急。一些"瞎参谋"、"烂干事"立刻就"参谋"起来了。有的说去胶东行,那地方挺富。有的说是不是去东北呀?有的说去东北好哇,那地方更富,俺村不少人都闯关东了。有的说不行,那地方撒尿得拿根棍子敲,不然就把那东西连人都冻住了。

不管怎么说,赵兴元脑子里"巩固部队"这根弦是一下子就绷紧了。

"巩固部队"就是防止逃兵、开小差。如今没有"巩固部队"一说了,战争年代可是政治工作和管理教育的一项重要内容,特别是远距离行军,要离乡离土时,更是重中之重。打仗就得有兵,没兵怎么打仗呀?

进入沂鲁山区,午饭后行军,赵兴元发现8班长不见了,副班长说班长在后边解大手。在路边等了会儿,没有影儿,赵兴元觉得不对,回去找。已是深秋,树叶脱落,可周围都是山呀沟的,藏个人,你上哪儿找呀?他原来不抱多大希望,却巧了,路边大坑里趴着个人,仔细打量,正是8班长。

赵兴元喊:你在那儿干什么?快上来,跟俺走。

见他趴在那儿不动,赵兴元又喊:你是党员、班长,你这样干,让俺当指导员的还怎么说话?你跟俺回去,俺不给你公布,这次就当没这回事儿,带好你的班,将功折罪。

8班长爬上来,脸红得鸡冠子似的,一声不吭,光冒汗。

在龙口上船前,1连跑了4个人,就找回来一个8班长。

孟家村战斗,连长、副连长都负伤了,战后从2连调来个排长当副连长(像8班长一样,这里也不写出他的姓名)。在龙口上船头一天,副连长夜里查岗,查完后应向指导员交接一下,却没有。赵兴元醒来,伸手去摸副连长的被窝,空的,冰凉。点上油灯,干粮袋没了,驳壳枪和子弹袋还挂在墙上。心头一惊,这人跑了。赶紧去报告教导员李树侦,两个人又回来看了看,李树侦小声说,这人是走了,这事不能声张,要稳定军心,明天就说副连长提前走了,上东北设营了。

当时有个口号,叫"多巩固一个人,就多一份革命力量"。那时的中心工作就是稳定部队,巩固部队。

上船了,开头大家还没晕船,一些人兴致还挺高,讲起"关东山,三宗宝",又说副连长提前设营去了,能给咱们准备些什么好吃好喝的呀?通信员杜吉衡就喊了一嗓子:副连长开小差跑了!

杜吉衡是孟家村战斗中最后送炸药炸围墙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孟家村战斗伤亡较大,战后人员调整也大,赵兴元把他调连部当通信员。这人作战勇敢,小老虎似的,就是有点"缺心眼儿"。昨晚指导员和教导员谈话,让他听到了,憋了一天,这回大家都上船了,谁也跑不了了,他就一嗓子把这条新闻发布出去了,把营连两个政工主官的精心谋划全毁了。

连队思想、情绪更乱了,赵兴元这个着急上火闹心呀。

到辽阳后,开个班务会的工夫,跑了8个人。

赵兴元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印象最深的逃兵,是他的同村老乡"小面人"。

如果说赵兴元的父亲在世时,他还有过一段比较快乐的童年,那么小面人生来就是不幸的。还未断奶,父母就相继去世,是姥姥把他拉扯大的。所谓"大",也就是七八岁了,能干活了。有只小毛驴,还有盘碾子,给人磨米、磨面,姥姥、外孙就靠这个过活。他家距"魏裤子"家不远,赵兴元好像打看到他那天起,他就在那儿打罗筛面,身上头上脸上都是面,连鼻孔和耳朵眼里也是。他只比赵兴元大1岁,看着一般大小的孩子在街上嬉闹,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也看不到那脸上的表情,好像也没人关心这个,只有那只毛驴与他为伴。一般大小的孩子,几乎没人知道他姓康,小名"狗子",连个"狗子"也只有姥姥才叫,前营庄大人小孩都叫他"小面人"。

