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卒暴动,庞勋扫荡江淮

史海撷侃侃过去 2025-03-13 17:21:05

【01】祸起于无法返乡之痛

懿宗即位只知享乐,大唐国力在他治下迅速衰退,社会秩序更加混乱,贪官污吏横行无忌。

特别是像安南这样的边远蛮荒之地,当地官府对百姓的压榨极其残酷。

从宣宗在位时的大中末年开始,安南民众便开始不断反抗唐朝暴政,对外联络南诏攻打安南。

咸通四年(863年),在当地蛮族的协助下,南诏一举攻陷交趾(今越南河内境),屠杀了十五万大唐军民,占据了整个安南,并以此为据点向岭南腹心地带推进。

作为靠着兵戈起家的大唐王朝,此时虽已是百死之虫,但也不惧这小小南诏。

于是,朝廷一边下令调兵遣将,向南诏发起反攻;一边从内地征调兵力,戍守岭南境内各个防御要点,阻断南诏入侵之路。

位于徐州(今江苏徐州)、泗州(今安徽宿州)一带的原武宁军,也有八百士卒奉命前往桂州,执行戍守任务,依制三年一轮换。

武宁军前身为徐泗节度使,组建于德宗贞元年间,中唐名臣、著名诗人张建封为首任节度使。

顺宗时改为武宁军,由张建封之子张愔出任首任节度使,辖徐、泗、濠、宿四州。

徐州在当时是运河与淮河的交汇点,从江淮一带筹措来的赋税都要经由此地转运长安,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在这里设置节度镇守,本意是防范邻近的淄青、淮西二镇。因此在建节之后,武宁军历任节度使均为朝廷所派,一直比较稳定。

到了穆宗长庆二年(822年),徐州将领王智兴以武力驱逐了时任节度使、前宰相崔群,逼迫朝廷授予他节度使一职,自此开始摆脱朝廷控制,处于半割据状态。

王智兴占据帅位长达十年之久,他生性悍勇好战,任上招募了两千私兵,将其组编为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军。还时常用三百人做亲随护卫,让他们手执利刃,随时待命于帅府两侧的走廊内。

王智兴一死,这些骄兵悍将失去控制,遂成为祸乱之源。先后三次爆发武力驱逐节度使事件,处于多事之秋的朝廷无力制止,只得采取姑息态度。

一直到了咸通三年(862年),懿宗派扑灭浙东裘甫起义的名将王式出镇徐州,动用武宁、义成两军,包围并杀死了数千银刀军,撤销了武宁军建制,改为徐泗观察使。仅在徐州保留了三千军队,其他均转隶邻近各镇。

王式随后调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朝廷考虑到徐州将士骄横散漫,专门委派以驭下严苛著称的太仆卿崔彦曾出任徐泗观察使,指望他能镇住这帮悍卒。

崔彦曾家世显赫,其父是岭南节度使崔能,叔父崔慎由、祖父崔从均为前朝宰相。这样一位权贵子弟,对苦哈哈的士卒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情,只知板着脸装威严。

所谓物以类聚,施政苛暴的崔彦曾,身边也尽是些对下蛮横之徒。他让都押牙尹戡、教练使杜璋以及兵马使徐行俭执掌徐州军政。三人只知欺凌刁难将士,根本不懂笼络人心,惹得怨声四起。

咸通九年(868年)六月,第一批前往桂州的徐州士卒已在异乡戍守六年,早已过了轮换期限。带队将领屡次派人请求调整,尹戡却以军府开支紧张,一来一去花费太大为由,说服崔彦曾,让这些戍卒再坚持一年。

戍卒们与亲人阔别六年,原以为可以回家团聚,听到延长一年的消息,人人出奇愤怒!

他们当中的都虞候许佶,以及小校赵可立、姚周、张行实,都曾在徐州一带做过强盗,受到朝廷招安方才加入军职,骨子里那种胆大叛逆的劲头仍没有消失。

眼见上司失信,戍期一拖再拖,心中怒火再也无法遏制,遂暗中密谋起兵。

时至七月,恰赶上桂管观察使李丛调往湖南任职,新任观察使还没有上任,桂州处在一个短暂的权力空档期。

许佶等人借机煽动戍卒,悍然起兵作乱,杀死了都将王仲甫,推举粮科判官(负责军内粮食供应的小官)庞勋为首领,劫掠了府库中的武器,向北返归徐州。一路之上,他们靠着抄掠抢劫为生,沿途州县竟无人可挡。

朝廷惊闻此事,急派宦官张敬思前往安抚,答应赦免他们擅离职守、杀害官员的罪行,并送他们返回。

戍卒们这才停止武装抢掠,安安分分开启了回家之旅。

【02】做大于朝臣漠视之中

庞勋等人原准备从桂州进入湖南,而后经湖北、安徽到达徐州,这样走距离最近。

他们在广西与湖南交界的群山峻岭中跋涉了近两个月,九月上旬,进入湖南境内。

当地监军担心他们在境内横行不法,设计收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与盔甲。

位居襄州(今湖北襄阳)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崔铉,得知庞勋要来,派出军队扼守沿途要害。

没了武器的戍卒不敢再强行闯关,转而乘船沿江东下,准备绕过湖北,经浙江、江苏,回返徐州。

途中,许佶等人找庞勋商议。许佶说:“若是单论所犯罪行,我等擅离职守,远远大于银刀军。朝廷之所以赦免我等,不过是担心咱们沿路抢劫州县,或是分散为患罢了。现在咱们手无寸铁,恐怕一进入徐州,便会被全部诛杀。”

庞勋觉得他们说得在理,便号召众人拿出抢来的财物,自行置办兵器、盔甲、旗帜,重新武装起来。

眼看就要进入淮南境(今江苏省内),淮南节度使令狐绹为人圆滑有余但魄力不足,担心戍卒们在他境内捣乱牵累到他,赶忙派人带着酒肉粮食前往犒劳。

都押牙李湘对令狐绹说:“徐州戍卒擅归家乡,已经等同作乱。虽然我们没有接到诛杀他们的诏旨,但您身为藩镇节帅,理应以国事为重,除患于未然。”

“高邮(江苏扬州高邮市)是他们必经之处,两岸险峻,水深且窄。我们派兵在两岸设伏,用火船堵住江面,再以精兵从后掩袭,肯定会将其全部擒获。如果放任他们到达徐州,与当地满怀怨恨的士卒会合,后果不堪设想!”

李湘的这番分析极有见地,令狐绹却只淡然一笑:“只要他们不在我这儿捣乱就好,至于离开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我考虑的事了!”

