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选妃前,我被人下毒,在小巷失身给护卫段鸣。
我以为段鸣对我有恩,认命下嫁段家。
婚后段鸣在我的扶持下功成名就。
在他受封大将军那日,却有乞丐找上门,大言不惭:
「我可是将军夫人婚前偷腥的情郎!」
我让段鸣驱赶他们,段鸣却恶劣地笑起来:
「当年在小巷里欺辱你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这三个乞丐!」
「我只是在那日捡个尸,没想到白得这等荣华富贵!」
我获知真相,怒火攻心,拔下发簪要杀了他,却被他推下高台。
剧痛中,我看到自己被那群乞丐包围,而段鸣正搂着他的小青梅冷眼旁观。
我含恨而死,再睁眼,却重生回被下药的那一晚。
我正在小巷里,浑身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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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识到自己重生回来的这一刻,我立刻拔下发簪用力刺中自己的大腿!
我身体里的情毒叫仙人淫。
这药一旦发作,就算是无欲无求的神仙,都会完全沦为原始欲望的奴隶。
只有剧痛能让我保持短暂的清醒。
否则我就会像前世那样,瘫倒在巷子里,连欺辱我的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迷乱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夜风中,我敏锐地捕捉到另一道声音——那是男人压抑的喘息。
前世我失身后,浑身狼狈地晕倒在巷子里。
是沈家的看门护卫段鸣先找到了我。
他抱着衣衫不整、浑身不堪的我招摇过市,穿过人群回到沈家。
这一路下来,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商沈家的独女沈清枝,昨夜与看家的护卫在小巷里苟合。
在这一夜之前,我还是太子妃的得力人选。
这一夜之后,我成了与下人偷情的荡妇。
那段时日,一段白绫就摆在我卧房的桌上。
我时刻想着自绝以保全家族名声。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直到那一日,太子裴渊忽然带着太医造访。
他推开房门,带进来一束久违的日光,晃了我几乎哭瞎的眼睛。
裴渊问我:「姑娘那夜、可见过孤?」
我那时羞愧至极,隔着重重纱帐,还得记着君臣之礼,低头恭敬道:
「太子殿下金枝玉叶,臣女未曾见过,不敢冒认。」
隔着纱帐,我似乎听到太子殿下轻轻一叹:
「姑娘珍重,女子的贞洁本不在裙下,切勿自轻自贱。」
太子拿走了桌上白绫,留下了太医为我调养身体。
那时我只以为太子殿下人好。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晚,太子也被人算计中药,在那小巷里苦熬一整夜。
他听说沈家千金在同一个小巷被人玷污,便怀疑是他失态犯下的错事。
所以特地造访沈家,为求一个答案。
他从街上听闻我那日的狼狈,还特意带了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
最后再三求证,才知那晚并不是他。
眼下,我盯着眼前那一堆柴火。
前世的屈辱历历在目,我记不清那些男人的模样,只清楚地记得自己被人按在一堆木柴上蹂躏。
在那三个乞丐和段鸣找来前,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仙人淫歹毒至极,我双腿发软,身体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块。
此刻眼前如果出现任何一个雄性,我只怕都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又扎破了左腿,用剧痛刺激身体潜能,循着那道喘息声跌跌撞撞地跑去。
本以为会很难找,没想到仅一墙之隔。
冷白的月光下,一身矜贵华服的男人靠在墙上,清俊的脸庞泛着薄薄的红晕,白皙的颈骨难耐地仰起。
我如见救星。
如果今夜一定要失去什么,至少我要自己选!此刻就是我改命的唯一机会!
我一个饿虎扑食直接扑进男人怀里!
最后一丝清醒只认清了他衣领上的皇室龙纹。
我彻底安心。
混乱中,我摸索着推开小巷里一间柴房的门,好避开那群乞丐。
接下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紧紧锢住我的身躯,我也放任自己在药性下融化为一摊春水。
我们就像彼此得救的干柴烈火,互相拥抱,在彼此的身体里燃烧。
2
我再次醒来,一块布满咬痕、抓痕却健硕白皙的肌肉填了我满眼。
我鬼使神差地上手回味无穷地摸了一把。
没想到那块肌肉忽然发出了惊恐的声音:「放肆!!」
我猛然清醒过来,抬眸一看,太子殿下一脸「被欺负」后惊悚又愤怒的模样。
我反应极快,立刻恶人先告状:
「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太子拧眉:「你不认识孤?!狡猾!你我在宫宴上分明见过!」
我当然认得太子。
前世直到婚后许久我才知道,选妃前那场宫宴上,裴渊唯独多看了我两眼。
想来正是那两眼,让华音公主注意到了我。
我娘说过,仙人淫是西域进贡给皇帝用于调教嫔妃的床笫之药。
这样的药,只有公主能拿到。
公主赏赐给我的酒,一定有问题。
段鸣只是我家的一个护卫,如果没有公主在背后授意,谁敢在皇城脚下侵犯一个贵女?
我最大的敌人可能来自皇宫,所以,这一世只有攀附东宫,我才有生存的机会!