日本鬼子来了,抓夫,小面人被抓去运送给养。小面人个不高,长得球球蛋蛋的,胆子却不小,瞅看押他们的鬼子不注意,偷支枪,扛着上胡山找高松坡的游击队。那是支三八大盖,崭新的,那时有这么支枪可了不得呀,一时间小面人成了大名人、大英雄。

小面人是和赵兴元同时参加八路军的,分在7班。几个月里,没受表扬,也没吃批评,默默无闻。他这人也不爱说话,谁知一下子又成了名人。一天清晨,他和个有点亲戚关系的兵开小差回家。营里哨兵发现了,从山上叭叭往下打枪,那个人拼命跑了,小面人被镇住了,趴在沟里不跑了。

枪毙。那时营里就有这个权力。开大会,把他绑来了,到了队伍前边,一下子跪那儿:大叔、大哥、弟兄,俺小面人给你们磕头了,给俺姥姥磕头了!俺是俺姥姥养大的,俺不能给她尽孝了,临死给她磕个头,谁有机会替俺把这个头带回去……

有规定,投敌枪毙,拖枪逃跑枪毙。不知小面人是否拖枪了,当时说他"投敌"。

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行军,前边快到谁家了,谁就是重点人了,就得特别留心了。班长、副班长和骨干也都心中有数,好多眼睛盯着,还要和他谈谈话。快到家了,怎么样呀?想不想回家看看呀?离宿营地10里、20里的,一般都派个人陪他回去一趟。一是代表连队向家中亲人介绍他的情况,同时也是监视,防止逃跑,有去无回,到家就拔不动脚了,特别是对结了婚、有媳妇的人。

这时,晚上站岗布哨,查铺查哨,对重点人都要特别关照。一般不派岗,有时还要放个隐蔽哨,专门监视可能开小差的人。都是一个连的,知道派岗布哨规律,就得有点特殊手段

当然,一般情况下,还是以正面教育为主。

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你回家也过不上好日子。进行阶级教育和革命理想、前途教育,共产党、八路军(后来是解放军)是为穷人求解放、谋福利的。你是穷苦人出身,就要和共产党一条心;你是党员,就要顾大家,忘小家,将革命进行到底,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宣传过家门而不人的典型,号召大家学习先进,提高革命的自觉性。

赵兴元当八路第二年,连队开晚会,演出小歌剧,房干编的,剧名记不得了,剧情是个士兵想老婆了,开小差回家了,母亲护着开小差的儿子,父亲就批评母亲和儿子。赵兴元年纪小,扮演开小差的士兵的儿子,帮着爷爷劝父亲归队,只有一段唱:

叫一声俺爹爹,

听俺说分明。

八路军打鬼子保家乡,

爱护咱老百姓。

你开小差跑回家,

叫俺小孩子脸都红。

后来,房干还编了支歌《家中是工农》:

开小差。

一时病,

无缘无故回家中。

家中是工农,

应该来当兵。

.....

说"无缘无故回家中",无疑有些欠妥。可称开小差为"一时病",却是比较准确的,不然这支歌大概也不会在"老2团"唱得那么响。

从"八·一五"日本投降,到解放战争结束,赵兴元经历了4次较大的"巩固部队"活动。一是眼下的挺进东北,二是四平保卫战失利后,三是辽沈战役后进关,四是平津战役后南下。四平保卫战后许多人逃亡,是对革命前途失去信心,以为这天下是国民党的了。其余则是因为战略转移,要离乡离土了。无论搞了多少"解放天下受苦人"的教育,"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观念,在许多农民出身的官兵头脑中都是根深蒂固的。这世上最不情愿的事情之一,就是让他们离开有着"热炕头"的故土了,更何况还是几百、几千、几万里的离乡离土的远征、打仗。

问谁想不想家,无论回答"想"或是"不想",都不能不想家。离家远着呢,想也回不去,这回越来越近了,就想回去看看。离家多少年了,自己是死是活家里人不知道,那个家又成了什么模样儿,能回去看一眼也行呀。而对于那些即将离乡离土的人,那热乎乎的炕头就益发得梦牵魂绕、魅力无穷了。

这小差到底开不开?那时那人头脑再简单,也会有思想斗争,甚至是激烈的、复杂的,那也是一念之差的"一时病"。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来都是挺好的同志。像那个副连长,吃苦耐劳,作战勇敢,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有的部队的战斗英雄临上船前都开小差了。而那个被赵兴元找回来的8班长,到东北后还当了机枪连指导员。

可这"一时病"却是个大病。对于逃亡者是一失足成终生恨,对部队那还用说吗?

