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的过程:结果是水到渠成的,时间差就是胜负手

采蓝说历史 2024-03-21 15:28:04

公元324年初,59岁的王敦病倒了,而且是能遥望死神的那种重病。

一个有欲望且自感时日不多的人,是非常容易走极端的。生病了的王敦,在吴兴豪族的忽悠下,把当年之前投降于他的周札和其义兴周家给灭了。

灭了周家,对王敦的政治负面影响是巨大而又深远的。第一,人家周札当初献出石头城向你投诚,你转过头就杀了人家,这导致自此以后,不会有太多的南方豪族会投降于你了;第二,周家作为江东的老牌豪族,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你杀了周家人,背地里不知道树立了多少敌人。

但是王敦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因为不安,周家一门五侯,万一不听他的使唤,他担心难以摆平。

札一门五侯,并居列位,吴士贵盛,莫与为比,王敦深忌之

周家虽然被王导、王敦两兄弟玩得有点形象破损了,但人家毕竟是老牌大族,在江东这片土地上,影响力无可比拟。你王敦突然把人家给灭了,其他豪族会不会因此人人自危呢?搞政治不是心狠手辣就可以了,而是要让人相信和服从你的底线,愿意与你进行长期的利益合作。你王敦突然来这么一下,不等于把那些原本愿意为你输血的江南豪族给吓住了?

随着周家被灭,江南豪族实际上变成了吴兴沈家一家独大了,这也让其他第二梯队及以下的地方豪族感到不满。

于是,很多之前站队王敦这边的江东豪族,因为王敦这种神经质的行为而感觉未来不可控,逐渐暗自脱离了王敦阵营。

在郗鉴参赛助力、王家人心思各异、江东豪族与王敦逐渐离心之后,司马绍开始主动出招了。他一方面派侍中陈晷等人一批批的去王敦那探病问候起居,另一方面暗地里亲自微服私访王敦的芜湖军营。

及敦病笃,诏遣侍中陈晷、散骑常侍虞斐问疾。时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又屡遣大臣讯问其起居

与此同时,郗鉴那边也联络并安排好淮北诸军,手握精兵的苏骏和刘遐也都被郗鉴拉进战局了。

但是,少年老成的司马绍依然有点不放心,因为他不太敢相信那些与王敦不和的王家人及背后的北方士族、逐渐与王敦背心离德的南方士族,在关键时刻会不会出手帮助自己,他们那该死的观望属性,不可不防。而且,江淮流民军虽然信誓旦旦,但战斗力是否靠谱,还有待验证。

若是赌输了,那就啥也没有了。为了保险起见,司马绍还在等一个人的就位。这个人就是当年刘琨派往江东的代言人温峤。

温峤同志因为当年的政治正确,所以被司马睿步步提拔。等到司马绍继位后,还成了司马绍隐性的班子成员,执掌诏命文翰,参预机密大谋,深得明帝倚重。

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诏命文翰亦悉豫焉

这就搞得王敦对温峤比较忌惮,于是又一纸调令把温峤调到自己这上班了。

峤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甚为王敦所忌,因请为左司马

结果温峤同志充分发扬了“敌营十八年”的精神,开始卖命地给王敦干活,多次出谋划策,成功的得到了王敦的认可。

而且,温峤跟王敦的第一心腹钱凤关系也搞得相当融洽,主要是温峤善于拍他的马屁。

324年五月,王敦病重到快不行了,将哥哥王含调整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准备接自己的班。

早已跟王敦捆绑得死死的的钱凤便问王敦对后事如何安排?搞笑的是,王敦作为话事人却化身为了一个谋士,给钱凤提供了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死后解散队伍,归身朝廷;中策便是退还武昌,拥兵自重;下策就是立马造反,豪赌未来。

钱凤一见王敦这态度,表面上也没说啥,私下里却和自己的心腹选定了王敦的下策——密谋造反。

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这些消息,自然被扎根王营的温峤所得知。

恰在此时,丹阳尹这个岗位出现了空缺。温峤便来了一招曲线救国,他说这个岗位比较重要,劝王敦必须要拽到自己人手里,并推荐钱凤出任。而钱凤不想离开王敦的权力中枢,便投桃报李地推荐了温峤。最后在两人的相互谦让之下,温峤最终被王敦任命为了丹阳尹。

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从,表补丹阳尹

这样一来,温峤就顺利拿到了摆脱王敦等人控制的机会。但温峤害怕钱凤和王敦会慢慢回味过来并反悔,所以故意在自己的送行宴上耍酒疯,把钱凤给羞怒了一番。临行之前,还跟王敦来了个难舍难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钱凤在温峤走后提醒王敦,说温峤和司马绍关系太近,还跟庾亮交情非浅,有点靠不住。王敦却感觉钱凤是心眼小,温峤得罪了他,他就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就这样,温峤终于回到了京城,把王敦内部的造反密谋通通汇报给了司马绍,又与庾亮开始谋划讨伐王敦的方案。