昨夜已经成功了第一步,现在我要做的,是打消太子的疑心。
宫宴上我与一众贵女坐在下座,始终垂眸低眼,不敢冒犯天家威严。
因此就算我现在抵赖说不认得太子,也很合理,并会让太子觉得我十分纯情万分无辜。
「你是哪来的歹人!还敢冒充太子!」
我说着蜷缩起来抹起眼泪大哭:
「你欺负我就算了,还敢顶着太子殿下的名义!我最喜欢的就是太子殿下,你让我一点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哭得好委屈,都快把这破柴房的屋顶给震下来。
柴房外冲进来几个高大的侍卫,看装扮是东宫的人:「殿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裴渊正被我的眼泪淹得手足无措:
「喂!别哭了!我真是太子!他们可以做证!」
我撒泼大喊:「你才不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像狗一样啃人!」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怎么会像你这样一脸浪荡!」
「太子殿下是我的盖世英雄,怎么会是你这样的登徒子!」
那群侍卫亲眼看到原本恼怒的太子殿下,被这一声声「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盖世英雄」砸得嘴角上扬。
「这是东宫令牌。」
一枚金灿灿的金牌放大在我的泪眼前。
裴渊嘴角难压:「这下你总信了吧?!」
东宫侍卫也帮腔:「这位就是姑娘口中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盖世英雄——太子殿下!」
我一下止住哭声,想摸那枚金牌,裴渊却抽了手让我扑空。
紧接着他忽然握住我的脉搏,片刻后眉头紧锁:
「你,也被下药了?」
当今太子骁勇善战,精通医术,曾在战场上救治负伤的无名小卒,而被百姓称赞仁义。
我只需要乖乖让他摸上脉搏,然后装出胆战心惊:
「太子殿下要杀了我吗?」
裴渊松开了我的手腕,凭他的医术,一定能看出我中的是什么药。
而那味药八成出自宫里。
他猜到我也只是被宫中贵人摆布的可怜人而已。
这时我再退一步:「殿下放心,臣女虽仰慕您,却不敢肖想东宫。」
我拢着衣袍,倔强地起身:
「昨夜之事,我谁都不会说,殿下不必为难。」
说罢,我脚步虚浮地走出门外。
太子竟真的也没有来拦我——狗男人!
我刻意扯下衣袖,掉了一枚玉佩在他眼前。
那枚玉佩刻着沈家家纹。
更刻着——我的闺中小字。
3
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能让太子看出我有半点留恋他的意思,否则,我在他眼里就会沦为俗套的猎物。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巷,衣裙染血,腿上的伤隐隐作痛。
小巷的尽头,却是段鸣。
他找到我时,明显大喜若狂,立刻朝我飞奔而来。
我因为失血和昨夜疲累,没能反抗就晕倒在他怀里。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家里闺房的床上。
我爹脸色铁青,我娘哭得眼睛发红。
段鸣正抽自己巴掌,嘴上说着:
「昨夜我看小姐中了情毒,若不能阴阳调和,小姐必会丧命,属下这才失了分寸!」
「我是真心喜欢小姐想保护小姐,小姐若不介意,属下愿意求娶小姐做我的正妻!」
他以为我在药的作用下记忆全失,所以撒谎撒得理直气壮。
我虚弱地反问:「你说什么?」
段鸣握紧我的手,笃定地说:
「小姐忘了吗?昨夜小姐中了情毒,见到属下就往属下怀里钻,属下逼不得已,只能帮小姐您阴阳调和啊!」
他眼神黏腻地盯着我,似在提醒,更像是警告:
「小姐,您右边肩膀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昨夜缠绵时,属下看得很清楚,终生难忘小姐风姿。」
4
段鸣跪在我的床前,一边狠抽自己巴掌,一边眼泪横流地倾诉他昨夜的无奈与失礼,悔恨与爱慕。
他如此自责,倒让我爹娘不好处置他。
房内的府医也帮着佐证:「小姐昨夜确实是中了一种诡异的情毒,如果不能及时疏解,必会浑身血液倒流而亡。」
前世也是如此,有府医做证,而我对那夜的记忆全失。
爹娘咬牙无奈:「所以段鸣对你,的确是救命之恩。」
商人地位低下,即使沈家已是皇商首富,在名利场中始终低人一等。
我与太子年岁相仿,爹娘精心培养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入选东宫,有个好前程。
一切都毁在了昨夜,毁在了一个看门的护卫手里。
爹爹一夜白了头,第二日便去东宫告罪。
我已在选妃名单中,此事如果处理不好,便有挑衅东宫、蔑视皇权之嫌。
东宫没有苛责,太子也亲自登门,让我不要寻死,好好活下去。
段鸣那几日一直跪在我家院子里,看似认错,实则是逼婚。
女子失了贞洁,便也失去了对自己人生的操纵权。
最终,我背负着段鸣的救命之恩,认命下嫁段家。
看似下嫁,实则是段鸣入赘,他带着他那粗鲁的老娘住进沈家大宅。
一个下人一夜跃升姑爷,享尽沈家三代皇商积累的荣华富贵。
我是沈家独女,既没了东宫的前程,爹娘只能认命,倾尽沈家人脉帮扶段鸣仕途。
金山银山在前面开道,三年后,段鸣终于靠着剿匪之功,获封从四品明威将军。
他本不是才子英雄的天资,这已是沈家托举的极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爹娘只盼着他能待我好。
可段鸣功成名就的那一日,就找来了那三个乞丐。
三个乞丐见到我便大喊:「我们可是将军夫人婚前偷腥的情郎!」
他们张着恶臭的嘴,咧着发黑的牙,肆无忌惮地当众嘲弄我。
我本以为这是闹事的疯子,让段鸣驱逐他们。
段鸣却忽然变脸,恶劣地笑道:
「为何要赶他们走?他们说得没错,这三个乞丐,不仅是娘子的情郎,还是我与娘子的媒人呢!」
「你说什么?!」
「那药不愧是西域来的,三年了,娘子还被蒙在鼓里。」
段鸣当着我爹娘的面,明目张胆地说:
「那一晚欺辱娘子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这三个乞丐!」
