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对于时任长春高新副董事长、总经理的高俊芳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月份。

这一天，长春高新决定将子公司长生生物34.68%的股份以每股2.7元的价格转让给高俊芳和韩刚君，合计约1734万股，4681万元。

其实早在2003年12月长春高新就已经发布公告，决定将长生生物的近六成股份转给高俊芳及亚泰公司，却因为2.4元/股的转让价过低而遭到广泛质疑。

当时，云南、河北、四川的多家公司都来洽谈过收购长生生物股份的事宜，有的公司出价在3元/股以上，却均未谈成。

除此之外，高俊芳4600多万元出资款的来源也饱受争议，因为长春高新的高管薪酬表显示，那时候高俊芳的月薪还不到一万元。

为了回应舆论的争议，她表示自己出资了200万元，其他的4400多万元都是问亲友借的。

如图

可是2004年长春市城镇居民的年度可支配收入才8900元，看来高董真是有一些手眼通天了不得的亲戚朋友啊！

由于“借款说”实在解释不过去，后来高俊芳又说这些钱其实是找银行“贷来的”，只不过哪家银行会给个人贷这么多款子？这样的说法也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样站不住脚。

不管怎么说，出生于吉林农村，70年代到长春生物研究所当会计，已经在长春高新工作了将近30年的高俊芳如愿成了长生生物最大的股东，也即是广义上的“老板”。

随后，高俊芳通过19次股权转让和2次增资，终于将韩刚君手中的30%股份也全部收购，成为公司的绝对控制人。

2007年的长生生物，已经从原来有国资背景的公司成了一家彻彻底底的民营企业，时年53岁的高俊芳，其个人财富规模自此开始像注了水一样快速膨胀。

经过数年准备，2016年初长生生物终于成功借壳“黄海机械”上市A股，发行价每股21.59元，上市当日收盘价31.1元，高俊芳当年8000万元收来的股份如今价值55亿元，增值近70倍。

黄海机械公告：其中张友奎是高俊芳老公，张洺豪是其儿子

有一说一，作为主要生产疫苗的医药企业，“长生生物”确实是占了好口采，名字寓意极佳。

钱袋子在手，高俊芳雄心勃勃，原本就专门生产疫苗的长生生物，产能和销售网络迅速扩张。

疫苗的利润有多高呢？因股价的连年飙升而被全国股民熟知的贵州茅台，2017年的销售毛利率为91.31%，而长生生物的销售毛利率达到了91.59%，比贵州茅台还高。

2017年时，长生生物的销售额为15.53亿元，净利润5.66亿元，这一年高俊芳家族以51亿元的身价位列吉林省富豪榜第3位，胡润百富榜第820位。

随着财富的增长，各种各样的社会荣誉也纷至沓来：吉林省政协委员、长春市人大代表、吉林省预防医学会第五届副会长、长春市工商联副主席……

高俊芳开始被业界称为“疫苗女王”，与韩刚君、杜伟民并列为中国疫苗行业“三巨头”。

高董的头衔相当亮眼

长生生物主打的产品包括水痘疫苗、甲肝疫苗、脑膜炎疫苗、流感疫苗、百白破联合疫苗和狂犬病疫苗等。

其中狂犬病疫苗的2017年度国内市场份额为23.19%，为全国第二位，并且也是公司最核心的产品，占总销售额的47.26%。

当然狂犬病疫苗的销售额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中国是人口大国，也是养犬大国，动物的嘴巴不好管，2017年全国因狂犬病死亡的人数有500多人，比死于煤矿事故的人数（375人）还多。

