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设广州,江苏设冀州,东晋南北朝地名为何这么乱

东效聊历史 2023-11-20 07:10:01

本文首发于《北京晚报》2023年11月18日

江南的会稽郡出现在敦煌,河北的冀州出现在江苏,远在南海边的广州出现在河南桐柏山,山东的兖州连续在豫 皖 苏 鲁 四 省 反 复“迁移”……一系列奇怪的人文地理现象,都出现在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读史时若不仔细辨别,很容易出现失误。这一“地名乱象”的背后,有着复杂的历史因素。

一 东晋首创 侨置州郡

查阅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历史,若不细察,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张冠李戴的谬误。比如南朝宋齐梁陈四代,宗室诸王常出镇大州,其中不乏到雍州担任刺史的。如《宋书》卷6《孝武帝纪》曾载,宋文帝刘义隆第三子刘骏被任命为“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荆州之襄阳竟陵南阳顺阳新野随六郡诸军事、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前面的一长串是指他统一掌握四州六郡军权,宁蛮校尉是指将军号,雍州刺史是正式官职,刘骏官邸要设在雍州。按一般理解,雍州范围大致在关中,约包括今天甘肃天水以东、陕西延安以南、河南三门峡以西、陕西汉中以北,州治在长安。但是,宋文帝时,长安是北魏地盘,宋文帝难道要儿子去送死吗?其实,此雍州非彼雍州。东晋南朝的雍州并不在关中,而在以襄阳为州治的一带区域,下辖南阳、顺阳、新野、随郡,在刘宋版图西北角。

下图即刘宋全图,仔细看,南北两个雍州遥遥相对。

东晋南朝大多数时段,雍州都是这样的状态,是普遍存在的侨置州郡县现象的代表。侨置现象始于晋元帝大兴三年(318),其时在首都建康设立怀德县。县中又设县,为什么呢?原来晋元帝南下时,瑯琊(今山东临沂)王氏率领本地大批族人和百姓跟随南下,单是与瑯琊王关系密切的便有千余家,晋元帝看在王导、王敦拥立之功以及乡土情谊的面子上,县中设县,让这千余家瑯琊人在此安居。因此举寓有侨迁南方之意,故称之为侨置。晋元帝一开此例,后来东晋诸帝都大规模推行,把沦丧入北方十六国的州郡大规模地侨置于南方,幽、并、冀、雍、梁、司、豫、兖、青、徐等都挪了过来。侨置雍州于襄阳就属于这种情况。

  南朝无法通过武力夺回北方故土,只能一直沿用侨置政策,充满耻辱性。其中代表范例,就是冀州的“流浪”。冀州实际在今河北衡水冀州区,西晋灭亡后,冀州全部沦丧。东晋末期,刘裕发动北伐,一度攻下山东大部地区,便把冀州侨立于历城(今山东济南),这是南朝的冀州距离真冀州最近的一次。后来刘裕儿孙不争气,失掉山东,宋文帝在元嘉二十年(443)把冀州南撤到彭城(今江苏徐州)。刘宋末年,皇室大乱,徐州守将薛安都举城投降北魏,冀州不得不再次南撤,退到了朐山(今江苏连云港)。下图即南齐时东部诸州地图,冀州缩在东海边上,殊为可笑。

这时已经没有冀州流民需要安置,设置冀州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南齐时仍延续此置,《南齐书》不无揶揄地说:“郡县十无八九,但有名存,案《宋志》自知也。”没有再去记载侨置冀州有几个郡几个县,《南齐书》作者萧子显是南齐皇族子弟,尽管是自家江山,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写,实在太丢人了。

为什么拼着被北朝耻笑还要这么干呢?有两重需求。一方面,东晋和南朝都标榜自己是汉魏以来正朔所在,不承认北方胡人政权的合法性,但人家又凭借强大武力夺取你的土地,东晋南朝在尴尬的现实面前只好打肿脸充胖子,把沦丧的北方州郡搬到南方以宣示对天下疆土的合法拥有权。

