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李党争:权贵阶层的利益纷争,成为晚唐难以疗愈的痛

史海撷侃侃过去 2025-01-28 16:22:36

党争,是我国历史上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泛指权贵阶层为了一己之私,彼此间出于利益树立山头、拉帮结派,打击异己力量的一种行为。

说起党争,源于晚唐年间的“牛李党争”,绝对是个绕不开的话题,几乎成为大唐之后历朝历代党争的代名词。

所谓“牛李”,分别对应唐朝宰相牛僧儒与李德裕。

而实际上,牛僧儒是个有政治洁癖的人,在党争中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牛李党争”,更多出自李德裕与另一位宰相李宗闵之间的二李之争。

从时间脉络上看,牛李党争缘起于宪宗,终结于宣宗,前后贯穿六帝、四十余年!

文宗时期,两党势均力敌,斗的最为激烈。

篇幅所限,本文旨在以发生在文宗太和年间,因党争致使国家利益受损的“维州事件”为主线,由此理清“牛李党争”的缘起,一窥其背后真相!

首先介绍一下三位主人公的出身背景:

李德裕,出自赵郡(今河北赵县)李氏,父亲李吉甫历任宪宗、穆宗、敬宗三朝宰相。他早年因家世原因,未经科举,门荫入仕。

李宗闵,出自陇西李氏,先祖郑惠王李元懿,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之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779年)高中进士。

牛僧孺,祖籍甘肃灵台,隋朝尚书仆射牛弘之后,与李宗闵为同期进士。

看出身,他们都不是一般人。只不过李德裕是当朝宰相之子,家境富裕。李宗闵、牛僧孺则因世系过久家道中落,相对较为贫寒。

论能力,他们都是晚唐名臣。个个才华横溢,相继于宪宗时期步入仕途,穆宗时期出任要职。

这样的三个人,为什么要彼此敌视,形同水火呢?

提及此事,还得从宪宗年间说起!

元和三年(808年)四月,宪宗组织殿试,挑选由各地推荐上来的、敢于直言极谏的举人。

伊阙尉牛僧孺、陆浑尉皇甫湜,以及前进士李宗闵,均因敢于指陈朝政缺失、无所避讳得以入选。

考官杨於陵、韦贯之将三人策论评为上等,宪宗也颇为嘉许,诏令中书省优先提拔使用。

时任宰相李吉甫却认为他们言辞过于激烈,简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哭着向宪宗诉苦,并说这次考核存有猫腻,翰林学士裴垍、王涯负责复审,皇甫湜是王涯亲外甥,王涯没有提前规避;裴垍明明知道此事,却未加以反对。

宪宗让李吉甫闹得无可奈何,只得免去裴垍、王涯翰林学士,又将韦贯之、杨於陵降职外调。

皇甫湜自此远离朝堂,一心精研学问。牛僧孺、李宗闵无辜受到牵连,长久没有升迁,只得加入藩镇幕府!

此事在当时引起很大争议,朝臣们争相为三人喊冤,谴责李吉甫嫉贤妒能。宪宗迫于压力,将李吉甫免去相位,外放为淮南节度使。

李德裕对导致父亲颜面尽失的牛、李二人记恨在心,而牛僧孺、李宗闵对让他们仕途受挫的李吉甫之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党争的种子自此种下!

转眼十几年过去,宪宗驾崩,到了穆宗执政期间。李德裕、牛僧孺、李宗闵三个曾经的愤青,相继以才能入朝出任要职。

随着三人职务的不断提升,在朝中影响力日益增大,个人恩怨也就开始向着朋党之争的方向转变,但多少还给彼此保留着一些颜面。

长庆元年(821)四月,礼部侍郎钱徵、右补阙杨汝士主持科考。

前宰相、西川节度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分别给钱徵打了招呼,托他关照自己亲戚。

张榜公示后,中书舍人李宗闵的女婿苏巢、考官杨汝士的弟弟杨殷士、宰相裴度的儿子裴撰、给事中郑覃的弟弟郑朗等十四人高中,而段文昌、李绅所托之人均未上榜。

段文昌遂向穆宗奏报考核不公存有猫腻,穆宗询问翰林学士意见,李德裕、元稹、李绅信誓旦旦的保证确有此事。

李德裕当然是因为此事涉及李宗闵,他肯定要踩一脚;李绅则与段文昌一样,对自己关系被拿下感到不忿;而元稹则是由于与李宗闵在争夺官职上存有矛盾。

穆宗指派中书舍人王起组织复试,结果原来中榜的十四人中,只有三人勉强及格。

于是,苏巢、郑朗等五人的进士资格被取消,钱徵、李宗闵、杨汝士被贬往外地任职。

此次事件,让李德裕、李宗闵彻底撕破了脸,开始各自拉帮结派,互相排挤倾轧,长达四十多年的朋党之争正式展开!