他回味道:「娘子那时真是香艳,若不是被乞丐碰过我嫌脏,那日倒也勉强能下口,毕竟在那条小巷里,有谁会知道呢?」
「岳父岳母,你们竟然真把我当救命恩人。」
段鸣抖了抖身上的将军铠甲,威风十足:
「其实我不过是在那个清晨,捡了小姐的尸而已!」
「却让小姐这样的贵女下嫁我为妻,还白得这等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爹爹获知当年真相,当即气血攻心,吐血暴毙。
娘亲想与段鸣同归于尽,却被段鸣推倒在桌角前,磕得头破血流。
我浑身发冷,拔下发簪要与段鸣同归于尽,却被他一脚踹下高台,摔得浑身是血。
濒死时,我看到那三个乞丐朝我围了过来。
那一晚的记忆如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划过。
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啃咬我的肌肤,在雾气中濡湿我的周身。
我近乎崩溃地哀号尖叫,段鸣搂过他一早养在外面的青梅冷眼看着。
那一日,段鸣对外说,他外出剿匪归来,发现娘子与乞丐偷情,丑事败露,娘子发疯害死了亲生父母,段鸣这才失手杀了我。
那时朝堂衰败,内忧外患,府衙没落,这等荒唐的谎言竟也没有人深究。
于是段鸣既受了官职,又名正言顺地得到了沈家三代积累的家产。
他搂着他的小青梅,带着他的老娘,踩着我的尸体,把沈家牌匾换成了「段府」,他成了沈家的「新主人」。
前世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并且轮番在我重生后上演。
眼下,我娘听了府医的话,果然和上一世一样,含泪无奈劝我:
「清枝,事已至此,你也不能怪段鸣,认命吧。」
「此事街上已经传开。」
爹爹神情凝重:「嫁给段鸣,便说你们早有婚约,至少名正言顺,爹爹再去东宫告罪,太子仁厚,想必不会苛责。」
「若不如此,便是你在选妃前与……」
爹咬牙切齿:「与护卫偷情苟合!于礼法不合,更是挑衅东宫,蔑视储君,是欺君重罪,要诛九族的!」
爹娘并不知,昨晚与我「偷情」的就是东宫那位太子殿下。
段鸣以为自己势在必得,他双目发着精光,贪婪地抓着我的手:
「小姐,为了九族考虑,只能委屈你,下嫁给我了!」
5
爹娘所言句句在理。
段鸣,或者说他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吃定了沈家会为顾全大局而忍气吞声。
段鸣也成竹在胸,却还在装:
「小姐,属下当真是无心之失,小姐如果生气,就给属下一刀,属下绝不反抗!」
我盯着段鸣这副虚伪嘴脸,忽然温柔地笑开:
「段护卫,大夫都说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舍得杀救命恩人呢?」
我抬手,抚上段鸣的脸,娇声唤他:
「不过段郎,你昨夜弄疼我了,我要罚你几板子,你认不认?」
我的容貌在京城是一等一的,段鸣为我这几句温言软语痴迷,当即点头如捣蒜:
「我愿意受罚,只要小姐能消气!」
他以为这是女儿家的小脾气,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吃点无伤大雅的苦头哄哄美人,当然心甘情愿。
爹娘没有干涉我。
段鸣被人带到了院子里,他仰躺着,被其他护卫绑上了四肢。
他觉得奇怪:
「不是打板子吗?为何让我这样躺着。」
我撑着酸痛的腰与腿,走到他身边,用匕首的刀面拍了拍段鸣的侧脸,依旧声音温柔:
「因为我要亲自给段郎点教训啊!」
段鸣以为我在跟他调情,还痴痴地笑了起来。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我的刀从他的脸上,一路滑到他的喉结、心口、腹部。
最后落到了他胯间那点小小的起伏上。
段鸣慌了:「小姐,你要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给你一刀你也愿意受着吗?」
我扯着嘴角冰冷一笑,忽然照着他双腿之间手起刀落!
血四溅而起!一道尖锐的哀号惨叫响彻沈府上空!
片刻后,沈府门口扔出一个男人和一团不堪入目的血肉。
男人胯间鲜血横流,痛得在地上痉挛惨叫。
有路人眼尖:「哟,新鲜的太监!」
我走到门外,对看热闹的众人道:
「这只看家护院的狗,敢来攀咬主人家清白,这就是下场!」
段鸣痛得脸色惨白,愤恨地瞪向我:「你、你这个脏了身子的贱人!」
我捻着那把阉他的刀,嫌弃地扔在地上:
「你才是脏、东、西!」
我一刀阉了段鸣的子孙根。
当然,这一刀我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
但他死了,我还怎么钓出幕后之人?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神色异样,匆忙跑开,大概是去报信了。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丫鬟来报:
「段鸣被人拖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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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日,京城舆论沸沸扬扬。
有说沈家千金被看门护卫下药玷污,才恼羞成怒当众阉了护卫。
也有说沈家千金偷情后,对看门护卫卸磨杀驴的。
诸多流言,最终落点无非是骂一句:「无论如何,这沈家千金是失了贞节,该一段白绫吊死才能成全体面!」
再赞一句:「那姓段的护卫真乃吾辈楷模!区区看门下人却尝到了皇商首富的独女!就算是被阉了他也算赚到了!」
爹娘已经明令禁止下人嚼舌到我跟前,但这些流言还是传进了我的耳朵。
沈家年纪最大的族老。还特意着人往我面前送了一段白绫,其中含义不用明说。
我看着那段三尺白绫,前世我当真想过寻死。
可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爱我护我,为我计深远,我不忍丢下他们孤苦终老,最后只能忍气吞声下嫁,最后却害了全家。
这一世,我将那段白绫亲手收进箱子里——该被绞死的,另有其人!