此现象自东晋南渡(316年)直到隋灭南陈(589年)一直存在,侨置郡县给实际郡县管理、登记带来无穷麻烦。另一重原因则是实际经济政治利益导致。东晋初大批中原流民涌入南方,他们无土地容身,无田产供生存,政府只好随流民所在之地,以侨置之策暂时使其安定下来,还给予他们特殊的身份,即历史上著名的“黄白籍”现象,北方流民持白籍,免除大部分赋役,南方本地人持黄籍,承担正规赋役。这种优待政策的首要受益者自然是以王导、谢安这样的大家族,但普通民众多少也受了益减轻了负担,客观来看确实发挥出安置流民、减少动乱的重要社会功能。

二 北朝模仿 更有过之

北方五胡建立的政权,固然武德充沛占尽优势,但在文化、制度、伦理等方面却又不得不向汉魏制度学习,东晋南朝侨置州郡这种不得已的办法,也被北朝诸国学了去。

起初自然也有安置流民的意图。不过北朝流民不像南朝那样动辄大规模自发迁徙,大多是军事征服后的强迫迁移,比如北魏设置的平齐、平凉二郡。北魏消灭西域北凉政权、攻占齐地后,把这两个地区的豪强和部分老百姓强制迁徙到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附近,为安抚他们,专门设置了平齐、平凉二郡。这个平凉与甘肃平凉没有任何关系,纯系北魏为了宣示威武而设置。有意思的是,北魏还侨置过一个空前绝后的县:朝鲜县。北魏太武帝延和元年(432)把原属古乐浪郡的朝鲜县侨置到肥如县(今河北卢龙),用来招揽高句丽之人来降。当时北魏没有把辽东方向作为主要征服方向,辽水以东没有军事存在,只能把朝鲜县弄到境内过过干瘾。

北朝的南部边境线上,出于争夺法统的考虑,也逐渐侨置南方的州郡,例如荆州、郢州、益州、湘州、扬州、广州、交州等州郡,这些地方北朝从未控制过,但都陆续出现在其州郡序列中,荆州最为典型。

早在北魏太武帝太延五年(439),就在上洛城(今陕西商洛)设立了荆州,其意在于宣示对南方征讨的欲望。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后,不断发动南征,夺取了真正的荆州部分郡县,于是在太和十一年(487)裁撤了侨立的上洛荆州,把荆州建制区推到真荆州。真荆州原统二十三个郡和侯国,北起襄汉,南到三湘,地域极其广大。北魏只夺占了最北部的南阳、顺阳两郡,不足以支持起大州的架子,为了勉强使之与南朝对等,北魏拆东墙补西墙,把现今河南、陕西境内与南阳临近的几十个县划过来,凑起一个统八郡四十一县的小荆州,与古荆州一百六十九县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宋魏双方如同政治骂街,你在南方弄一个假雍州恶心我,我就设一个假荆州恶心你,一南一北两个荆州大眼瞪小眼,煞为奇观。

不过荆州的混乱还不止于此。472年北魏接纳刘宋边民设置了东荆州(在今河南泌阳),东西魏分裂后,535年左右东魏在今河南汝州设置了北荆州。搞这么多荆州,意义就在于宣示自己才是天下正统,也就是古代政治伦理中的“备职方”,国家版图缺失,职方不全,法统正义性就不充分。三、四个荆州的乱象,直到北周、隋相继消灭萧梁在荆州的小朝廷和北齐,几个荆州才彻底“去伪存真”,回归真正的荆州所在地。

北方流民问题不突出,侨置郡县多出于政治考虑,北方五胡国家设立侨州侨郡虽然繁多混乱,比南朝混乱难记犹有过之,但总体来讲侨置的南方州郡,再乱也有基本原则,要么与南朝隔界相对,比如河南方向的豫州和荆州,山东的青州,江淮之间的北扬州,出界不远就是南朝顶着北朝大门设置的州郡。要么基本按照天下四方的基本方位,如北朝广州设置鲁阳(今河南鲁山),真广州在天下极南之地,侨广州便在北朝的极南之地,倒也不是胡乱设置一气。但有些侨州确实太荒诞,比如文首提到位于敦煌的会稽郡,这是李氏西凉政权设置的,虽说也有安置从南方因各种原因流徙过来的老百姓的考虑,但把会稽设于敦煌,风马牛不相及,多少也有一些李凉政权对比西域诸胡所立小国,自我标榜出来的政治优越感。