令狐绹是牛党中人,曾在宣宗一朝做了近十年宰相。这种耍弄权术、粉饰太平,自私自利、得过且过的做法,正是典型的牛党思维。

在令狐绹的短视与放任之下,庞勋暗中招纳银刀军余党,以及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将他们藏匿于船上顺利驶出淮南。

九月下旬,庞勋一行抵达泗州,距故乡徐州还有不足四百里路程,此时他们的人数已经扩张至千余人。

泗州刺史杜慆在演兵场设宴款待,为了体现热情,还特地安排当地娼优致辞助兴。戍卒们久处蛮荒,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以为是在戏弄侮辱自己,恼怒之下擒住优人准备杀了。

这一突发举动,把席间陪酒的众位乡绅吓得一哄而散。眼见局面即将失控,提前集结于演兵场周围的泗州军围拢过来,拔刀张弓怒目而视。戍卒们这才没敢轻举妄动,返回船上继续驶向徐州。

之前,朝廷诏令崔彦曾对戍卒多加抚慰,不要让他们心生疑虑。崔彦曾也知事情由己而起,为了防止他们哗变,接连派出使者前去探望。庞勋每次都表现的极其谦恭,热情接待、礼数周全,其实内心早有打算。

九月二十八日,行至徐城(古县名,在今江苏泗洪县东南)。

庞勋、许佶召集众人,鼓动说:“我辈从桂州戍所擅自归乡,无非是思念家人、想见妻子。但现在朝廷有秘令下达,待我们返回徐州,就要被诛灭全族。”

“大丈夫与其自投罗网让天下耻笑,还不如戮力同心,拼死一搏去求取富贵!何况城中将士都是我辈父子兄弟,我们在城外举兵,他们一定会于城内接应。然后遵照王智兴将军旧例,五十万赏钱翘首可得!”

众人这六年里饱受颠沛之苦,对徐州官员早已怨恨满怀。听了庞、许二人的话群起响应。但造反这样的事,也不是谁都可以接受,赵武等十二人想要逃跑,被当场抓获。

庞勋将他们全部斩首,派人把首级送给了崔彦曾,谎称:“我等远戍边防六年,一直记挂家乡。赵武等人心怀叵测,趁着人心不稳萌生奸计,想要挑唆大家作乱。将士们既已受到朝廷恩赦,自然不会跟随,现将他们诛杀以示诚意!”

崔彦曾看着十二颗血淋淋的人头,感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遂把送首级的使者抓起来拷打,得知了真相。

庞勋见崔彦曾没有反应,又派人送去一封信:“将士们自感身负罪责,各自忧虑难安。现已到达符离(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符离镇),就要接近州府仍未解除武装,是因为担心遭到尹戡、杜璋、徐行俭三人陷害。恳请免去他们职务,用以安定人心,并请为我们单设两座营寨。”

此时,戍卒距徐州仅有四驿之地——古时每座驿站相隔三十里,四驿约为一百二十里——徐州阖城恐慌。

崔彦曾召集众将商议,大家有感于武宁军这些年所受歧视,不禁流泪哭泣着说:“以往只因银刀一军凶悍,致使我们全军蒙受恶名。受到他们牵累无辜被杀流放的人,沉冤呼痛的声音至今未绝。现在桂州戍卒如此猖獗,一旦听任他们入城,势必全城肝脑涂地!不如趁他们远道而来,身心疲惫之际发兵进袭。我逸而彼劳,战无不胜!”

崔彦曾犹豫不决,团练判官温廷皓劝道:“安危与否,就在眼前;成功失败,取决今天。打他们有‘三难’,但不打则有‘五害’:”

“皇上已经赦免了他们,我们擅自诛杀,这是一难;”

“率领他们的父子兄弟去打他们,这是二难;”

“他们都是徐州人,诛杀起来牵连必多,这是三难;”

“然而,他们戍守一方却擅自归来。如果不杀,戍边将士群起效仿,我们如何制止,这是第一害;”

“动辄杀掉一军之首,今后谁还敢号令士卒,这是第二害;”

“所过之处一路抄掠,擅自购置武器装备,招纳藏匿亡命之徒,胆大妄为,穷凶极恶。这样的人都不诛讨,将来何以惩恶!这是第三害;”

“军中将士都是他们亲属,银刀余党藏匿山谷,一旦里应外合,该如何抵挡!这是第四害;”

“胁迫军府,要求诛杀尹戡等军府官员,又要自成两营。顺从他们,银刀军之患就会重起;不顺从,他们便以此为由借机作乱!这是第五害。”

“希望您能避免‘三难’,杜绝‘五害’,早日定下计策!”

温廷皓这番说辞非常充分,说服了崔彦曾。但看似堂皇的理由,却忘掉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到底是谁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是你徐州军府不守信义在先,该轮换时一拖再拖!难道尹戡他们三人不该承担责任吗?难道身为徐泗观察使的崔彦曾不该承担责任吗?

统治者一定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与角度考虑问题,在他们眼里,这八百名戍卒不过是一粒微尘,谁又会在乎微尘的感受!

【03】转战于防守薄弱之地

在众将的劝说下,崔彦曾最终决定发兵进讨庞勋。

徐州城内有四千三百守军,崔彦曾交给都虞候元密三千人,出发前向士卒列举庞勋罪行,并郑重承诺:“他们不仅涂炭平民,而且有侮我军声名。倘若国家发兵诛讨,恐怕徐州全军都会玉石俱焚。你们当中如有他们亲人家属,无须疑虑担心。罪止庞勋一人,必不连坐!”

同时,命令宿州军出兵符离(宿州符离县),泗州军出兵于虹(今地不详),策应元密作战。

十月初八,元密自徐州出发,一路上旌旗招展,军容盛大。

在元密心中,以三千精锐,征讨千余流亡江湖、衣着褴褛的逃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决不会想到,这看似简单的任务,竟会是一条不归之路!