人人都以为我活不下去了,可我积极配合大夫,调养自己的身体。
比起上一世残破的身躯,这一次,只有腿上我亲手扎破的伤口严重些。
大夫看过我的脉,委婉提醒我切勿纵欲。
仙人淫的药效歹毒就歹毒在发作一次,中药者就可能为此耗费十倍精血,使其身体虚弱数月。
但大夫给我开的药,却在三天内将我的气血补了回来。
某一日我带着好奇拨开纱帐一角,才认出给我调养身体的并不是寻常大夫,而是太医院的妇科千金圣手女医李常玉。
李常玉是女医之首,只为宫中贵人请脉。
能请得到李太医,前世今生,都只有储君裴渊一人。
「是太子让你来的?」
李太医没有否认:「殿下让姑娘你保重身体。」
既是熟人,我干脆拨开纱帐。
李太医见我神清气爽,欣慰笑道:「太子让我来,是怕你寻死,如今看姑娘这等红润饱满的气色,便知这道坎儿姑娘能越得过去。」
我淡然道:「贞节不过是世人强加的枷锁,我要做的是挣开这重枷锁,而不是在枷锁之上再给自己加一段白绫。」
李女医道:「姑娘想得开极好,可怜那林家小姐,被山匪掳去一夜,回来便悬梁自尽,我赶到时,众人却在骂。」
我拧眉:「骂什么?」
「骂那林家小姐死得太晚,应当在受辱后立刻自缢明志,而非回了林府再死。」
「十七岁的少女,生前不幸,死后还要被亲族骂一句『死在家里,污了林家门楣体面』。」
李常玉长叹一声,目中满是悲悯惋惜,还有施救不及的自责。
前世我那破败的身体,也是李常玉治好的。
她甚至委婉提醒过,那种伤不似一人所为。
那时我被段鸣蒙蔽,根本没有细想,也不敢细想。
李常玉大概是怕我像林小姐那样寻死,因此也不敢全部点明。
换过药后,我抓着李常玉问:「太子殿下,可有说什么?」
「除了叮嘱你好好养伤,倒没有其他话。」
我嘴角一撇——狗男人。
我重生的时机太过微妙,像是老天有意再耍我一次。
在那一夜「栽赃」太子是我唯一的选择。
局面太过被动,我的赌注有一半下在太子身上。
李常玉反问我:「姑娘可有话要我带给太子?」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欲擒故纵的伎俩,我也不是不会。
李常玉一笑:「这话我给你带到太子面前。」
太医走后,娘亲又进来看我,她实在忍不住又问:
「枝儿,你告诉娘亲,那夜到底是谁?」
「娘,我的确被人破了身子,但那人绝对不是段鸣。」
「那究竟是谁?你被何人下药,何人玷污,都不肯细说。枝儿,事已至此,你要告诉爹娘,好让我们给你谋条生路啊!」
娘的话音刚落,丫鬟跌跌撞撞地跑来通报:
「夫人,小姐!不好了!华音公主凤驾到府,段鸣也跟着回来了!」
我反扣住母亲手腕:「娘,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答案。」
「那个男人,今天也一定会上门来认的!」
7
这件事情闹到皇宫,我一点也不意外。
选妃前失贞有挑衅皇室、蔑视储君之嫌。
因此,华音公主打着这个旗号来沈家问罪,实在合情合理。
公主端坐在凤驾上,沈家众人跪迎。
「免礼。」
两字落地,我才敢起身抬眸望向公主。
这是我与华音公主见的第二面。
十日前在宫宴上,公主赏了我一杯佳酿,我谢恩时,匆忙见了公主第一面。
此刻我仔细打量公主。
她年华三十。
大启的公主,有与臣子联姻的,也有远嫁和亲的,大多在二十之前就定下婚事。
唯独华音公主到了这个年岁还未嫁人,元德帝也并不着急,催嫁公主的奏折每每被皇帝无视。
公主容貌艳丽无方,周身锦缎华袍,簪金戴玉,斜倚在步辇上,像一朵颓唐厌世的艳牡丹。
被阉不久的段鸣佝偻着腰背,尖声道:
「公主!沈清枝选妃前与我在小巷私会偷情,事情败露后对我下了毒手,她想高攀东宫,欺瞒太子欺瞒圣上!快诛杀她九族!为我做主啊!!」
男人少了那根东西,心态必然扭曲,他没工夫再扮假痴情,只想立刻弄死我。
公主抬眸:「沈清枝,你可知罪?」
我反问:「被人陷害下药,我也是受害者,敢问公主,我何罪之有?」
公主毫不心虚,我在她眼里犹如蝼蚁,就算逼死我,她也只会觉得有趣、好玩。
「本宫不管其中的弯弯绕绕,选妃前你与男人苟合私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光这一点,本公主就能治你死罪!」
她一抬手,两个宫女上前,一人捧着一段大红色的婚绫,一人捧着一段惨白色的白绫。
「你只有两条路,要么认命下嫁段鸣,本公主亲自为你们主持婚事。」
「要么一脖子吊死,以全贞节体面!」
爹娘跪地求饶:「公主开恩!段鸣如今已是太监,如何能够婚娶!」
「太监怎么了?」
公主笑得天真又残忍:「太监也可以对食啊!只是少了床笫间的乐趣,要辛苦沈小姐忍一忍。」
有公主撑腰,段鸣得意起来:
「我成了太监还不是被你们害的!沈清枝,你断我子孙根,下半辈子,轮到你来服侍我了!!」
「我不嫁!」
我铿锵有力地反抗:「段鸣的卖身契还在我沈家手里,大启律法规定,奴仆有错,主人家可自行责罚!」
「有大过者,不必经府衙,内宅即可杖杀!」
「段鸣只要敢进我沈家的门,就算有你公主府作保,我也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8
「沈清枝,你敢违抗本公主命令!!」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提醒公主,大启律法乃历朝先祖所定,公主不该违拗祖先之意,否则只怕落人口舌!」
华音绷直了上半身,艳丽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怒意,忽而她笑起来: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既然你不肯嫁,那就选第二条路。」
那段白绫被捧到我眼底下。
「你自己也承认,那晚已经失身。」
「按大启律法,选妃前秀女失贞,视同蔑视皇室!」
「父皇也亲口说过,女子失贞,该以白绫自绝以示贞烈!」
这原本只是私刑。
在位的元德帝当年登基时,却将这等私刑直接定成了铁律——女子失贞,在这群上位者眼里,简直形同杀人纵火那般十恶不赦。
我用律法反驳公主,公主同样用律法压我一头:「何况你是与奸夫私会,罪加一等!」
「数罪同论,本公主赐你一段白绫,留你全尸!」
「段鸣,送你家小姐一程!」
段鸣终于抓到机会报复,他用力扯着白绫两端,一步一步逼近我。
爹娘跪在地上,求公主饶我一命,却被侍卫扣押按在地上。
我想躲开,双手却被两个粗壮的嬷嬷反剪,其中一个抓着我的发髻,逼我仰头等着那段白绫。
「小姐何等清高啊,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段鸣抓着白绫,目光阴狠:「不把你的脖子勒断,我就不姓段!」
千钧一发之际,我大喊:
「你不能杀我!我怀孕了!!」
华音公主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哪根脊梁骨,忽然大笑起来,眼底却流出更大的戾气:
「怀孕又如何!你以为本公主会可怜你一尸两命吗!有了野种就更该死!!」
「我腹中不是野种,是皇室子孙!」
「你说什么?!」
「公主不是想知道,那晚是谁动的我吗?」
我在公主的注视下高声道:
「那晚与我共度良宵的——是太子殿下!是当朝储君裴渊!!」
9
众人惊在原地,我爹娘更是张圆了嘴巴。
段鸣急了眼:「这个女人疯了!竟然敢臆想太子!那晚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我看着公主惊愕的面容,与她对峙:
「好巧,那一晚太子殿下也中药沦落小巷,公主应该最清楚吧?」
公主脸色微白——药是她下的,她当然最清楚!