三 八个兖州 各有缘由

“八个兖州”现象是侨置州郡导致行政区划混乱的一个缩影。真兖州在今山东省济宁市,但因东晋、南北朝长期战乱,兖州竟然出现了八个。

西晋灭亡后兖州全部沦入后赵之手,东晋侨置了兖州,其治所先后在盱眙、京口、广陵(今江苏扬州)等地徘徊,总体上驻节广陵时间最长,南朝称之为南兖州。刘宋初年,刘裕北伐一度占据真兖州,把兖州州治移到东郡滑台城(今河南滑县)。该城为黄河四大镇城,便于控遏军事防线,故将兖州设立于此。此地在真兖州之西,故称西兖州。元嘉北伐失利后,滑台城被北魏攻陷,刘宋不得不把兖州州城迁回瑕丘(即真兖州之旧治),与西兖州并立,称之为东兖州。到南齐时,因丢掉淮北土地,北方流民南下,南齐在淮阴侨置了一个北兖州,只有一个郡四个县。如此,东晋南朝拥有了东西南北四个兖州。

北朝也跟着起哄,北魏占据真兖州后正式立兖州于瑕丘,又因军事征服不断南进,相继在定陶(今山东菏泽定陶区)侨立西兖州,在谯郡(今安徽亳州)侨立南兖州。东西魏分裂后,东魏又在陈留(今河南开封)设立了南兖州。至此,北朝也陆续拥有真兖州、西兖州、两个南兖州,共四个兖州。南北双方共计设立八个兖州,这在中国行政区划历史上,算得上蔚为大观了。读史者若不细察兖州历史变迁,很容易出现谬误。

北魏末年大战乱大分裂,北方分裂为东、西魏,两家为了争夺法统正义性,一方面大打出手,从建国打到灭国,必欲消灭对方而后快;另一方面就是借各种时机拼命宣示自己的正义性,侨置州郡即其中一种手段。东魏实力强于西魏,但因撵走北魏末帝孝武帝而导致正义性不如西魏,故而侨立州郡比西魏更泛滥,不仅沿边诸州全都顶着敌国大门设立侨州,连远在西魏深远腹地的灵州也侨置过来,西魏实际执政者丞相宇文泰的发家之地夏州也侨置于东魏境内,尤其这个西夏州不与别州相同,故意冠以西字,带有一股鄙视宇文泰不是正统的意味。不过,北方胡族政权总归比南朝清简尚实,为避免实际管理中的混乱,十六国北魏以来广置侨州的趋势总体来说有所收减,西魏北周侨立于本境的东方州只有八个,大多在山西境内,这里是两魏周齐对抗最激烈的前线,侨州立于此有利于军事活动。

南方侨立现象依然故我,不嫌麻烦,不怕混乱,大部分出于顽强的正统观念。研究者曾对比引证过一段有意思的故事。

南宋与金对峙时,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绍兴八年(1138)都有人向皇帝建议,在浙西、荆襄、淮南等处,效仿东晋南朝侨置两河、西北州郡,“以处归正之民”,但均被宋高宗拒绝。什么原因呢?两宋屈事辽夏金,称臣纳贡,逆来顺受,举行一次北伐就要积攒多少年勇气,大多数时间默默忍受北方的欺负,哪里敢主动宣示正统撩拨北国呢?

东晋南朝时完全不是这番模样,东晋因五胡杀了西晋皇帝立志不与刘渊、石勒通使,与北朝一直处于敌国交战状态,东晋一百多年坚持不断地北伐,创造出末年疆域远大于开国疆域的奇观——东晋初划江而守,至东晋末已推进至黄河沿线。其后宋齐梁陈有了条件就北伐,刘裕打进长安、桓温光复洛阳、陈庆之七千白袍大破北魏,都是南朝永不坠落的旗帜。东晋南朝实力虽然弱于北朝,但在精神气质上始终与北朝等量齐观。在旺盛的精神加持下,侨置州郡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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