唐军行至任山以北数里——任山位于今江苏铜山县西南,是从徐州到宿州的必经之路——元密下令停军休息,召集将领商议。决定待戍卒们走到任山驿,再行出兵攻打。为了掌握戍卒动向,他派人扮成砍柴农夫的样子前往侦察。

日暮时分,庞勋一行抵达任山驿。看到驿站空无一人,且又没有任何饮食供应,不禁起了疑心。

恰巧有人发现附近有几个背着柴薪、形迹可疑的农夫,抓起来一问知道了实情。

庞勋将计就计,让人在山下摆放了无数假人,悄悄领军离去。直到夜深,唐军发现有诈,但又害怕庞勋隐藏在山谷中袭击,不敢前行,撤回任山南城宿营。第二天天亮,才再次出发追赶。

而此时的庞勋,经过一个晚上的行军,已经进至符离(今安徽宿州符离镇),在濉水边上击溃了五百宿州军,乘胜追至宿州城下。

宿州刺史缺编,暂由观察副史焦璐代理,城内已没有多余士卒,庞勋即刻组织攻城。

十月初十,宿州陷落,焦璐弃城逃走。

庞勋令人将城中财物聚拢起来,让百姓随意领取。消息传出,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络绎不绝。拿了钱就立即招募他们入伍,一天之内得到数千人。

庞勋分派士卒登城防守,自称宿州兵马留后。

又过了一天,元密方才到达宿州附近,城内戍卒早已严阵以待。

在宿州城破之前,焦璐得知五百宿州军兵败苻离,让人掘开汴水,想要阻断宿州以北的通路,挡住庞勋。谁知庞勋进军神速,到宿州时汴水还可徒步通行。等到元密到后,水已深不可过。

十月十二日,元密备齐船只,率军渡过汴河。正要围城攻打,突然天降狂风。庞勋命令士卒发射火箭,引燃了城外茅屋。火借风势,一直蔓延到元密军营,唐军顿时陷入前则身冒矢石、后又遭遇水火的困境。庞勋趁势急攻,斩杀唐军近三百人,元密率军狼狈退去。

庞勋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知道唐军虽败但未伤元气。而他这边的骨干,也就从桂州来的八百戍卒。其他数千人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兵,未经训练只能壮壮声威,与唐军相比实力仍然悬殊,再打下去恐无胜算。

到了晚上,庞勋令妇女在城中击鼓巡更,他们乘坐抢来的三百艘大船,装满粮食货物,顺流而下。

天亮时,唐军发现庞勋离去,连饭都顾不上吃急忙追赶,等到追上时早已饥饿难奈。

庞勋将船停靠在堤下,让数千新兵在堤上列好队形,摆出一副岸滩决战的姿态,骨干精锐则埋伏于船中待命。

等到唐军快到时,在堤上列阵的士卒佯装退入岸边滩涂。元密以为庞勋畏战,纵兵追击。船上伏兵突然杀出,与岸上士卒联合起来夹攻唐军。

双方角逐在一处搏命厮杀,从午时一直战至黄昏,饥疲交加的唐军再也支撑不住,阵形溃散,被打得大败。

元密领兵撤退不慎陷入泥沼,一时无法退出,庞勋追到又是一顿砍杀。

元密和监阵敕使全部战死,士卒被杀千余人,其余均放下武器归顺庞勋,从徐州派出剿匪的三千精锐竟无一人归还。

庞勋向降卒了解徐州城防,得知城中兵力仅剩一千余人,且毫无戒备,遂决意夺取徐州。

十月十五日,庞勋率军北渡濉水,翻越山岭直奔徐州而来。

当晚,崔彦曾获知元密全军覆没,忙向邻近军镇请求增援。第二天,派人堵死城门,挑选城中精壮男丁登城防御。

徐州自建唐以来,两百多年间很少发生战事。得知庞勋杀到,城中军民早已斗志全无。有人劝崔彦曾前往兖州避难(山东济宁市衮州区),被崔彦曾严辞拒绝,发誓与徐州共存亡。

十月十七日,庞勋率七千余人抵达徐州城下,鼓噪喧哗,声震天地。

庞勋令人安抚居住于城外的民众,严禁侵扰。百姓见庞勋不但不像官府描述的那样凶神恶煞,反而对他们十分亲切,纷纷赶来归顺。不多时,庞勋攻陷外城。

崔彦曾退保内城,百姓反过来帮助庞勋攻城,放火焚毁城门,内城也被轻易攻破。徐州沦陷!

庞勋把崔彦曾拘押起来,将尹戡、杜璋、徐行俭三名罪魁祸首交给愤怒的戍卒,凌迟处死。

庞勋意气风发,端坐于观察使宝座之上,两边站满全副武装的士兵。徐州军府所属文武将吏,全部跪伏在殿堂下瑟瑟发抖,没人敢抬头仰视。

当天,城内愿意归顺的多达一万余人。

十月十八日,庞勋叫来提出“三难、五害”的温庭皓,让他给朝廷上疏,索求节度使官职。

温庭皓很有骨气,誓死不写。庞勋笑着赞叹:“你个书生胆子倒大,竟不怕死!我庞勋能夺徐州,还怕没人起草奏疏!”随即大度放走了温庭皓。

有个叫周重的读书人,平时自诩有才,但一直未受重用,过得穷困潦倒,对朝廷愤懑不堪。城破之后,徐州换了主人,他主动前来投靠。

庞勋大喜过望,将其迎为上宾,请他替自己起草奏疏。周重思忖片刻,提笔一挥而就:

“臣所在武宁军,乃是汉高祖刘邦龙兴之地(刘邦起于沛县,属徐州境)。近来只因节度使克扣将士粮饷,且赏罚不公,被将士驱逐。陛下不问缘由,竟下令废止武宁建制,对军中将士或杀或流,以至冤死无数。”

“如今又要诛杀我等,将士痛恨愤慨,推举臣暂代兵马留后,统辖十万军队,节制四州之地。”

“臣听说见利必须抓住,这是成就帝王之业的根本。臣已掌握徐州军政,不想失去利益。特地恳请圣慈,赐予臣节度使旌节。否则不然,臣将挥戈西向,打下长安再去拜见陛下不迟!”

【04】扶危于泗州将破之时

庞勋占据了徐州,随即封官拜将,任命许佶为都虞候,赵可立为都游弈使,其余从桂州来的亲信党羽也都各有任命,令他们分统诸军。

又派刘行及率一千五百人进击濠州,李圆率两千人进击泗州,梁丕率一千人进击宿州,其余兵力分别攻夺境内要害县镇,完缮城防设施。

徐州军民以为按这个态势下去,朝廷旌节至多不出十天便会送达,庞勋将成为他们的法定节度使。于是自愿到军府效力听命的民众辐辏而至,分布于河南、山东、浙江等地的盗匪,也都昼夜兼程赶来归附。徐州城内一时人满为患,致使米价大涨,一斗米可卖二百缗。

为了笼络人心,煽动民众与朝廷对抗,庞勋以崔彦曾的名义伪造了一份奏疏,谎称:“徐州附近尽是些凶暴叛军,全该彻底剪除。所属五县愚民投靠叛军,也应予以严惩。”

然后将这一消息传布全境,徐州民众信以为真,对朝廷充满怨恨,还不无庆幸的说:“多亏桂州戍卒倒戈,否则我辈早已成为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了!”

