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53年二月二十一日,刘劭发动政变杀死了宋文帝刘义隆。这次政变,虽然耗时短,见效快,但在他胜利的同时却也落下一个病根。
在尤其注重忠、孝的中国封建社会,杀君杀父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行径。古语有"十恶不赦"的说法,其中二恶就是谋反和不孝。刘劭,把这两条都占全了。
刘劭起事时,贼船上搭载的都是他东宫的僚属,而这其中如萧斌类还是被他胁同的,由此可见刘劭得臣心者能有几人。而在东宫之外的其他大臣,又有谁支持他?
但刘劭却认为,善后事宜并不难。本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精神,刘劭将好好一个内阁变成了他杀人的实验场。
听说张超之已经得手的消息后,刘劭放心退出,去了东堂指挥余下的叛乱。
吏部尚书江湛本在尚书省值班,听到外面闹哄哄地乱作一团,知道朝中出了变故,他平素可是刘义隆的宠臣,若是刘义隆出了啥事,乱党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脑筋还算转得快的他,立即跑到了尚书省旁边的一间小屋中隐藏起来。但可惜,江湛藏身的技法并不高明,很快即让刘劭的人搜了出来,随即斩首。
广威将军卜天与明白了事情原委后,十分不盆,到处招呼部众,准备杀掉刘劭这位小人。卜天与有手百步穿杨的功夫,在东堂,他一边和刘劭部众战斗,还一边向刘劭放了一支冷箭。而这一箭,又几乎射中。
正如荆轲刺秦王一样,刺杀的机会,你只可能有一次,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卜天与虽然厉害,但毕竟周围都是刘劭的人,一箭未中后,刘劭的部众群起而攻之,卜天与力战身亡。他,再没腾出手来向刘劭补上第二箭。
潘淑妃,虽然刘劭和她的儿子刘浚要好,但她气死袁齐妫的事却一直在刘劭心里是个疙瘩。值此大权独揽之时,刘劭也顺便为自己报了私仇,派人弑杀潘淑妃。
大将军刘义恭,同样没能逃过惩罚。但刘劭对这位叔叔,多少还是看了些情面,将他软禁在宫中。
朝廷中,有忠贞之士,自然也有变节之辈。其中,最突出的,又莫过于刘浚。
刘劭杀了潘淑妃,料想刘浚必有微词。但刘浚是平日里和自己最合得来的人,他还不想闹得连自己兄弟也杀掉。于是,刘劭让张超之去召刘浚前来议事,他想看看这位兄弟的态度。
刘浚,从刘劭还当太子之时,就想方设法地巴结他,为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人身安全。而这一次,又见来人竟是东宫的张超之,刘浚不用猜也知道,刘劭得势大局已定,既然如此,他就再不可能去惹刘劭,即便他杀了自己的父亲,以及自己的母亲。
刘浚匆匆人宫,刘劭故作沉痛地告诉他,潘淑妃已为乱兵所杀。刘浚继续着他识时务的做人路线,不仅没有丝毫悲戚之感,反而高兴地说∶"这可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
刘浚希望刘劭把他看做是同一类人,他要向刘劭表明的,除了忠心,还有他们一丘之貉的本性。在刘浚这里,人伦已经沦落到了不值一文的地步,他要的,只有自己的安全。
其实,刘浚高兴,不是装的。他装的,是他对刘劭的忠诚。潘淑妃之死,刘浚并不介意。因为谁要是想让他死,那他就会打心里恨谁。而不管这个人是他的谁。早先巫蛊事发之时,潘淑妃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为保全刘浚名节,曾亲自劝他自尽。而正因为此,刘浚对母亲潘淑妃也一直耿耿于怀。
对刘浚,刘劭服了。
二刘的冷酷,也让《宋书》给了他们一个最中肯的评价∶二凶。
《宋书》说刘劭、刘浚为二凶,那是事后的称谓,但在刘劭的即位诏书中,"二凶"却另有其人。
为了让自己的继位合理合法,刘劭不可避免地要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为自己杀君杀父,找到替罪羊。刘劭找的替罪羊,就是江、徐,也即他口中的二凶。
按照刘劭的说法,江、徐二凶谋反杀君,他得到消息后领兵入宫保驾,只可惜来迟了一步,陛下遇害,自己随后翦除二凶,为天下除了一害。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尽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就这样,建康在刘劭、刘浚一片乌烟瘴气的胡搞下,算是暂时安静了。但建康安静了,外面却不见得就会安静。刘的说辞,唬唬不明真相的人还有点用处.但要知道,事情是他做下的,而既然你做了,就不能保证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知情人还着实不少。