长庆三年(823年)三月,户部侍郎牛僧孺受到穆宗器重,在宰相李逢吉的引荐下荣登相位,成为三人中第一个拜相之人。与此同时,李德裕则被外放为浙西观察使。

穆宗死后,他的异母弟敬宗即位。宝历元年(825年)正月,牛僧孺因不满李逢吉弄权,主动辞去相位,到武昌军出任节度使。

敬宗只当了两年皇帝,就被宦官所弑,文宗李昂在权阉王守澄等人拥立下即位称帝!

文宗是个想有所作为,又缺乏手段的窝囊帝王,在位十三年,政权始终被阉党掌控,失序松散的朝政让朋党之争愈演愈烈。

太和三年(829年)八月,文宗征调浙西观察使李德裕入朝,出任兵部侍郎。

分管兵部的宰相裴度欣赏李德裕才识,本想引荐他为相。不料让李宗闵捷足先登,在宦官支持下荣升相位。

李宗闵一上任,就伙同阉党,鼓动文宗将刚刚回朝没多久的李德裕再次逐出朝廷,外调为义成军节度使(驻滑州,今河南滑县境)。

当初,裴度在征讨淮西军时,把还是小人物的李宗闵收入麾下担任观察判官,李宗闵由此步入快车道。这次,只因裴度出于公心引荐李德裕,让李宗闵深感不满,愣是将这位曾经的恩公、已处于半退休状态的裴度,打发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在李宗闵这些高官眼中,权势远比恩情重要得多!

太和四年(830年)正月,李宗闵把盟友牛僧孺从武昌军调回朝中重新担任宰相,两人开始合力打压与李德裕关系较近的官员,“牛党”暂时得势!

本文要讲的主线——“维州事件”,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

太和三年(829年),南诏入侵成都,疯狂劫掠一番后满载而归。朝廷撤掉了不作为的节度使杜元颖,委派外戚重臣郭钊入主西川。

郭钊圆满完成了安抚民众的任务,还与南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无奈他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任职不满一年精力实在难以维系,只得向朝廷提出辞呈。

太和四年(830年)十月,在李宗闵、牛僧孺的提议下,文宗把李德裕从义成军调往成都,接替郭钊担任西川节度使。

西川刚刚经历战火蹂躏,到处残弊破陋,两人将李德裕打发到这里,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只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是,此举不但没害了李德裕,反倒印证了李德裕是个能办事、能成事,有真本领、大韬略的英才!

李德裕到任后,立刻带领当地军民在西郊盖起了专供参研边务的指挥机构——筹边楼。

楼上配有反映蜀地全貌的地形图,他每天都在这里与久处军旅、熟悉边务的人商谈请教,即便是些普通士卒、平民百姓也能聊得津津有味。

不到一个月,李德裕就将辖区内的山川走向、城邑坐落以及通行状况了然于胸、宛若亲历。

文宗下令,让李德裕修缮位于黎州(四川雅安汉源县)附近的清溪关,阻断南诏进犯西川的通路。李德裕经过一番细致调查,向朝廷奏报了三条意见:

第一,从南诏进入蜀地通路众多,单靠修筑城堡的方式无法阻挡,必须派重兵镇守方可无忧。

第二,只需在黎州、雅州(四川雅安)两地各配置一万兵力,在成都配置两万兵力,并严格加以训练,使其时常处于良好战备状态,南诏必然不敢冒然进犯。

第三,守边军队不宜过多,数量上应以主帅能有效控制为宜。当初西川边将崔旰、张朏,正是利用边防驻军过多的弊端,杀害、驱逐了节度使郭英乂、张延赏,因此不得不防!