刘行及率军进至涡口(安徽蚌埠怀远县东北),所部兵力猛增一倍以上,达到三千多人。而濠州(安徽凤阳)守军不过数百,刺史卢望回一介文官,从没关心过军旅征伐之事,张皇的不知所措。只得打开城门,放任刘行及入城,并备好酒宴盛情款待。刘行及直接将卢望回关入狱中,占据濠州自称刺史。

泗州刺史杜慆是前宰相杜棕之弟,为人慷慨仗义,颇有胆略见识,曾与戍卒打过交道。听闻李圆前来,立即动员城内军民严阵以待,并向邻近军镇求援。

李圆根本没把杜慆当回事,认为只要自己兵临城下,杜慆自会束手就擒。于是指派百余精锐先行前往,让他们提前进入泗州,封存府库,接管城防。

他的主意打的挺好,没成想却碰到了硬骨头。杜慆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一番,将他们诓入城中全部杀掉。

李圆暴怒之下加快速度,第二天便率军包围泗州,发起猛攻。杜慆亲自登城,指挥守军顽强抗击。城上箭矢、礌石如同雨点般投向敌军,李圆进攻受阻,所部死伤数百毫无进展,只得退军驻扎于城西。

庞勋因泗州处于江淮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便派出军队增援,攻城人数增至万余,却终始无法攻克。但泗州城内毕竟兵少粮乏,短时间内又无人支援,城破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此危难时刻,一位义士横空出世!

中唐名将辛云京的孙子辛谠,长期寄居广陵(江苏扬州广陵区),性喜扶微助弱,很有豪侠之风,年近五十却未入仕。他与杜慆是故旧之交,听说庞勋作乱立刻前往泗州,劝杜慆举家迁往外地,以避灾祸。

杜慆大义凛然的说:“我身为朝臣,无事时乐享国家俸禄,一旦有难便要弃城逃走,我做不出这种事!何况城中百姓人人有家,谁不爱家!我如单独求生,置城内民众于何地!我决不逃走,誓与此城共存亡!”

辛谠由衷赞佩的说:“既然这样,那我与您同生共死!”

随即赶赴广陵与家人诀别,又重返泗州。回来的路上,避难的人群扶老携幼堵满道路。看到辛谠逆着人流而上,都好心劝他:“大家向南逃生,你却往北送死。你一个人去,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不如同我们一起走!”辛谠不予理会,匆匆赶路。

十一月初三,辛谠抵达城下。泗州已被李圆所部团团围住,陆路无法通行。辛谠寻了一条小船,从河上走水门进入城中,杜慆任命他为团练判官,协助守城。

此时城内已是人心惶惶,都押牙李雅智勇双全,率众出城主动进击,敌军退至徐城(今江苏泗洪县南),人心稍安。

庞勋见李圆久战无功,指派将领吴迥,接替他攻城。

十一月十七日,吴迥到任,指挥部众昼夜不停的猛攻。

朝廷派敕使郭厚本带一千五百淮南军前来支援,进至洪泽时,因畏惧吴迥势大逗留不前。辛谠向杜慆请求前往洪泽,当面向郭厚本求援。

十一月十八日,辛谠借助夜色掩护,乘船悄悄渡过淮水抵达洪泽,劝说郭厚本,郭厚本不听。辛谠无计可施,只得在天亮前返回泗州。

吴迥攻势愈猛,派人焚毁了水门,城中渐感招架不住。辛谠请求再赴洪泽搬兵,杜慆说:“上次先生就白跑了一趟,这次又能有什么用!”

辛谠道:“这次如能搬回救兵,我便活着回来;如果救兵不到,我就死在那里!”两人遂流泪告别。

辛谠坐着小船,背着一块门板,冒着箭雨突围而出。见到郭厚本,向他晓以利害。郭厚本被他说服准备答应,淮南都将袁公弁却插话说:“敌军势力如此猖狂,我们自保恐怕都做不到,哪有能力再去救人!”

辛谠勃然大怒,拔剑怒视袁公弁,歇斯底里的吼道:“敌军猛攻泗州,现已危在旦夕。你奉诏救援却逗留不进,岂止上负国恩!倘若泗州不保,淮南也将沦为齑粉,到时你难道还想单独存留!反正我也活不了,先杀了你再说!”

起身挥剑就要劈砍袁公弁,郭厚本上前死死将他抱住,不断劝解安慰,袁公弁这才逃脱。

辛谠望着泗州方向放声痛哭,士卒们都被他感动的悲痛泪流。郭厚本这才勉强答应给他五百人,并征求这些将士是否愿往,将士们纷纷点头。辛谠猛然跪下,面对五百将士,不停叩头感谢!

辛谠带着他们行至淮河南岸,正要登船时,远远望见对岸数不清的敌军正在疯狂攻城,不禁面面相觑。有位将领颤声说:“叛军马上就要打进城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辛谠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人发髻,挥剑便砍。周围士卒忙将辛谠拦住,劝道:“他可是管着一千五百人的军中判官,你不能杀他!”

辛谠说:“临战之前他胆敢妄言惑众,我必须宰了他!”

众人请托不成上前抢人,辛谠长年习武力大无比,士卒们一时竟抢夺不来。

辛谠大声道:“你们上船,我就放了他!”众人竞相登船,辛谠这才放手。

船舶一到北岸,辛谠率领他们直趋吴迥阵营。杜慆在城上看到辛谠,挥军接应。两面夹击之下,吴迥溃败而去。城上守军士气大盛,鼓噪追逐,战至傍晚方才返城。

庞勋见泗州有唐军来援,又让将领刘佶带兵数千加强吴迥,继续围攻。

又打了一个月,援军仍未前来。泗州城内粮食将近,只能吃到一点稀粥果腹。

情急之下,辛谠再次临危请命,向淮南、浙西搬兵。

夜晚,他亲率十名死士乘着小船,手执长斧,悄悄潜往敌军水寨,破门而出。

第二天吴迥发觉,动用五艘大船挡在辛谠前面,派出五千军队沿着岸边追击。辛谠凭借船小速度快的优势,与敌军缠斗三十余里,终于摆脱追兵,向南急驶。

十二月十四日,辛谠抵达扬州,面见淮南节度使令狐绹。之后,又赶往润州(江苏镇江市润州区),拜访镇海军节度使杜审权。

当时泗州久无音讯,大家都以为城已陷落,见到辛谠才知唐军仍在坚守。

杜审权派将领赵翼出兵两千,护送从淮南、镇海两地筹措来的粮食、食盐,跟随辛谠前往泗州。

一行人沿淮水浩浩荡荡行至楚州(江苏淮安),如此大的动静庞勋不可能不知情。安排兵力在沿途排兵设障,用铁索阻断淮水交通。

赵翼畏惧不前,辛谠劝他:“我当先锋,胜了你们就跟着;败了你们再撤回!”赵翼仍不表态。

无奈之下,辛谠在军中招募了数十死士,用公文为他们补任了官职。

他们乘坐三艘米船、一艘盐船,借助风势逆流直进。敌军夹岸攻击,箭矢如同急雨射在船板。到达铁索前,辛谠顶着箭雨冲在最前,用斧头将铁索一一斩断,硬是在遍布铁索的河面打开了一条通路。