刘劭杀掉刘义隆之后第十天,武陵王刘骏开始得到准确消息。与此同时,京中的刘劭稳定住建康的情况后,他也开始想起了这些个出镇在外的兄弟们。而其中,他最忌惮的就是老三刘骏。
在早先的北魏南侵之战中,刘骏就曾在彭城出过场,而且表现十分抢眼,以一己之力力保城门不失,得到刘义隆赏识,战后调任江州刺史。且其手下,还集中了当时刘宋国内最强悍的几位猛人;沈庆之、柳元景、薛安都。
至于其他几位兄弟,要么兵微将寡,要么功名不显。由是,刘骏就成了刘劭最大的潜在威胁,有沈、柳、薛在,刘劭睡觉都睡不安稳。加上他心中有鬼,不敢为父亲守灵,平时都把佩剑放在最顺手的地方,当夜幕降临,为怕左右谋害,甚至一直把灯点着睡觉。
但是,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毕竟不是办法,知道谁威胁最大,就要想法去之才行。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刘劭做了一个致自己死命的决定。
刘劭的办法是挖墙角,而他要挖的人,是沈庆之。办法是,让沈庆之找机会除掉刘骏。自然,得手后沈庆之的好处会有一大堆。
刘劭完全是在玩火。
本来,刘劭杀君杀父的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他自己应该尽量想法掩盖才是,可这样堂而皇之地让沈庆之杀掉自己兄弟,如果不是自已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他又何必出此下策。要知道,沈庆之虽没读过书,但一些浅显的推理还是会的。
再者,刘劭和沈庆之毫无交情可言,也就是说,他根本不了解沈庆之,而把这样一件大事交给一个自己并不信任的人去做,后果,有八成是意料之外的。刘劭比之刘义隆,的确差了太多.当初刘义隆挖檀道济,看得很清楚.但刘劭,看得太模糊。
果然,沈庆之得到刘劭的手诏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骏,不但如此,他还凭着自己军事家的眼光,给刘骏做了战略分析,打消了刘骏的顾虑。沈庆之不稀罕刘劭许下的功名利禄,长久的军事生涯和受教理念告诉他,他只知道正义和忠诚。
沈庆之认为,王僧绰说得没错,如果刘劭、刘浚不成事,皇子之位就该按立长不立幼的传统顺序往下推,而现在,刘劭、刘浚谋逆论罪当诛,那自己要捍卫刘宋的荣誉,扶持的也就只能是刘骏。
古代的皇子们,大都想君临天下,就算他不是长子,他也会耐心地等待机会,要么是哥哥们犯错,要么是自己制造机会。刘骏,自然也不例外。沈庆之的分析告诉刘骏,沈庆之是对的。因为沈庆之说了这样一番话∶"跟随刘劭作乱的只不过数十人而已,除此之外都是被逼屈从的,这些人刘劭既不会重用,也没有什么能力。刘劭最为倚重的萧斌,其性子也如一个妇人,现在如果举起义旗,一定能成功。"
沈庆之说得很透彻。刘骏虽说常年领军在外,但在京中也多少有些自己的网络,朝中百官为人怎样,他心里也很清楚。因此,他知道沈庆之没说假话,而这,也的确是自己坐拥天下的绝好机会。
三月二十七日,刘骏正式以本部军马举起讨逆大旗∶柳元景、薛安都这对常年的搭档为前锋,沈庆之等人留在帅府用事。
得知刘骏起兵的消息后,其他藩王镇将也陆续响应,南谯王刘义宣起于江陵,臧质起于雍州,鲁爽起于司州。刘诞一开始还想为刘劭干点活,无奈左右都劝他不要做小人,随即刘诞也和刘劭翻了脸。
刘劭、刘浚二凶的噩梦开始变成现实,但刘劭,却并不敢表现出来。刘劭曾经处心积虑地要当上皇帝,但要知道,有时候当皇帝也是一个力气活。不光责任要你担,而且你还要学会演戏,学会驭人,学会不要自己想当然地做事。不然,放在南北朝,你会被反王们碾死。
刘劭自小接受的是正规教育,但坏事已经做在前头,四面八方群起反他之时,他终于捧起了他学过的为君之道,只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听说臧质起兵,臧质的儿子臧敦准备从京城逃出投奔老爹,被刘劭发现。刘劭想安慰其他类似情况的家属,不但没杀臧敦,反而厚赏了他,希望他好好为自己干活。本是一个笼络下属的举动,但由刘劭做出来,却变得适得其反。刘劭自己杀了父亲,也就是说他自己早就把人格丢尽,而现在,又有谁能相信他的那一套。
刘劭学过一些军事理论,但这些都是纸上的东西,没经过实践的理论本就很难经得起考验。而现在,到了要真正进行考验时,刘劭又缺了经验。但火毕竟已烧到眉毛,刘劭的纸上谈兵是不是就不行,还得让结果说话。
刘劭的安排是,全城戒严,并把秦淮河南岸的百姓都迁到北岸,毁掉房屋,断掉刘骏部军资器械的补给线。并让自己的水军开到了鹊头(今安徽铜陵),可谁料,刘劭的部队却扑了个空。因为柳元景认为,刘劭水军装备还不错,打水仗既耗时又耗力,因此临时改变了战略,从陆路行军,急急加速开往建康。
战斗,在建康城外的新亭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