我怒斥那两个嬷嬷:
「我腹中有皇室子孙,你们谁敢动我?」
两个嬷嬷被吓得松了手劲,我立刻趁机挣脱她们的桎梏。
我气势十足,其实内心发虚。
我当然没有怀孕,这只是无奈之下的拖延之策。
这个谎言如此脆弱,稍加思考就会露出致命破绽。
让我没想到的是,看出此事破绽的不是那些老道的嬷嬷,却是未出阁的华音公主。
「……沈清枝,此事发生不过十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孕?!」
「来人,把上她的脉搏看看是真是假!」
公主身边随行的太医上前凑近我:「沈姑娘,请把手给我看看。」
我在袖下紧紧攥住掌心。
太医催促:「是否有孕,我一摸脉象便知。沈姑娘,请伸手。」
「为何不敢伸手?你心虚了!」
段鸣步步紧逼:「我早说了,沈清枝想当太子妃想疯了!竟还臆想自己怀了太子的孩子!可笑,这个女疯子!快勒死她!!」
太医再催:「沈姑娘,请伸手!!」
只要太医摸上我的脉搏,这个谎言就会被戳破。
手上的牌已经出完,我望向门口,始终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请姑娘自己把袖口挽起来。」
无奈之下,我低头卷起右手衣袖,肌肤下的血脉暴露在微冷的凉风中。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切中了我的手腕。
我浑身一震,以为谎言要被揭穿,却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笑着道:
「还真怀了。」
我猛地抬头,以为自己遇上庸医了,抬眸撞见的却是裴渊那张丰神俊朗的脸。
他的大手正紧紧包裹着我的手腕。
那太医早被太子甩在身后,原本被公主的人包围的沈府,此刻站满了东宫侍卫。
裴渊摸着我的脉搏,笑得肆意张扬:
「挺有本事啊,沈枝枝。」
枝枝,我的闺中小字。
我浑身冷汗倒流,乍然松一口气,咬牙暗骂——来得真是时候啊,狗太子!!
10
裴渊当然看得出我没有怀孕。
他的手从我的脉搏移到手腕,再移到我掌心,修长的手指强势入侵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继而牵着我的手高举在华音公主面前:
「那晚与沈清枝酒后夜会的是孤,沈清枝腹中也的确有了孤的孩子。」
裴渊张扬不羁地说:
「皇姐若有异议,上道折子盖上公主印,送到东宫,孤有空自会批阅。」
裴渊是皇后嫡出的储君,出身正统尊贵不说,他十五岁带兵平定边境北狄之患,为大启收复十三座城池,十七岁主持内阁,肃清朝野上下贪腐,如今他已监国三年,实权在握。
人人都说裴渊是大启的未来,是百姓的救星。
而华音公主的生母,只是皇帝出巡时临幸的舞姬,华音也是五岁那年才被认回皇宫,她身后无母族倚仗,即使皇帝对这个女儿明显偏爱。
地位悬殊至此,华音公主若有事要说,的确是要先往东宫上折子,再看太子心情的。
她可以私下使手段,但正面对上,公主自然落于下风。
华音脸色极其精彩:「皇弟如此胡闹,可知为礼教所不容!」
太子一锤定音:「沈清枝本就是太子妃人选之一,孤与她夜会,自然名正言顺!」
「皇姐若想去父皇面前告状,那孤也得让人好好查查,宫宴上的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会让孤与沈小姐一同失态!」
这话明里暗里就差撕破脸皮,点明公主私下那些手段。
这些时日,太子想必查到不少事。
公主心虚,直接熄了气焰。
段鸣却不甘心,竟到太子面前告状:
「太子殿下!你千万不要被沈清枝蒙骗!那晚碰她的就算不是我,也应该是三个乞——」
段鸣的话还在嗓子眼里,忽然就被一把长剑穿了喉咙!
那剑出得狠辣凌厉,带起一阵摄人的剑气!
段鸣瞪着眼睛,眼珠子惊恐地下移,看到自己的脖子被那一剑几乎捅断了。
鲜血四溅,众人惊恐大叫。
连公主也吓得从步辇上摔下来!
太子抽出长剑,踩着段鸣的尸体,冷脸擦拭剑上血迹,抬眼警告公主:
「孤选妃之事,皇姐最好不要再插手。」
「否则,当心刀剑无情!」
11
公主进沈府时有何等风光,离开沈府时便有多狼狈。
抬步辇的人惊魂未定,险些被门槛绊倒。
公主近乎落荒而逃。
段鸣的尸体就在我脚边,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裴渊一脚替我踹开了脏东西,神态自然地安抚我爹娘:「不用害怕,他已经死透了。」
爹娘:「……」
我们怕的不是死人,是太子殿下你啊!