泗州守军望见高张镇海军旗号的帆船自东驶来,欢呼声震天动地,杜慆与众将士含泪相迎。

赵翼见辛谠顺利通过,率领后续船队尾随而进。在距泗州城还有十余里时,庞勋用火船堵住了河道。辛谠率死士从城中杀出,乘战舰冲破敌军阵地,接应上了赵翼,率领众人呐喊而前,途中还捎上了朝廷敕使张存诚的九艘粮船。

敌军见他们锐不可挡,纷纷闪避一旁。这些满载着粮盐的船只历经艰险进入城中,为泗州军民带来了坚守下去的希望。

自此泗州守军士气高涨,庞勋屡攻不下!

国难当头,一众官员弃城求生。身为平民的辛谠却能不避生死,两次孤身勇冲敌阵,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泗州,威名远扬!

【05】受命于南诏失利之后

泗州无法攻克,如同骨刺一般卡得庞勋难受无比。他只得再从濠州(安徽凤阳)刘行及所部抽调兵力,交由将领王弘立统领,让其与吴迥、刘佶合兵一处攻打泗州。

与此同时,大唐镇海军都头翟行约,也奉节度使杜审权之命,率四千人自润州出发,前往增援。

十一月三十日,翟行约进至淮南境,遭到庞勋军队迎头痛击。由于淮南兵力单薄无法施援,激战过后,翟行约全军覆没。

庞勋指挥所部追击,大败淮南军将领李湘,乘胜攻陷都梁城(江苏盱眙县西南),进占淮口(今江苏涟水境),生擒李湘、郭厚本,彻底阻断江河漕运。

唐军屡遭重创,前方告急的奏折如同雪片般驰报京城。终于让沉迷饮宴玩乐中懿宗省过味来,他没想到区区八百戍卒,竟有如此大的能量。

震惊之余,他终于做出部署。诏令:

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义成军节度使、徐州行营都讨使,统一指挥剿匪作战。

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

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

三路军队分别自西、北、南三个方向进击庞勋。

康承训与王晏权都是安南之战中的败军之将,让他们重新披挂上阵,足以证明此时的朝中已经无人可选。

康承训深刻汲取了安南失利的教训,表现的极为谨慎,不敢再有丝毫轻慢之心。

临行前,他认真分析研究了十年前王式击破浙东义军裘甫的战例,当时王式从客居江淮的胡人中拼凑了一支为数百余人的骑兵,打得义军溃散四散。江淮一带战马稀少,骑兵在以步卒为主的江淮,绝对是个横行无忌的“大杀器”。

为此,他专门奏请懿宗,让迁居河东(今山西北部)的沙陀首领朱邪赤心,以及吐谷浑、达靼、契苾酋长,各带所属骑兵跟随作战。

后来的战局证明,康承训此招极其有效。这些草原铁骑,最终成为庞勋他们的恶梦!

康承训自河南出兵,进至新兴(今安徽亳州涡阳县境)驻扎。

庞勋将领姚周,率军屯驻柳子(今安徽濉溪西南柳孜镇),与唐军对峙。

此时,朝廷从各地征调来的军队尚不满万人。为规避兵力上的弱势,康承训主动退守宋州(今河南商丘睢阳区)。

庞勋见康承训退走,以为唐军畏战,分派将领丁从实等人,各自率数千军队,向南进攻舒州(安徽安庆市潜山县)、庐州(安徽合肥);向北侵袭沂州(山东临沂)、海州(江苏连云港)。

戍卒们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陷沐阳(今江苏宿迁沐阳县)、下蔡(今安徽淮南凤台县)、乌江(今安徽马鞍山市和县境)、巢县(安徽合肥巢湖),一举夺占滁州,杀死刺史高锡望。

又乘胜进犯和州(安徽马鞍山市和县),刺史崔雍无法抵挡,命令城中将士解甲投降,派人在城楼上大摆宴席,招待戍卒。指着自己两个儿子恳求戍卒保全,其余民众任由他们处置。戍卒们遂诛杀了八百守军,在城内疯狂抢掠。

南路招讨使戴可师率三万大军渡过淮河,一路转战向前,围攻被戍卒占据的都梁城,准备先夺淮口,再救泗州。

都梁城守军很少,一名将领伪装投降,跪拜在城上对戴可师说:“将军,我们正要归降于您。请您稍退五里,容我们略作准备。”

戴可师相信了他的话,领兵后撤驻扎。当晚,戍卒连夜撤离。第二天天亮,都梁已是空城一座。

戴可师自恃胜利不加戒备,得意洋洋向都梁开进。半路上天降大雾,庞勋将领王弘立带数万人从小路包抄而来,向唐军发起猛攻。

戴可师阵脚大乱,战不多时全军崩溃。加上视线不清,乱做一团的唐军自相踩踏,为敌所杀及坠河溺亡的不计其数,丢弃的辎重数以万计,仅有数百人侥幸逃脱。戴可师与监军皆死于乱军之中,首级被高挂徐州示众。

三万南路军,一战之下全军覆没!

庞勋简直乐翻了,自认为天下无敌,将报捷文书散布徐州各地。

这一噩耗引发淮南震动,民众纷纷逃离避难。

淮南节度使令狐绹畏惧庞勋东进,遣使向庞勋示好,承诺帮他向朝廷申请节度使旌节,庞勋这才下令让部众暂停待命。

当时自淮水通往汴州的通路已被庞勋阻断,中原与江淮之间的往来都要转经寿州(安徽淮南寿县)。庞勋灭掉了戴可师,乘胜进军包围寿州,抢掠从各地进贡的物品及商人货物,寿州交通也随之断绝。

继南路军覆没后,北路军在废物王晏权的指挥下更是连遭失败。

朝廷只得将王晏权撤掉,换上了泰宁节度使(今山东南部,治临沂)曹翔,驻军于滕、沛(今山东滕州、江苏沛县)。同时征调魏博牙兵一万三千人,交由将领薛尤统率,屯军于丰、萧(今江苏丰县、萧县)。

形势对戍卒一片大好,庞勋日益骄矜,几乎天天宴饮游乐。幕僚周重劝告他:“自古以来,因骄奢逸满导致得而复失、成而复败的例子多了,何况你大业未成就要如此呢!”庞勋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

有了庞勋的表率,他的部众也纷纷效仿,尤其是跟他一起从桂州来的那些戍卒,抢人财货、淫人妻女,坏事做绝,张狂的无法无天,搞得徐州全境民不聊生。庞勋无力制止,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朝廷军队集结于宋州(河南商丘睢阳),庞勋令人招募士卒,应募的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踊跃。庞勋征不到人,便指派部众到乡村强抓男丁。

戍卒们一改往日和善形象,个个如同凶神恶煞般见什么抢什么。富家大户以及平民百姓,只要稍有不从便会横尸当场。自此开始,庞勋的民众基础彻底坍塌,百姓恨不能生食庞勋之肉!