由是凤谋不行,而峤得还都,乃具奏敦之逆谋,请先为之备,又与庾亮共画讨敦之谋

温峤的归位使司马绍确定了两件事:王敦病得不行了,没法亲自指挥叛乱;王敦死后,其团伙必发。这就迫使司马绍不想也不能再等下去了,直接下令讨伐王敦。

六月丁卯,司马绍下诏加司徒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和卞敦守石头城、应詹守朱雀桥、郗鉴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为左卫将军,另亦召命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一同入建康助讨王敦。

王导同志因为身份比较尴尬,这次直接享受了当年贾充平吴的待遇,不带兵,纯属挂职总指挥。这位同志永远是属于模棱两可的角色定位,不敢让他带兵上前线。

王敦也总算知道温峤把自己卖了,然后大发雷霆写信给王导,要求王导把温峤给帮过来,自己要拔了他的舌头。

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但一直深不可测的王导同志从来都是让人捉摸不定的,他当上大都督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领族人们给王敦开追悼会,用宣布王敦死讯来振奋三军。

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

王敦闻讯后大怒,但因病重而不能领兵,于是命王含为元帅,以诛杀温峤为名号,命钱凤与邓岳周抚领兵攻向建康。七月初一,王含等水陆五万军至江宁南岸。

然后,王导便给王含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今非昔比,以前我们都帮着王敦,现在王敦人心尽失,你们就别负隅顽抗了。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

从这封信也可以看出,王导在王敦的第一次叛乱中,是与王敦里应外合的。那么,既然第一次王导是支持王敦的,这次他为什么会旗帜鲜明地反对王敦呢?因为第一次是司马睿想借刁协、刘隗等人之手夺权,要破坏“王与马共天下”的既定局面,这是王导所不能接受的。但这一次王敦是想更进一步自己当皇帝,王导深知王敦的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即便王敦成功了,他的家族地位也会踩下去,所以必须要坚决反对。

说到底,两晋的第一明白人,就是人家王导。人家是吃啥就是不吃亏。

此时此刻,由于淮南兵尚未抵达战场,温峤便移驻江宁北岸,烧毁朱雀桥和王含隔秦淮河对峙。

早已按捺不住的司马绍原本打算亲自上阵冲锋的,一听说温峤把朱雀桥给烧了,大怒。

帝欲亲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

温峤看到这种猛男领导,心中很无语,直接回怼道:现在中央军寡弱,各地勤王的部队还没到,要是人家长驱直入了连宗庙社稷都保不住了,你因一座破桥跟我急什么眼?

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司马绍身边的人当时也绝大多数赞成以攻为守,因为中央军人数太少,根本就守不住南京,还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距战

最后是郗鉴一锤定音地给出了最终意见:王含虽然兵多,但是番号杂乱、人心不齐,打不了持久战,咱们只要坚守到援军到来之际,胜利的天平就倾向于我们了。如果现在冲上去跟敌军一决胜负,后面的援军就没啥意义了。

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算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躲、拖、跑,这样的道理可能很多人都懂,但真正执行起来时,很多人却并不一定贯彻得到位,因为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和对情绪的把控,往往是因人而异的。比如热血沸腾的司马绍一开始就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七月初三夜,司马绍招募敢死队,派将军段秀和中军司马曹浑等率千名精兵偷渡秦淮河攻其不备,清晨在交战中斩杀王含前锋将领何康。

首战失利的消息让病中的王敦很生气,说自己哥哥软绵绵的,自家命运大势已去!

王敦想自己去前线拿回指挥棒,但身体实在吃不消。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他便交代接班人王应在他死后先置文武百官称帝后再办丧事。

不久王敦病逝,王应秘不发丧,用蜡处理尸体并埋在屋中就与诸葛瑶等开起了纵欲盛宴。

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婬乐

王应觉得朝廷现在很虚弱,他亲爹王含应该能轻松搞定。殊不知,此时前线的战事已经变成了所有阶级对他家的反扑了。在会稽养病的宗正卿虞潭听到闻沈充起兵后即在余姚起兵讨伐沈充;前安东将军刘超和宣城内史钟雅起兵讨伐王敦;跟王敦有仇的义兴周家的周蹇杀王敦任命的义兴太守刘芳;祖约驱逐王敦任命的淮南太守任台……

在此情况下,沈充从吴兴带来一万多兵与王含军会合,叛军势力一时大震。

七月二十五的夜里,叛军从竹格渚渡过秦淮河,击败把守秦淮防线的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

王含的部队看似一片形势大好,但他却不知道,就是这近一个月的等待,不仅仅是错过了一鼓作气击溃司马绍的机会,还最终等来了人家淮南的流民生力军。就在沈充等兵临宣阳门准备攻城时,淮南流民军的刘遐、苏峻突然自南塘率部队加入战场!