李德裕还了解到,去年朝廷从北边征调而来,用于增援西川作战的各镇军队已陆续返回,只剩下河中(驻莆州,山西永济)、陈许(驻陈州,今河南周口淮阳)两军、三千余人暂时驻扎,有诏让他们翌年三月归建。

李德裕随即奏报朝廷:“蜀地士卒战力薄弱,加之近期屡被南诏所败,早已士气低迷,不能承担戍边征讨任务。如让北边军队尽数返回,蜀地恐怕无力自保。”

“当初南诏进至成都,杜元颖临时征募了三千多人,从未经过任何训练。郭钊带了一百多人,臣从北边又招募了两百多人,此外都是杜元颖旧部,实在不堪一战。”

“另外,清溪关一带虽地势险峻,但有三条大路可通成都,至于小路更是多到无从计算。战事一起,都可被南诏所用。需在大渡河北面新筑一城,与黎州(四川雅安汉源县)相互呼应,并派大军驻守方可阻断南诏。臣还听说南诏用从成都掳掠来的两千百姓,以及大量金银贿赂吐蕃,如果让他们知道蜀地兵力虚实,联合加以进犯,形势对我极其不利!”

“建议从河中、陈许两军精选一千五百士卒留驻西川,与川蜀将士杂居一处训练,带动提升蜀地军队战力。”

李德裕敏锐感到李宗闵等人一定会从中阻挠,于是在奏疏上又加了一句话:“如有朝臣反对,请陛下让他们书面写出理由。万一将来边境失利,不能让臣一人承担罪责!”

李德裕这份奏疏,不仅把利弊得失陈述的清清楚楚,而且将不增兵可能引发的后果,以及连带责任阐释得明明白白。李宗闵、牛僧孺因怕受到牵连,没有从中捣乱,提案得以获准。

西川军民遂在李德裕的指挥下,修缮城防,加强训练,储备粮草物资,动荡不安的局势逐步恢复了稳定。

太和五年(831年)九月,在李德裕的经营下,吐蕃维州(今四川理县)副节度使悉怛谋向大唐请降,献出维州,率所部投奔成都。

李德裕委派幕僚虞藏俭代理维州刺史,带兵入驻接管。

维州是川北要地,在高宗时被吐蕃设计夺占,改称“无忧城”,吐蕃以此为据点,屡屡进犯西川,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

德宗时期,名将韦皋主政西川二十年,打得吐蕃狼狈不堪,却因维州地势险要,多次进攻均无功而返,最后抱憾而终。

这次悉怛谋献出维州,让李德裕倍感振奋,豪情满怀的向朝廷报捷,发誓道:“臣准备派出三千生羌,火烧吐蕃十三桥,直捣其腹心,一血前耻,实现韦皋未能达成的夙愿!”

文宗感到兹事体大,便将李德裕的奏疏发给尚书省,让群臣讨论。众人都请按李德裕所说实施,只有牛僧儒提出反对意见。

他说:“吐蕃国土辽阔,边境漫长,单是失去一个维州,减损不了多少实力。近期吐蕃与我修好,约定互不侵犯。两国之间,守信为要!”

“如果他们责备我们失信,在蔚茹川(宁夏南部黄河支流清水河一带)饲养战马,率数万精骑,自平凉直踏回中(陕西陇县西北),不出三天便可兵临咸阳桥(今陕西咸阳南)。到了那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维州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只能是白白丢掉诚信,百害而无一利。连匹夫都不屑于此,何况天子!”

没有主见的文宗被牛僧孺说服,竟诏令李德裕将维州,连同悉怛谋及其部众一并交还吐蕃!

李德裕无奈之下只能照办,眼睁睁看着吐蕃大军在边境线上,当着一众唐军的面,将悉怛谋等人折磨至死!

维州在牛僧孺的短视下得而复失,让李德裕对牛僧孺恨之入骨。

太和六年(832年)十一月,李德裕调回朝廷待用,由荆南节度使段文昌接任西川节度使。

西川监军王践言也跟着回到朝廷,担任枢密使。他亲眼见证了维州一事,数次对文宗提及,认为当初交还悉怛谋绝对是个昏招,完全是称了敌虏的心、绝了归顺的路!

文宗后悔莫及,埋怨牛僧儒瞎出主意。一些朝臣也说牛僧儒是因与李德裕存有矛盾,不愿看李德裕立功,从而弃国家利益不顾,有意为之。

文宗听到这些流言,开始疏远牛僧儒,牛僧儒深感惶恐。

一天,文宗与大臣议事,询问宰相:“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卿等有意于此吗!”

牛僧儒道:“太平没有模式,眼下四夷不至犯我疆土,百姓不至流散逃亡,虽然远非盛世,但也堪称小康。陛下若是还不满意,恕臣等无法办到!”