庞勋只是个在军中分管粮食的小吏,纵使有些智谋,又能有多大的格局眼光,加之缺乏清晰的战略规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形势危急时,他们尚能锐意进取。形势一好,马上忘本,甚至比原来的统治者还要残虐,这就是大多起义之所以先胜后败的原因所在!

【06】扬威于沙陀助攻之下

咸通十年(869年)正月,庞勋作乱已近半年。

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大唐这部迟缓但还有效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从各地征调来的军队陆续赶到,豫皖交界已聚集起了七万多人。

康承训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胆气也开始变得壮了起来,指挥各路大军自宋州(河南商丘睢阳区)前出至柳子以西(今安徽濉溪县柳孜镇)。

唐军阵营从新兴(今安徽亳州涡阳县内)一直绵延至鹿塘(河南永城县东南),横亘三十余里。

与唐军的盛大军容相比,庞勋所部则分散戍守于徐州境内各个大城小镇,徐州城驻防兵力还不足千人。庞勋有些怕了,下令让手下四处搜罗,继续拉人当兵。百姓被逼得无法,只好掘土挖洞将自己隐匿起来,庞勋他们一天之内也就只能勉强补充个三、五人。

庞勋所部将领孟敬民驻守丰县(江苏徐州丰县),此人狡猾悍勇且拥兵众多,眼见形势对庞勋不利便起了归顺大唐的心。庞勋听说后,特地安排心腹将领以增援助防为名,率三千人进驻丰县,监督孟敬民。

孟敬民自然不好说些什么,恰好遇到魏博军攻打丰县。孟敬民便与庞勋心腹约好共同出战,还不断称赞他骁勇无敌。这名心腹被忽悠的忘乎所以,主动申请出任先锋。结果两军刚一接战,孟敬民便迅速撤离战场,这位心腹连同他带来的三千士卒,被精锐的魏博牙兵诛杀殆尽。

庞勋简直气炸胸膛,但他毕竟是个老江湖,有的是套路。又派了个使者去见孟敬民,歁骗他说:“王弘立现已攻破淮南,庞将军准备亲自前去镇抚,想让您替他暂时戍守徐州。”

孟敬民信以为真,乐呵呵的离开丰县前往徐州。庞勋早已派人在半路设伏,轻松将孟敬民擒获处死。

两人的这番折腾虽以庞勋胜利而告终,但却沉重打击了军心士气,直接导致战场上的连胜势头被遏制,开始屡吃败仗。

二月份,康承训在蛰伏了近三个月后,终于露出獠牙,派出了他的大杀器——沙陀骑兵!

三千沙陀精骑在首领朱邪赤心的统领下,宛如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所过之处无不披靡而下。

就是这支军队,涌现出了让后世将领望尘莫及,被称为“将不过李”的“十三太保”李存孝,以及李克用、李嗣源、李存勖等一批大杀四方的骁将。

一次,康承训与近千麾下,在行军途中遭敌设伏围攻。危急时分,朱邪赤心率领五百骑兵,挥舞长刀突入重围,救出康承训,两军合击大破敌军。

正当庞勋在沙陀骑兵的锋锐攻势下屡遭败绩、倍感忧虑之际,曾一举歼灭大唐南路军的王弘立及时出现,主动向庞勋请战,愿率所部三万军队迎战康承训。庞勋大喜过望,当即允准。

二月十一日,王弘立领兵渡过濉水,趁夜向鹿塘寨进发,于黎明时分悄悄围住鹿塘寨,完成了进攻准备。

王弘立与麾下众将悠闲站于远处观望,自以为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突然间寨门大开,沙陀骑兵呼啸呐喊着冲出寨外,在王弘立军中纵横蹂躏,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人群纷纷闪避退让。没等王弘立反应过来,营寨中其他唐军也紧随沙陀骑兵之后奋勇杀出,王弘立大败。

唐军毫不容情地追击屠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战斗结束,从鹿塘(今河南永城东南)至襄城(今安徽濉溪境)一带伏尸五十余里,唐军获得斩首两万余级的辉煌战绩。侥幸活下来的纷纷放下武器归降,王弘立只身逃出生天。

这一战是庞勋起兵以来折损最为惨重的一次,他与许佶都认为是王弘立骄惰轻敌所致,准备将其处死。

幕僚周重劝道:“弘立当初诛灭南路军,你们分文不赏。现在他吃了一次败仗就要诛杀,像这样不记功、专惩过的做法,岂不是在替敌人复仇,让自己人寒心!如此以来,谁还肯替您上阵厮杀!不如放了他,以观后效。”

王弘立捡回一条命,带领数百散卒向庞勋请求攻打泗州,将功补过。

康承训击败王弘立,随即进逼柳子(今安徽濉溪县柳孜镇),与庞勋将领姚周在一月内接战数十次,双方各有胜负。

三月十一日,姚周领兵渡河,唐军趁其半渡发起攻击。姚周战败,退回营寨。唐军乘胜追击,将姚周包围。恰逢天降大风,唐军借助风势四处纵火,姚周弃寨而逃,沙陀骑兵纵马狂追。

姚周所部早被这支来去如风、又凶恶如虎的骑兵吓破了胆,只顾着仓皇逃命,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了。在沙陀骑兵无情碾压下,战场悲催沦为单方面的屠杀,路旁躺满了戍卒的尸体。

姚周带着数十亲信狼狈逃往宿州,宿州守将梁丕与他素有嫌隙,未经请示借机将他执获斩杀。

接连两次惨败,震惊了庞勋!他与许佶商量,准备亲自带兵出战。

周重流泪劝谏:“柳子地势险要,姚周智勇双全,一日之内全军覆没,形势已经危如累卵。不如索性称帝建国,集中兵力决一死战。”

又力劝庞勋杀掉被拘押的徐泗观察使崔彦曾,说什么徐州山川之内,一山难容二虎,只要有崔彦曾在,您就无法兴起。

周重这招挺狠,彻底切断了庞勋与朝廷妥协议和的可能!