淮南军一加入战场,叛军一击即溃,被赶到秦淮河中填河的就有三千人。随后,刘遐又于清溪再破沈充,叛军一败涂地。

王含见大势已去烧营逃走,司马绍宣布只诛杀首恶王敦一党,其余缴枪不杀。庾亮督苏峻等追击沈充、温峤督刘遐等追击王含和钱凤。

最后,王敦尸首被挖出,焚毁衣服并摆成跪姿砍头示众;王含与王应乘船到荆州,王舒派兵迎接,然后派人溺死了他们;钱凤到阖庐洲时被周光杀死;沈充被旧将吴儒所杀。

至此,王敦之乱终于尘埃落定了。

从上述过程来看,值得说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基本上就是时间差决定了最终胜负,王敦的叛军如果能在淮南军加入战场之前拿下南京,他们才有赢的机会。只要淮南军及时参战,王敦的叛军无论是从士气、信心、战力、名义各方面考量,都败局已定了。

但是,如果我们能关注到其中的一些细节,还是能看到很多人间百态的。

比如司马绍的战前谋局是切中要害的。当时东晋的主要兵力是掌握在王敦手里的,司马绍能争取过来破局的战力其实只能是淮南流民军,而这些归属感不是很强的流民军,还必须要他们发自内心地认可的领袖才能调动得了,所以郗鉴这个人十分关键。司马绍做到了积极争取郗鉴这一关键步骤。另外,还不能让王敦、王导两兄弟里应外合,也不能让江南士族大面积倒向王敦,司马绍都做到了。

比如王敦和王导等王家人之间的塑料兄弟情,也揭示了政治大家族中,兄弟之间貌合神离的本质。大多数情况下,咱们是一致对外的整体,但只要牵涉了个人和小家庭的利益时,谁都不会含糊的,该算计的地方就算计,该出卖的时候就出卖,反正踩着对方的尸体来保住自己的饭碗,这事也不罕见,大家也没有啥道德负累。两晋时期,普世的道德、信仰、情感水准一直都是相当低的。

比如年少勇猛的司马绍因为血气方刚比较容易冲动,这是大多数年轻人都应该引以为戒的。作为一个刚刚登基的天子,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其实是不能动不动就御驾亲征甚至亲自去冲锋陷阵的。作为一方首要,最重要的是坐镇指挥、居中调度,如果你亲冒矢石出了点啥问题呢?破釜沉舟地亲自上前线,通常都是最后用来激发慷慨之志的招数。司马绍当时只是敌强我弱的初期,还远远没有到要跟对方玉石俱焚的程度,他还有最重要的援军没有到,拖延时间才是他的第一选择。

比如王敦在临死之前安排后事给钱凤提供了“上中下”三策,这就是典型的管理失误了,属于本末倒置了。作为管理者,最重要的职能其实是做决策,而不能给下属去做选择题。你可以跟下属去讨论方案,但最终拍板必须得你自己来。如果你让下属去自行选择,不可靠的因素就会随时发生,因为人心这玩意是不可预料的,你不知道你的下属会怎么考虑。通常地,下属跟领导考虑问题的维度是有天然差异,彼此的选择逻辑和选择结果很难一致。

比如王敦的叛军在战机的判断和选择上是比较迷糊的。战机的选择是要根据战场态势来定的,你们叛军是不义之师、人心渐失,时间越往后,就对你们越不利,这个时候你必须要追求速战速决,因为毕其功于一役是你成功最大的可能性。结果,你们非要等到沈充与你们合兵一处才开始发动总攻,导致淮南流民军适时加入了战场,说句实在话,你们败得并不冤枉。

比如政治不倒翁王导的种种行为逻辑,实属精致利己的教科书示范。这位爷,大家很难把握他的立场和心理,你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司马睿、王敦和司马绍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可敌可友的,怎么样选择对自己有利,他便倒向谁。也得亏是东晋政权的总设计师,在东晋那复杂的党派势力之中充当着无可替代的粘合剂,否则,这位爷极有可能难得善终。

如是种种,也许在很多人眼中就是那么匆匆而过了,不会引起心底的任何涟漪,但其实就历史营养和价值来说,这些细微之处才是历史的精华。

历史和生活都是具体的,但同时也是细腻的。我们很多人在生活和工作之中,都不愿意去做细致功夫,从而错失了很多真正提升自我的机会。

历史上大部分的战争,其实光就过程和结果来说,往往都是极其简单的。但真正的准备和组织、计划和分析,却是复杂而又精彩的。看历史,其实跟看剧一样,有些人就是看画面,有些则只关注剧情,还有一些人会关注背后的逻辑和寓意……

0 阅读: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