退朝后,牛僧儒对同僚说:“主上有这么高的期望,我等怎能久居此位!”多次上表请辞,不久文宗将他外任为淮南节度使。

牛僧孺一走,朝廷立刻任命李德裕为兵部尚书。

李宗闵眼见盟友外任,政敌得势,急得焦虑难安。京兆尹杜棕与他一党,看他闷闷不乐,凑上前去关心的问:“是因兵部的事吗?”

李宗闵点头认可,杜棕说:“我有一计,可以平息你们两人的旧怨,只是担心您不采纳。”

李宗闵示意他讲下去,杜棕接着说:“德裕文才出众,却不是通过科举入仕,他一直以此为憾。您如能让他掌管科举,他一定高兴。”

李宗闵思忖片刻,摇摇头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杜悰说:“这样不行的话,就让他做御史大夫。”

李宗闵想了想:“这个可以。”

杜悰于是前去拜访李德裕,李德裕拱手作揖,客气的说:“您怎么会来看我这个遭受冷落的人!”

杜悰笑笑答:“我受宗闵宰相所托,问您是否有意出任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是御史台主官,排位仅次于宰相。李德裕没想到李宗闵如此大度,不禁喜极而泣,感激的说:“这么重要的岗位,小子我哪里担当的起!”再三向杜悰拜谢施礼。

如果真能这样,二李势必言归于好,也就不存在后来的党争了。可谁知李宗闵言而无信,转过头来竟替他的亲信、给事中杨虞卿谋划此职,事情遂告终止。

可想而知,被狠狠涮了一把的李德裕会是何种心情!

太和七年(833年)二月,在文宗授意下,李德裕以兵部尚书身份加同平章事,得以执掌相权。

李德裕入朝拜谢,文宗与他聊起朋党一事。李德裕毫不隐讳的说:“现在的朝中,有三分之一的朝臣都是朋党!”

李德裕此话绝非信口开河,时任给事中杨虞卿,与他的堂兄中书舍人杨汝士、弟弟户部郎中杨汉公,以及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结交,依附李宗闵等朝中权要,大肆收受贿赂,替人求取官职。

文宗曾听人说及此事倍感厌恶,因此询问李德裕,李德裕借机排挤与他政见不和的人,先后将杨虞卿外放常州刺史,张元夫外放汝州刺史,萧澣外放郑州刺史。

一次,文宗又与宰相谈及朋党。李宗闵抢先说:“臣知道结党不好,所以一直没给杨虞卿等辈重要官职。”

李德裕冷笑道:“如果连给事中、中书舍人这样的官职都不重要,臣不知还有什么是重要官职!”

李宗闵顿时脸色大变!此后,李宗闵在文宗面前接连碰壁。

六月十六日,朝廷任命工部尚书郑覃为御史大夫。李宗闵素来反感郑覃,在提出人选阶段就强烈反对,文宗从容的说:“郑覃精通经学。”

李宗闵不屑道:“他经学是好,然而他的政论实在无人想听。”

李德裕说:“郑覃对朝政的见解,别人是不想听,但陛下愿听。”

数天后,文宗没有通过中书省,直接让枢密使崔潭峻宣令,任命郑覃为御史大夫。

李宗闵不满的对崔潭峻抱怨:“如果所有事情都由皇帝直接宣令,那还要宰相干什么!”

崔潭峻直接回怼道:“他是八年天子,你听令就好!”李宗闵立时闭口不言。

李宗闵的态度让文宗不满,六月十七日,将他调任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牛僧孺、李宗闵离开朝廷,标志着这次党争,李党胜、牛党败!

后来,郑注、李训两个起于寒微的小人物先后执掌权柄,他们既非李党也非牛党,在朝野之内大杀四方。

他们憎恶李德裕的强硬作派,将李宗闵征调回朝重任宰相,把李德裕打发到了梁州,接替李宗闵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李德裕当面找文宗理论,文宗拗不过他,改口让他去做兵部尚书。

李宗闵却认为诏令既已下达,怎可随意调整。又将李德裕改为镇海节度使,还撤销了同平章事待遇。

文宗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禁叹息着说出了史上非常经典的一句话:“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后来甘露之变爆发,郑注、李训被杀,牛、李二党又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胡争烂斗,直至把大唐拉入深渊。

由此可知,朋党之争,争得就是权势与利益,绝非他们口中所讲的什么道义!

所谓道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工具,随时都可为了利益弃之不顾。

客观的看,李德裕、李宗闵、牛僧儒都是能臣,只不过在政治理念上有所分歧。让他们单独治理一方都可保境安民,但他们却无法团结、互相猜忌,致使朝政严重内卷,实在是大唐的悲哀!

0 阅读: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