四月初五,关押近一年的观察使崔彦曾、监军张道谨,以及朝廷宣慰使仇大夫,幕僚焦璐、温庭皓等人,连同他们的家族、仆从被一并处死。还斩断淮南监军郭厚本、李湘的手足,送给康承训示威。

之后,庞勋集结众人,扬言说:“我开始还顾贪念国恩,指望朝廷能授予我节度使官职,以保住臣子节操。但今天我杀掉了朝廷官员,自此开始与诸位彻底和朝廷决裂。希望大家戮力同心,共同扭转败局,打出一方天地同享富贵荣华!”

众人也知已是无路可退,都齐声叫好,推举庞勋为天册将军。在徐州全境强行搜捕了三万壮丁,发给武器,准备与唐军殊死一搏。

【07】式微于三面夹击之际

解决好了思想问题,庞勋任命父亲庞举直为大司马,安排他与许佶共同留守徐州,庞勋则亲统大军出外作战。

有人对庞勋说:“将军正欲扬我军威,不能因为父子亲情,失去了君臣之间的应有礼仪。”

庞勋想想也是,便让父亲进来,在他面前跪拜行礼,他安然端坐接受。

此时朝廷各路大军当中,魏博军正集结于徐州附近,围攻丰县(江苏徐州丰县),对徐州威胁最大,庞勋决定先打败魏博。

四月十一日,庞勋趁夜潜入丰县,魏博军大意之下没有察觉。

魏博军分别驻扎在五座营寨内,距丰县最近的一座营寨内,有数千兵力。庞勋纵兵攻击,各寨前往救援,庞勋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伏袭击,斩杀两千余人,其他增援兵力均撤回各自营内。

遭到庞勋攻击的魏博营寨闭关死守,庞勋屡攻不克,撤围而去。

庞勋亲自统军前来的消息传遍魏博各军,他们畏惧庞勋声威,连夜拔营撤走。

泰宁节度使兼北面招讨使曹翔听闻魏博退兵,也率所部自滕县(今山东枣庄滕州市)退回兖州(山东济宁兖州)自保。

庞勋令人将唐军留下的营寨付之一炬,把唐军来不及带走的粮草全部运回。并向徐州全境发布檄文,夸耀自己的强大,称呼唐军为国家蟊贼。徐州暂获安宁!

正当小胜后的庞勋得意洋洋之际,大唐扬州司马、淮南行营招讨使马举,率领三万精兵,直趋泗州而来。

四月十八日,马举兵分三路渡过淮水,将士们的鼓噪喊杀声,响彻数里。

吴迥大惊失色,一时搞不清唐军的兵力虚实,下令收拢人员,依托城西营寨固守。

马举借机包围了敌军营寨纵兵猛攻,同时放火焚烧木栅。吴迥所部因长期顿兵坚城之下,早已师老兵疲斗志全无,在唐军攻势下很快土崩瓦解,被斩首数千级。敌将王弘立战死,吴迥退保徐城(今江苏泗洪县南)。

泗州军民在被围困了七个月后,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守城将士因昼夜难眠,以至面目生疮!

马举进入城中,见到了衣衫褴褛、尘灰满面的刺史杜慆,以及两次不顾生死搬来救兵、粮食的义士辛谠,三人执手相拥,不禁喜极而泣。

泗州解围,直接牵制了庞勋驻扎于濠、宿二州的兵力,让他们不敢轻易出城,支援徐州。

庞勋取得丰县小胜后,在当地驻留了数天。此时的他,西有康承训重兵集结,北有魏博、泰宁两军伺机而动,南有马举军威正盛。

经过一番考虑,庞勋准备向西攻打康承训。康承训是三路军队的总指挥,一旦将其击破,其他两路势必不战自溃。

戍卒内部也有些不同意见,有人认为现在已近夏季,不如先收割麦子、积存粮食,然后再行打算。

也有人认为,之前我们曾先后击败唐军七万之众,康承训倍感震恐,不如乘此声威发起进攻,他们一定败逃。这样绝好的机会,万万不可失去!

庞勋的父亲庞举直,也专门让人从徐州捎信,力劝庞勋乘胜进军,庞勋遂决意西进!

集中主力歼敌一路的战法原本没错,只是庞勋忽略了自身实力,选错了对手!

四月二十日,庞勋自丰县出发。二十三日,抵达萧县(今安徽宿州萧县),召集附近守军,聚集起了五六万军队,约定好于二十九日黎明,攻打柳子。

有个在淮口之战中被俘的唐军降卒,趁人不备悄悄逃归唐营,把庞勋的计划报告给了康承训。康承训得以提前布防、预作准备,坐等庞勋送命。

四月二十九日,庞勋的先头部队按时抵达,遭到唐军伏击,溃败而走。

身为主帅的庞勋没有按计划前来,在预定攻击时间发起前,距柳子仍有三十多里。他带领军队匆忙赶路,等到了柳子,先头部队已落败。

庞勋军中除了从桂州来的八百戍卒,其他都是些临时征募的市井平民。打顺风仗还能跟着起哄,此时一见唐军气势如虹,立刻四散逃奔,根本无法阻止。

康承训急令全军追击,出动骑兵在前面堵截,安排步兵自后方紧逼。

庞勋所部惊慌失措之下自相践踏,死亡数万人,倒毙的尸体遍布数十里。

庞勋脱去衣甲,化装侥幸逃出,收拢残余的三千部众,逃回徐州。

接连三次惨败,庞勋无力再次组织进攻,只得固守待援。

六月,大唐南路军在马举指挥下,从泗州向濠州(安徽凤阳)发起进攻,接连攻克招义(今安徽滁州明光市东南)、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定远(今安徽定远)三县。