裴渊又看向我:「别装了,怎么我刚刚还听见你骂我来着,什么狗太子?」
「殿下听错了吧哈哈。」
我企图蒙混过关,被他抓着衣领提回来。
「怀孕了,乱跑什么?」
「我随口胡诌的。」
「啊,你胡诌自己怀了太子的孩子,欺君,诛九族。」
我恼怒:「你来得太迟,我没有别的办法!」
「本王是故意的。」
太子忽然拿出那枚刻着我小字的玉佩:
「你在本王面前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当本王看不穿?」
我心一虚,「小巷那晚,我本可以控制,是你一个饿虎生扑,才让我乱了气息失了控。」
「事后你还敢恶人先告状,说是不敢高攀东宫,却又扔下这枚玉佩,生怕我找不到你啊。」
「太拙劣太刻意了,沈枝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勾引过男人啊?」
我的一切伎俩全被他看破。
难怪这几天他没搭理我,原来是想看看我只靠自己能撑到哪一步。
「那殿下要杀了我吗?」
「杀你多没意思,三日后选妃,你必须来。」
我一时愣住,我下饵钓鱼,鱼儿已经识破了我的用心,可还是咬着饵上钩了。
「为何?」
我如此算计他,他却真的半点不计较。
「那一夜如果不是你,那扑上来的,只怕就是公主的人了。」
「与其是别人,不如是你沈枝枝。」
「何况。」
太子轻笑一声,凑近我耳边,轻声提醒:
「沈小姐,你还记不记得那晚你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嘴上一直喊着救星、救星。」
他凑近我时,我先闻到一股冷冽的檀香。
我耳根发热,双颊微红,冷静下来坦诚道:
「那夜若不是殿下,此刻我早已生不如死。」
我真诚地说:「殿下的确是我的救星。」
「沈小姐,我时常做同一个梦。」
裴渊道:「梦里,你才是我的救星。」
他递给我一枚东宫令牌,转身随意道:
「选妃记得来,得走个过场,给你正名。」
12
我低头看这枚纯金令牌,上面除了东宫云纹,便是「昭临」二字。
那是裴渊的字——世人喜称他为昭临太子,寓意太阳的光芒降临大启。
那是大启人人寄予厚望的救世明君。
可这样的人,前世却被华音公主逼得自刎而亡。
我还记得前世那个阴冷的雨夜。
段鸣外出剿匪,我为他去庙里祈福。
早上出去时还风平浪静,回城时,宫里已起了宫变。
那场宫变是华音公主发起的。
我回城时,宫变已近尾声。
已有败势的叛军挟持了我,昭临太子按下了追杀的御林军。
华音大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命妇,你尚能仁慈至此。怪不得人人都说,等你继位,大启将迎来百年盛世,可惜啊,昭临皇弟,你活不了多久了!」
我在月色下窥见了昭临太子。
隔着纱幔那一面后,我与太子已有三年未见。
三年时间,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竟面容沧桑,白发丛生。
三年前太子也在小巷中了药,之后选妃不过一日便择出人选,是国公养女林氏。
街上有传言,太子那夜在小巷中毒,是林氏替他解了情毒。
出于恩情,又顾及林氏名节,太子妃之位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氏头上。
婚后,林氏为太子生育一儿一女,孩子却都在一岁时痛苦夭折。
太医说是先天不足。
听说太子很爱那两个孩子,一岁的孩子离去,远比在腹中便夭折的孩子,感情更深也更痛。
太子自那之后,身体便不太好。
太医诊不出缘由,以为是悲伤过度。
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一年前,却还能撑着病体远赴北境,驱退进犯的北丹人。
那次凯旋,太子头上生了不少白发。
太子心力交瘁时,华音公主急速扩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终于挑在皇帝病重的这个雨夜发动宫变。
她还是失败了。
夜色中,昭临太子一箭射穿了挟持我的叛军的眉心。
他将我救下,我还未来得及感激。
太子妃林氏赶来,她跪地求太子放过公主。
公主看似受降,在雨中对太子说了一句话。
那一夜太过混乱,那句话我明明听清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抵是一句挑衅,一句威胁。
太子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猛地呕出一口发黑的鲜血,摇摇欲坠。
公主和林氏都被押了下去。
我上前想扶住太子,太子只看着我,眼神悲悯凄切,呢喃了一句:
「那年春日宴,我们见过的。」
我心弦一颤,再想靠近,却被他挥手推开,他递给我一把伞,让我回府,别回头。
雨忽然下大,一道剑气划破了我的鬓发。
我猛地转身,瞳孔骤缩——昭临太子挥剑自刎,鲜血与雨水一同砸向大启的土地。
那一晚,大启百姓失去了他们的希望。
之后,太子妃林氏也服毒自尽,华音公主则大笑着从城楼坠落。
元德帝也气急攻心,不日驾崩,继位的是德才平庸的成王。
成王做个守成之主都艰难。
大启至此走向没落。
半年后,我家中出事,竟也无官府主事。
我死后没有多久,失去昭临太子的大启,就被北狄与北丹人联手攻破国门。
至此,一个王朝走向衰败灭亡。
13
此刻,我抚摸着刻着「昭临」二字的东宫令牌,望着裴昭临在阳光下那道鲜活挺拔的身影。
前世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所以重生后,我卑劣地「栽赃」他,「利用」他。
我以为他不知情,甚至沾沾自喜。
现在看来,他只是仁慈。
猜到我算计他,却还是在关键时候出手为我解围。
猜到我无路可走,于是给我铺了一条生路。
猜到世道对女子刻薄,便全我体面,要让我名正言顺。
这一世,我的命运或许已经扭转,可裴昭临呢?
华音公主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人绝望到自刎?
他为何会病重,为何会生出白发,为何会挥剑自尽?
这一世我与太子命运捆绑,我绝不能让他重蹈覆辙。
我追上太子:「殿下如果信得过我,派人去查华音公主与国公府这数年的往来。」
我沈家的人脉触不到公主府与国公府,但东宫可以。
我只需要,给他指出一条明确的方向。
太子似乎想问我缘由,我直接告诉他:「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皇后的子嗣就是未来的国君,公主插手太子殿下选妃,为的是那方龙椅,而国公府就是公主背后唯一的势力。」
当年华音公主能被认回皇宫,就是国公府的功劳。
前世公主就是拉拢了国公府,才发起了那场宫变。
太子却回过味来:「你今日是不是笃定我会来?」
我大方告诉他:「殿下是个聪明人,总能查到小巷那晚是公主的手笔。我相信殿下一定会神兵天降,为我解围。」
我势在必得地挑明:「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
裴渊上手捏了捏我的耳垂,轻笑着斥了我一句:「小狐狸。」
14
段鸣死了,太子亲自动的手。
街上舆论陡转,都开始传我与太子的姻缘佳话。
段鸣成了人人唾骂的奸人狗贼。
我的名节恢复,整个大启都默认,我就是太子妃的准人选,只差走个过场。
选妃当天,娘亲精心为我打扮。
她一扫愁容,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我有福气,能逢凶化吉。
「太子是可托付之人,娘亲为你高兴,你爹这几天啊,那个嘴角就没下来过!」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却莫名不安。?