因此，2017年全国狂犬疫苗签发量超过8000万剂，也就是说有多达1600万人接种了狂犬疫苗，快顶得上一个欧洲中等国家的总人口了。

根据长生生物公开披露的信息，其生产狂犬疫苗的主要方式是Vero细胞法，具体办法是用非洲绿猴的肾细胞株作为狂犬病毒的培养基，在控制其毒性的基础上生产疫苗。

这种方法生产难度小，而且便宜，其成本为每支40到60元，但当然也有一些明显的不良反应，最常见的就是过敏，也有少部分人出现过发热、头晕和关节肿块等问题。

当年的高董意气风发

随着医学技术不断发展，到2010年代后期Vero细胞法已经逐步被更新的人二倍体细胞生产法所替代，这种方法的不良反应比较少，而且使用更加安全，当然成本会高一些。

要把技术上已经不那么先进的疫苗卖给防疫部门，这就让长生生物的销售代表和经销商们略感头疼了。

但是，只要有钱这都不算什么难事，根据长生生物披露的财报，其从2011年开始的6年累计销售费用高达12.63亿元。

其中2017年度销售费用为5.83亿元，占该公司总成本的60%左右，有4.42亿元为“推广服务费”，支付给了推广服务公司。

真的，这将近6亿元的销售费用都花到了哪里去着实是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如果把账单披露出来，恐怕在整个医药监管领域都会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2015年借壳上市时，长生生物曾经披露过其主要客户：四川省疾控中心、安徽省疾控中心、河北省疾控中心、云南省疾控中心、陕西省卫生厅、广东省疾控中心、浙江省疾控中心……

疫苗的背后都是经济利益

自此以后，长生生物对其客户信息就讳莫如深了，而这些客户每家的采购量都在千万元以上。

除此之外，这家公司还大量利用“会议营销”的新手段推广自己的产品。2017年全年的会议费用高达近7300万元。

当然推广费高了就意味着研发费用的缩减，2017年该公司投入研发的费用仅占营业收入的7.87%，约1.2亿元，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用于更新仓储设备。

问题在于疫苗不是油条粢饭小笼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其生产和储存、运输有着严格的国家标准，每个环节的技术和生化、物理条件都不能少，这也就导致了疫苗企业的固定成本相对比较高。

岂料为了降低成本和确保高利润率，高俊芳领导的长生生物开始在违规违法生产疫苗的道路上放飞自我，狂飙不止。

比如，擅自把疫苗生产过程中的“小罐发酵”改成了“大罐发酵”，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提高一次出品量，摊低固定成本，但疫苗生产过程极为精密，谁也不知道变更容器容量会造成什么样的不可控后果。

长生生物生产的问题疫苗

还有，公司在工艺变更中出现添加酶成分，估计也是为了提高单次产量，但同理，如果你知道要打到自己身上的疫苗里添加了一些别的东西，你还敢打吗？

学过基本生物常识的人都知道，酶是一种用于加快反应的催化剂，但如果酶添加过多可能会导致疫苗反应过快而失效。

用国家药监局的官方说法：这就是“编造生产记录和产品检验记录，随意变更工艺参数和设备”。

其实早在2005年时，一起看起来似乎是偶然的事故就已经给长生生物敲响了警钟：

这年山东青州市一名男子被狗咬伤后到卫生室注射了长生公司生产的狂犬疫苗，随后双眼几乎失明。

司法鉴定结果认为，该男子的症状与注射狂犬疫苗存在关联。

高董很忙

尽管长生生物为此卷入了一起官司还赔了不少钱，但一心规划着自己的商业版图的高董对此问题居然视而不见。

这也难怪，因为当时的高董很忙，忙着把自己的老公、儿子以及两个小姑子一股脑地塞进公司，让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成了长生生物的前十大股东之一。

2016年，“山东非法疫苗案”骤然爆雷，山东警方查获涉及24个省市，25种成人和儿童用的二类疫苗，案值高达5.7亿余元。

此案震惊全国，影响极为恶劣，继主犯庞红卫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之后，大批涉案企业被查处，其中包括一家名为“山东兆信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

经查，该公司涉嫌向无资质的单位和个人销售疫苗等生物制品，同时还向疾控中心、防疫站站长等卫生系统干部行贿，一时间声名狼藉。

事有凑巧，兆信公司系长生生物的前三大客户之一，年采购额近3000万元，2015年曾经采购了将近70万支疫苗。

无题

眼看事情就要牵扯到长生生物，神奇的事情却发生了：国家食药监总局在对查扣的长生生物狂犬病疫苗进行检验时发现，样品的有效性检验和异常毒性检查均“符合标准规定”。

这是上天赐给高董第二次拯救自己的机会，但可惜却被她弃之如敝履。

山东疫苗大案发生后第二年，国家食药监总局在药品检验中检出长生生物生产的儿童用百白破疫苗效价不符合规定，属于劣药，涉及的疫苗总数为25万多支，全部卖到了山东省。

由于其中一部分疫苗已经打到了孩子身上，此事在山东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可是真正的责任方长生生物依然太平无事。