庞勋将领刘行及在濠州城外设寨固守,马举先派少数骑兵到寨前挑战。

刘行及所部一见唐军人少,争相涌出营寨攻击。马举借机统领数万主力,自东南方向发起猛攻,一举焚毁营寨。

刘行及退入城中,马举派人在城池三面挖掘壕沟,只留下临近淮水的北面。刘行及通过水路与徐州取得联系,请求庞勋支援,庞勋派吴迥屯驻于淮水以北接应。

马举出兵渡水攻击,一举摧毁了吴迥营寨,斩获数千人。

大唐北路军,自魏博撤出战场,曹翔退保衮州后,朝廷又增兵三万,任命大将宋威为北面招讨使,带兵重新进驻丰、萧二县之间,曹翔闻讯引兵前来会合。

战至七月,康承训攻克临涣(安徽濉溪县西南),斩获万余人,乘胜平定襄城、留武、小睢等地。曹翔也攻克滕县,进攻丰、沛二县。

在唐军猛烈打击下,庞勋所部将领陈全裕、蕲县(安徽宿州南四十里)土豪李衮、沛县裨将朱玫,以及五八村匪首陈全裕,纷纷率众向唐军归降。

康承训长驱直入,攻克第城(唐置,位安徽宿州西),前出至宿州以西,筑起土城与宿州守军对峙。

面对日渐式微的战场局势,庞勋躲在徐州城里焦虑忧惧、不知所为,每天只是不停的祈祷神佛佑护而已。

【08】陨命于四面楚歌之中

在大唐三路大军合击之下,庞勋的地盘仅剩下宿州、徐州两座孤城,以及被马举团团围住的濠州(今安徽凤阳)。

宿州方向,当初庞勋将领姚周,在柳子惨败后逃奔宿州,宿州守将梁丕未经请示,直接处死了姚周。

庞勋恼他自作主张,贬去他的官职,让徐州旧将张玄稔接替他镇守宿州。

出于保险起见,又另外委派亲信张儒、张实,统率数万军队,屯驻于宿州城外阻拒唐军。

张儒、张实设下数层木栅,环水固守。康承训出兵将他们围困起来,伺机进攻。

张儒派人于夜间潜出,回到徐州求见庞勋,提议趁着朝廷重兵全部集结于宿州一带,宋州城防空虚之际,出其不意发兵佯攻宋(河南商丘睢阳)、亳(安徽亳州)二州,朝廷定会解围回援。届时再前后夹击,唐军必败。

此时,北路军的泰宁节度使曹翔,已经率军攻破丰县(今江苏徐州丰县),并指挥所部接连夺取徐城(江苏泗洪县南)、下邳(今江苏邳州),基本扫清了徐州外围据点。

庞勋忧惧万分,正准备弃城而逃,见到张儒派来的使者,像是看到最后的一线生机。随即安排庞举直、许佶留守徐州,他带兵向西而去。

八月二十七日,康承训攻破并焚毁了宿州城外所有营寨,张儒退入外城固守。唐军发兵强攻,死伤数千,康承训派说客到城下劝降。

张玄稔曾是大唐西北戍边将领,立有战功。虽在徐州沦陷后,迫于形势降于庞勋,但内心时常忧愤难安。此时,他带所部驻防宿州内城。

眼见大唐胜利在望,张玄稔起了归降的想法。一天夜里,他让心腹潜出城去,拜会康承训。表达了自己投诚的意愿,并约定好了进攻的时间、信号,康承训大喜过望!

九月初三,张儒等人在城中柳溪亭饮酒。张玄稔派部将董厚,将军队集结在柳溪亭以西,纵马高呼:“庞勋首级已被高挂康将军营帐,怎能让张儒等辈独活。”

遂一马当先冲入柳溪亭,斩杀了张儒、张实等数十名庞勋亲信,收编了他们的军队。

九月初四,张玄稔打开城门请降。他脱去上衣,跪拜着膝行至康承训面前,流泪请罪。康承训微笑将他扶起,当即奏报朝廷,授予他御史中丞一职,并厚加赏赐。

张玄稔提议:“如今宿州已归顺朝廷,但庞勋尚不知情。请允准我佯装城破,率众假意投奔符离(安徽宿州北二十里)、徐州,他们一定不会起疑,届时可一举而下。”

康承训采纳了这一意见,让张玄稔带领宿州原有三万军队,另外又增派给他数百骑兵,让他依计而行。

九月初五,天刚破晓。张玄稔让人找来数千捆柴薪,放火焚烧,远远望去如同城池沦陷。

张玄稔率部装出溃散的样子涌向符离,守军果然中计,开门放他们进来。张玄稔当即杀掉守将,收降了其余的万余人,继续向北直趋徐州。

庞举直、许佶得到消息,登城固守。

九月初七,张玄稔进至徐州,引兵围城。派人向城上喊话:“朝廷有令,只诛杀逆党,不伤及民众,你们何苦为虎作伥。如果再犹豫不决,转瞬就会同逆贼一样沦为齑粉!”

守城士卒听罢,纷纷解去盔甲、扔掉武器走下城楼。崔彦曾的旧时幕僚路审中,借机打开城门放入唐军。

庞举直、许佶率亲信退保内城。傍晚时分,他们自城北突围而出,被张玄稔所部追上,庞举直、许佶战死,其余人等大多投河自尽。

张玄稔在城中大肆搜捕庞勋及桂州戍卒亲属,数千人惨死刀下,徐州平定!

再说庞勋,他亲率两万多人向西攻击前行,所过之处无不焚毁殆尽。

九月初六,康承训获知了他的行踪,带领八万步骑兵追击。

庞勋攻破宋州(河南商丘睢阳)南城,见北城防守严密,遂渡过汴水向南抄掠亳州,被沙陀骑兵追上。

庞勋不敢交战,沿着涣水(今浍河)仓皇向东逃往徐州。他还不知道沿途城镇,甚至徐州都已被唐军收复。

逃至蕲县(今安徽宿州南四十里),守军将吊桥收起,摆出防御姿态。正当庞勋惶惑不解时,各路唐军杀到,直接向他们发起攻击。庞勋大败,万余人被杀,仅有近千人不战而降。

庞勋死在乱军之中,尸体数天后才被发现。

此时,只有濠州仍被庞勋所部吴迥占据,其它均已平定。

南路军统帅马举围攻濠州(安徽凤阳)已达数月,始终无法攻克,城内粮食断绝,靠着吃人为生。

九月十七日,吴迥趁夜突围,马举率军追击,将吴迥斩杀于招义(今安徽明光市东南)。

此战,康承训居功至伟。凭借他的沉稳老辣,笑到了最后,为安南失利找回了些许颜面。朝廷任命他为河东节度使,加封同平章事,成为使相(节度使、宰相)双兼的重臣。

杜慆在遭敌围困之际,动员军民独撑危城七个月,不愧一代忠良,被朝廷提升为义成节度使。

义士辛谠以一己之力,置生死于不顾,两次突破重围,向泗州运回粮米油盐、搬来救兵,确保泗州不失,被破格提升为亳州刺史。

沙陀首领朱邪赤心,率领三千精骑,纵横驰骋于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庞勋胆战心寒。

懿宗嘉许他的功劳,专门在云州(今山西大同)组建大同军,任命朱邪赤心为首任节度使,赐名李国昌。成为五代十国中,后唐李氏的先祖!

至此,为期一年有余、转战岭南、浙西、淮南、徐泗数镇的戍卒暴动,以失败而告终。

这是大唐自十年前浙东裘甫起义后,第二次规模较大的内乱。

之所以界定为内乱,是因为暴动的主体是徐州戍卒,而非裘甫这样的平民百姓。

其意义不仅仅是严重动摇了大唐的统治根基,更是为后来的黄巢,从岭南一路挥师北进,最终攻克长安积累了先行经验。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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