这股不安终于在我去东宫的路上被印证。
街上众人朝着城楼的方向跑去,说林家千金要跳城楼。
我下了轿子,赶过去,看到前世的太子妃、此刻的国公府千金林南雪正一袭嫁衣,站在城楼上大声控诉:
「那一夜明明是我!是我为殿下解的情毒!沈家女是冒认的!」
上一世借着小巷一事,嫁入东宫的就是这位林家千金。
那个雨夜,公主造反失败,林南雪却下跪为公主求饶,足可见她们本就是一党。
一切都很明了了。
那一日宫宴上,因我被太子青睐了两眼,公主便决定对我斩草除根。
她赐我毒酒,让乞丐玷污我,再让护卫冒认,毁我名节,逼我下嫁。
更重要的是,能断了太子对我的念想,好给林南雪铺路,让她成为太子妃。
公主的计划天衣无缝,这一世却被我掀了局面。
眼下这一幕,就是狗急跳墙之作。
林南雪一袭嫁衣,站在最显眼的城楼上,一副被迫害的可怜姿态:
「沈清枝是冒认的!太子妃应该是我!既没了清白,我只能以死明志!」
华音公主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裴渊。
林氏这把看似刺向我的明枪,实则是杀往东宫的暗箭。
15
我一出现,便成了人群里的焦点。
林南雪站在城楼上俯视着我。
她看似要自尽,袖下的手却紧紧抓着城墙一角。
寻死是假,把事情闹大逼东宫就范才是真。
「既说我是冒认,林小姐,我问你,那夜殿下右胸的箭伤你可看清楚了?」
林南雪道:「当然看清楚了!那道伤颇深!惹人心疼!」
赶来的东宫侍卫高声反驳:「殿下右胸没有箭伤,而是在左胸心口!」
林南雪想也不想,立刻改口:「对,是心口处有一道伤,天太黑我记错了!」
我嗤笑:「心口中箭如何活命?你当太子殿下是铁人吗?林小姐,好歹是国公府千金,为何不顾名节,公然撒谎啊!」
底下哄笑一片,林南雪难堪得红了脸,斥责我:「沈清枝,你果然是商户女,粗鄙不堪,竟敢拿太子殿下私隐开玩笑!」
「林小姐还是先想想,你公然污蔑太子是什么罪过吧!」
趁着林南雪慌乱之际,东宫的侍卫冲上前将她救下城楼。
有太监带着御林军过来,传皇帝的口谕,让林南雪去皇帝面前分说此事。
我与林南雪一起到了东宫。
元德帝坐在主位,华音公主也已到场。
一众参选的秀女分列两旁。
裴渊见到我来,嘴角微微扬起。
行过礼后,华音公主一脸亲和地问:「林小姐,你为何在太子选妃之日一身嫁衣要寻死?难道有什么冤情?说出来让皇上为你做主!」
林南雪含泪道:「皇上明察!宫宴那晚,明明是我与太子殿下……」
她像受了天大委屈,高声道:「沈清枝是冒认的,她骗了所有人!」
「启禀陛下。」
我上前道,「上一个污蔑臣女的是沈家护卫,那人已被太子殿下亲手斩杀。」
华音公主嗤笑:
「当然不是护卫,而是比护卫更不堪的人!把林家的证人带上来!」
侍卫押着三个乞丐来到皇帝面前。
那三个乞丐一出现,恶臭便扑鼻而来,瞬间把我拉回前世那个肮脏不堪的夜晚。
我胸口翻涌,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直到掐破掌心,才勉强定下心神,直视这群脏污的恶人。
我极力克制自己的不适,反复提醒自己那是前世的痛苦,我已经避开了,该解脱了。
可林南雪的反应比我还大,她竟直接扭头干呕出来,脸色比我还难看。
那三个乞丐是冲我来的。
「沈小姐,你当真忘了那夜在小巷里是何等销魂了吗?」
「我们三个伺候得你舒不舒服?」
「没想到你还有力气跑去找太子,是嫌弃我们这些乞丐吗?」
他们言语之间尽是对我的羞辱与诬告。
当三个男人口径一致地污蔑一个女人的贞洁时,再荒唐的谎言都会被世人当成证据确凿的事实。
裴渊怒极:「你们敢在东宫放肆!!」
我按住被激怒的太子,盯着其中一个四肢长疮的乞丐,问裴渊:「太子殿下精通医理,可知那个乞丐手上出的是什么疹子?」
裴渊震惊于我此刻的镇定,在我求知的目光下,无奈给出答案:「是花柳斑,会传染。」
「也就是说,只要亲密接触,就会长出一样的斑点。」
我大方地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无瑕洁白的肌肤。
如此铁证,胜过千言万语的狡辩!