当八路头两个月,赵兴元去趟厕所,也会有人说咱们一块去,俺也来尿了,他也没在意。半午后成老兵、骨干了,班长毕法四告诉他要留意哪个新兵,去老乡家借个什么东西也要跟着,防止开小差,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呀!

当八路军那么坚决,撵都撵不走,谁都看得出来,赵兴元是真心的。可别说你才14岁,就是24岁、34岁,不也有一时想不开,做出糊涂事的吗?有的开小差已经走了,半道寻思过味儿,又回来了。至于新中国成立后,看到当年的战友骑着高头大马,或是坐着小车回乡探亲,而后悔不迭、直拍大腿的,就更多了。

赵兴元在那个伪大队长家住院,那个李区长去看他,不知怎么唠起家常,李区长说你写封信,俺想法给你寄家去,并告诉他怎么写。就写不到100个字,说他在蒙阴县城一个油坊干活,像地下党说暗语似的,就是报个平安,"俺还活着"的意思。母亲和奶奶都没有名字,就在信封上写上"章丘县明水区前营庄赵兴元家收"。再一想,自己年纪小,村里人都叫他小名"柱子","赵兴元"这大号没人知道,哥哥在大连给家里写信,写的都是哥哥自己的名字,就也写个"赵兴三家收"。

这是战争年代赵兴元写的唯一的一封家信,没想到家里还真的收到了。

如今人们手机揣兜里,天南地北想什么人了,掏出来就打电话。士兵不准有手机,营房里也有 IC 电话,想家了通个电话,家里有点什么事情马上就知道了。那时别说电话,连写信的概念都没有。到处钻山沟,哪里有邮局呀?打下据点,见个邮局,家在敌占区,信到家,弄不好不也把家人出卖了吗?有的一家人都被敌人杀害了,也不知道。赵兴元给家报次平安,家里怎么样,他依然一概不知。什么都不知道,心倒静,可这丝毫也不意味着不想家。

和谁谈话,听到"不想家",赵兴元心里特别不舒服,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儿。

他不知道他参军不久,母亲就和奶奶颠着小脚出去讨饭了,也不知道3年后奶奶去世,母亲就去姐姐家了。母亲成天念叨"柱子"、"柱子","不知柱子咋样了"。姐姐就说别说了,让汉奸听到就完了。但他知道,母亲不愿让他当兵,是为他担心,也是为那个家忧心忡忡。奶奶80多岁了,身子再硬朗,也是风烛残年。母亲不到50岁,一身是病,秋风一起就呼噜气喘的,冬天连屋都出不去。这样两个女人,怎么熬撑那个家呀?

工作忙忘了,打起仗来什么都扔脑后了。稍微有点工夫,就不免要想到家。住院那两个来月,母亲和奶奶的样子就在眼前闪来晃去,那么苍老、憔悴,离他越来越远。

无论多么想家,赵兴元从未动过开小差的念头;无论形势多么险恶,他也未对前途失去信心。但是,对于与母亲、奶奶重新团聚的那个"有朝一日",却好像从来都没抱多少指望。他不知道抗战还要抗上多少个年头,就他们这天各一方的一家人来讲,无论从哪方面看,今生今世再见的希望都是渺茫的。

抗战胜利了,觉得马上就能见到母亲、奶奶了,还有哥哥、姐姐了,国民党却气势汹汹地扑上来了。现在又要挺进东北,那距离仅仅是空间的遥远吗?这辈子还能见到她们吗?

可眼下,母亲呀,奶奶呀,好像都不存在了。

在辽阳驻地的那所小学校,派了几道岗,开个连务会,班长到连部不到1个小时,就跑了8个人,连站岗的有的都跑了。

1连跑8个还不算最多的,可那不是更让人焦灼、闹心吗?