岂止是无事，2018年7月6日长生公司还在烟台某高端酒店与山东省预防医学会、烟台市预防医学会等机构联合举办了《山东省2018年流感防控研讨会暨长生生物四价流感疫苗上市会议》。

这次会议上山东省各地、市、县、区的近300位疾控中心主任、科长和部分中国顶尖公共卫生学者悉数到会站台。

尽管波涛汹涌，高董依然稳坐钓鱼台

这拯救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依然被高董扔掉了，经历了多少次大风大浪都屹立不倒的高董，如今对自己的人脉关系和资源更加自信。

自己把车门亲手焊死还猛踩油门不松脚，长生生物的翻车自此进入倒计时。

就在高董和山东省卫生系统的大批干部、专家们在会议上讨论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时，一封来自于长生生物内部的实名举报信已经送到了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

7月15日，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通告，称在本局对长生生物生产现场的飞行检查中，该公司的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生产过程存在记录造假等严重违反《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药品GMP）的行为。

具体问题包括：使用不同批次原液勾兑进行产品分装；对原液勾兑后进行二次浓缩和纯化处理；个别批次产品使用超过规定有效期的原液生产成品制剂；虚假标注制剂产品生产日期……

网络是有记忆的，大家依稀记得2年之前，食药监总局的检查结果还认为长生生物的疫苗“没有问题”。

这一次事情真的闹大了，因为狂犬病的死亡率是接近100%，你被狗咬了之后打了救命的疫苗，结果疫苗可能是没用的。

黑疫苗实际上是黑了良心

简直是骇人听闻，丧心病狂。

国家药监局发布该通告四天之后，长生生物公告称，收到了吉林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针对上一次“百白破问题疫苗”事件下发的行政处罚决定书。

核心处罚意见有2条：第一，没收库存的疫苗186支；第二，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三倍罚款，合计344万元。

按照长生生物2017年净利润5.66亿元来算，344万元大约相当于公司2天的净利润。

说句不好听的，无效的狂犬病疫苗等于打一针要一条命，不把人命当人命，这么恶劣的事情结果你说罚2天利润完事，这是把人当傻子？

7月20日，中央第十一巡视组向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反馈了巡视意见，这意味着长生生物的罪行已经反映到了党中央、国务院的层面。

长生生物疫苗造假引发轩然大波

7月22日，国务院负责同志亲自批示：此次疫苗事件突破人的道德底线，必须给全国人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随后，国务院建立专项工作组，对长生生物进行立案调查。

由于违法违纪问题实在太大，高俊芳董事长不知投了多少钱财给自己编织的保护伞，至此终于兜不住了。

7月24日，山东、吉林两省的纪委监委、检察机关、公安机关相继投入工作，高俊芳等15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大批涉嫌违法犯罪的材料、证据被查获。

经查，自2014年1月至2018年7月，长春长生违法生产销售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共计748批，仅尚未销售的疫苗就有779万支，违法所得18.9亿元。

对这种道德沦丧的公司，就要罚到破产为止！2018年10月，有关部门对长生生物处以罚款72.12亿元，加上没收的违法所得，前后罚没款合计91亿多元。

随后长生生物股价开出60多个一字跌停，市值蒸发约226亿，高俊芳惨淡经营十余年的财富帝国在3个月内化为泡影。

当初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8月16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决定，对吉林省分管食品药品监管的副省长予以免职，对已经担任省政协副主席的前任分管副省长责令辞职。

要求长春市市长、市市场监管总局党组书记引咎辞职，还有前任市长、国家药监局局长等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国家卫计委分管药化注册管理的副主任被立案调查。

要求吉林省委、省政府、国家药监局向党中央、国务院作出深刻检查。

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事关国家发展和社会稳定，唯有加大处罚力度，让违法者倾家荡产，重典治理乱象，才能够给人民明明白白、说得过去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