还有手上那伤,也实在把他折腾毁了。

前面说了,孟家村战斗,赵兴元正据枪瞄准,一颗子弹飞来,打劈枪托,手也伤了。

伤口正在手心,枪托、手上都是血,挺疼。他怕伤了骨头,张手握手攥几下拳头,觉得没问题。卫生员用酒精擦洗,也没什么药,包上。这回不能打枪了,还能指挥,也没当回事儿。

晚上伤口一跳一跳的疼。第二天早晨,一只右手肿得馒头似的。去营部找医生,撕开最后一层纱布,那脓黄乎乎的一下子冒出来,淌在鞋上、地上,那股味儿呀,那手立刻就瘪了下去,疼痛也一下子减轻许多。

下午又肿起来,发烧。他怀疑枪托打劈后,有木头渣子扎进去了。那个20多岁,戴副眼镜,瞅着挺有学问的医生,光把脓放了,把镊子伸进伤口,挺认真、仔细地在里画探了几个来回,说什么也没有。

挖地道,下炸药,那几天正是准备给敌人最后的致命一击的时候,也顾不得那手了。而且那医生他也能当了,反正也没什么药,就是放放脓呗。

孟家村战斗整整打了1个月,天天见面,觉不出什么。若是隔上那个把月,就是再熟悉赵兴元的人,也难认出他了。眼窝子凹进去,下巴尖尖的,又黑又瘦,那人都脱相了。

每天枪声不断,每天都有伤亡,那人眼睛都红了。人一红了眼睛,什么苦呀累呀、伤呀痛呀,都统统退避三舍了。等到枪声停了,那眼睛依然像兔子眼睛似的通红,却没了枪弹呼啸中的那种冲动与亢奋,疲劳呀,伤痛呀,就开始猛烈地反攻了。

再看那手,原来黄豆大小的伤口,已经烂成一个洞,放出脓后,骨头都露出来了。

若在平时,就算没这伤,那疲劳也把他撂倒了。

可现在,他必须得挺着,而且必须挺住。

打孟家村,连长、副连长都负伤下去了,又没有副指导员,就他一个指导员拳打脚踢。

进军胶东,动身前,看他在那儿放脓,教导员李树侦说:你这样子,还是留下吧。

赵兴元摇摇头,李树侦叹口气。

进军东北这样大的战略转移,连里能没一个干部吗?

如果连里还有一个干部,他可能就去住院了,那样也就留下了,就不用去东北了,日后就是华东解放军的一员了。那战斗历程和人生命运,就是另一种轨迹了,或许也没机会给后人留下这些战争回忆了。

行军途中,调来个副连长。赵兴元挺高兴,觉得肩头轻松了许多,那手却一阵阵疼得厉害了。

再忙再累,毕竟不是打仗,那手也就一刻不停地折磨他。特别是到了晚上,一跳一跳疼得钻心。盖着被子,通讯员再给他压件大衣,也冷,发烧呀。烧迷糊了,算是睡一觉,净做噩梦,醒来出身汗,身上能松快些。再就是放脓,放一次,疼得能差一点儿,也就那么一会儿。

四保临江,追击敌人,他从山上梯田里往下跑、跳,一脚踩在树茬子上,脚背都穿透了。这样的伤不算,光子弹、弹片致伤,战争年代就有9次,山东是4次。他的体会是,从头到脚,哪儿也没手痛。"十指连心",手掌不是手指,离着也不远。不过,他也一直怀疑伤口里有异物,不然怎么能那么痛,又总也不好呀?而且认定是打劈的枪托的木头渣子,结果却是粒弹头,钻到虎口里去了。就算医生"二百五",放出脓来,自己也该摸到的呀?三八枪的6.5毫米子弹,不大,那也是个铁疙瘩呀?那人也真够傻到家的了。

从临沂到龙口,再到大连皮口,也是1个月时间,就在船上那天两夜算是安稳点。一是不用担心有人开小差了,二是那手也觉不出痛了﹣﹣晕船晕得一塌糊涂,连黄胆都吐出来了,躺在船上像死人似的

临上船前,教导员李树侦给他买包瓜子,说疼得受不了了,你就嗑瓜子。

他苦笑笑。这不是糊弄小孩子的办法吗?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到辽阳后,李树侦不知从哪儿给他抱来台收音机,那时都叫"戏匣子"。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会说话,能唱歌、唱戏,土八路哪见过这等洋玩意儿呀?都围着听不够,赵兴元也十分感兴趣,比嗑瓜子管用多了,那也不是医生呀?

到哪儿先派岗哨,都是党员、骨干,比较可靠的。到东北了,寻思这回离家远了,又隔着大海,应该好点了吧?那也不敢掉以轻心呀,结果一下子就跑了8个。

那手一跳一跳地疼,放脓也不管用了。那牙也凑热闹,一阵阵痛起来,眼看着腮帮子肿老高。

焦头烂额。

就去大街上转悠。

小学校周围人家不多,街面挺乱,少有行人。前边挺大一片日本人住宅,都是红砖房子,不时有苏联兵进进出出,有的喝得醉醺醺的,出来的手里都拿着东西,抢来的。"这些'老大哥',什么东西!"他在心头骂着,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已经11月底,下两场小雪了。天冷,让风吹吹,那手那牙能好受点。再者,当着大家的面,当指导员的,疼得再受不了也得忍着,装得没事儿似的。一个人山来,管他龇牙咧嘴,还是丝丝哈哈的,怎么的都行,骂娘都行。还有,开小差的那8个人,都有亲戚、老乡在辽阳,早年关东来打工,他们是奔这些人去的。万一碰上一个,是不是就能找回来呀?人生地不熟,这念头挺可笑,却不能不这么想。

赵指导员。李树侦迎面走来,老远就喊:走,咱们找个医院看手去。

走了几家诊所、医院,都说治不了。那时东北人不了解八路军,看见当兵的害怕,不敢治,怕招惹麻烦。若是换两个鲁莽点的,掏出枪来,不治也得治。

碰到从胶东过来的部队,一个卫生科长认识李树侦,说俺给你看看。又说得动手术,没麻药,你得忍着,用不用找几个人呀?赵兴元说,科长,你就放心来吧。那时动个手术,取个弹片什么的,有时就像杀猪似的,没麻药呀。把人绑在长条凳子上,几个人再按住手脚,医生就动手了。

赵兴元心想这回有救了,人家是科长呀。

放出脓来,那手掌就剩层皮了。科长用剪子剪个三角口,再用探针在里面探了一子,刀子就伸进去了。赵兴元觉得咯噔一下子,说筋断了。白断一根筋,食指至今伸不直,打枪只能用中指扣扳机。

鼓捣半个来小时,科长那汗出的也不比赵元少多少。末了,科长说手腕子都肿这样了,这手不行了,只能截肢了。李树侦瞅瞅赵兴元,赵兴元说俺不截肢。少只手,又是右手,能行军,也不能打仗了,这兵不就当到头了吗?

有人说东大营有个日本医院,让日本人看看怎么样?有人说鬼子不行,使坏怎么办?赵兴元说,小日本亡国了,鬼子当了国奴了,还怕它使坏?

一个40来岁的日本人,穿件白大褂,用些半截子中国话,点头哈腰地让赵兴元和李树侦在走廊上等一会儿。过了十几分钟,出来个苏联兵,头上包着纱布。那个日本人点头哈腰地送走苏联兵,又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让进屋子里。

看着那手,日本人皱起眉头。赵兴元连说带比画,告诉他伤口里可能有什么东西。日本人又看看、摸摸、按按,让赵兴元躺张床上,又在他脸上蒙块白布,手上就动作起来,嘴里说着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结果,"很快"了两个来小时﹣﹣原本就是个几分钟的小手术。

那弹头游走到虎口里,被肉裹住了,镊子夹不住,也夹不出来。弹头打中枪托后变形了,扁不扁,圆不圆,好歹弄出来,还带出些肉丝儿。

后来,还从他身上取出过两块弹片,他都没在意,唯独把这粒弹头一直带在身上。这个面目狰狞的不起眼的小东西可把他折腾毁了,还差点儿把他的军旅生涯毁了。

一夜好睡,早晨醒来,浑身这个轻快、舒坦呀。

【赵兴元出生于1925年1月,山东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6月入党,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营长、团长、师长、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旅大警备区副司令员、政委。1988年,赵兴元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90年退役。2016年7月13日在辽宁大连去世,享年91岁。赵兴元曾当选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和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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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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