众人不再疑我,反骂我粗俗:「商户之女,到底登不上台面!」
「若还顾着这些细枝末节,只怕我要被人冤死了!」
我转而逼近林南雪:
「林小姐,你口口声声说你那夜也在小巷,方才在城楼上已经验证你在撒谎,如今你污蔑我又被揭穿,满口谎言,真正想栽赃东宫的人不会是你吧?」
林南雪心虚地后退一步,她身上的嫁衣穿得极厚,衣袖一直遮到了掌心,脖子上的衣领也立得很高。
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我忽然抓住林南雪的胳膊:「敢不敢如我一样,挽起衣袖自证清白?」
我身形略高她一些,这个角度,已经能看见她衣领遮掩的脖颈下有零星的红疹。
16
皇帝失去耐心,派了两个宫女按着林南雪,直接将她层层叠叠的衣袖挽起,上面果然有一片骇人的红疹,与乞丐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一世被乞丐玷污的人,竟变成了林南雪。
那一夜我抓走了裴渊,藏进了柴房里。
那群乞丐没找到我,却撞见了按计划来寻太子的林南雪。
这些亡命之徒一旦欲望上头,搬出公主国公都没用。
我看到林南雪见到乞丐干呕时,便猜到了几分。
后来见她将衣领衣袖都捂得严严实实,更能确定。
因为前世,我也被染上了这种疹子,段鸣还在婚后羞辱我得了脏病。
真相已经明了。
林南雪慌张地捂着袖子,在众人微妙的视线下,难堪又狼狈地求到华音公主面前:
「公主,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要替我做主!」
公主却厌恶地一脚踹开她:「你污蔑太子还不够,还敢污蔑本公主!」
「华音公主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好无情啊!」
此言一出,连皇帝都骤然变了脸色。
林南雪猛地望向我:「你说什么?」
「林小姐,难道你没发现,你与公主的眉眼肖似了八分吗?」
「十五年前,国公府从郊外别院抱回了一个女婴,而那段时日,华音公主正在别院养病。」
这是东宫查出的唯一一份线报。
其实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林南雪今年十八岁,华音公主也才三十,两人根本不可能是母女关系。
我只是想让局面更乱一些。
但这时,座上的元德帝忽然动怒:
「华音,你敢弄权插手东宫选妃,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公主和林南雪一起押下去关押禁足!」
「父皇,你心虚什么?」
就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封印,公主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是啊,林南雪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猜猜她的生父是谁呢?」
她像是被压抑了太久太久了,只是有人稍微提及一点,她就忍无可忍地要将一切公之于众,竟有一种鱼死网破的疯。
公主盯着座上的皇帝看:「十八年过去了,父皇难道全忘了?!」
公主的话让我陡然惊醒,林南雪不仅长得像公主,她整张脸细看更与元德帝万分神似!
元德帝暴怒而起:「公主疯了!掌她的嘴!把公主拖下去!永世禁足!!」
公主还在说着些疯话,皇帝身边的太监奉命拿板子抽了公主的嘴,抽得鲜血直流,公主才如同死鱼一样放弃挣扎。
皇帝显然动了大怒,在绝对的皇权碾压下,我也陷入了被动境地,不小心挑破了这等丑事,说不定我也得死。
但谁能想到事情竟如此荒唐!
竹板掌嘴的声音还在响,我胆战心惊。
这时一双大手将我搂到身边,我受惊抬眸,是裴渊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的怀抱给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行刑结束,公主被拖下去路过我身边时,忽然她启着染血的唇,问我:
「仙人淫的滋味好受吗?」
「父皇把这味药用在我身上时……」
华音公主眼眶发红,眼神又悲又恨:
「那一年,我才十岁。」
17
我终于想起前世华音公主对太子说了什么话。
她说:「你的太子妃林氏,是我与你父皇偷情的野种!」
雷雨之下,太子陡然明白了一切悲剧的根源。
他娶了他的亲妹妹,生下了两个注定短命的孩子,而他的妻子受公主挑唆,日日在他的饮食中下毒。
崇拜的父亲侵犯了他的皇姐,而他又在不知情下,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乱伦背德。
血亲不堪,至亲算计,发妻下毒,两次丧子之痛,身体孱弱,又被战事耗尽最后一丝精气。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去死。
昭临太子挥剑自刎的那一刻,华音公主在雨中癫狂大笑,冲着赶来的元德帝说:
「父皇,你最杰出的儿子,死在了我与你的野种手中!」
这一世,逼死裴渊的一切都被提前扼杀。
但依旧有人痛苦。
元德帝恨不得割了华音的舌头,好保全他那岌岌可危的英名。
获知一切真相的林南雪瘫倒在地,崩溃地大哭。
在场的诸位秀女目睹这等皇室丑闻,只觉胆战心惊,个个低头不敢多言。
裴渊脸色微白,显然也无法接受这一切。
如果那晚不是我,便会是林南雪,那么今日这些龌龊的真相,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射中太子眉心,将他逼死。
好在大错尚未铸成,一切都由我转圜。
裴渊猛地抱住了我。
「我总做同一个梦,梦里我在雨夜自刎,是你冲上来,攥住了那把剑。」
「梦境说得没错,沈清枝,你是我的救星。」
18
和前世一样,这场选妃匆忙结束。
我成了太子坚定选择的太子妃。
皇帝那日审视我的眼神却充满杀气。
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危及帝王英名。
难怪华音公主不曾婚嫁,也许在选妃的前一晚,她依旧是元德帝独享的玩物。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将近二十年。
那一日公主是那样不堪一击,细想却知,我那句话,是压死她、逼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元德帝是要杀我的。
裴昭临进宫,在御书房与皇帝对峙了一整日,最终为我请到了封太子妃的圣旨。
他告诉我:「父皇老了,有些事,他得听我的。」
「否则,他死后的名声谁来保全?」
他用那桩皇室丑闻,逼迫元德帝低头就范,保下了我与腹中孩子。
毕竟大启的未来在裴昭临手中,早已不受元德帝这个老禽兽掌控。
受封太子妃那天,我被太子亲手摸出了真正的喜脉。
公主笃定地说十日不可能有喜脉,因为她早已当过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
所以她比宫里的嬷嬷还清楚那日我在撒谎。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谎言成真。
裴渊很高兴,抱着我像陀螺一样转了三圈——太子殿下,是很喜欢孩子的。
所以前世,两次丧子后,他会那样悲痛,以至伤身。
殿下是我的救星。
我与这个孩子,也会是殿下的救星。
19
尘埃落定后,我去国公府看了林南雪。
进府后我才发现,她在国公府的住处竟是用柴房改出来的。
华音公主憎恨元德帝,自然也憎恨带着元德帝血脉的女儿。
她被公主送进国公府,公主默许他们苛待这个「野种」,仿佛这样就能在最无力的年纪报复那个禽兽父亲。
等林南雪懂事后,华音公主又以恩人的姿态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为她在国公府撑腰,给她送漂亮衣服和宫廷糕点。
吃惯苦的人,只要被施舍一点甜,就会对那人心怀无限感激。
等到太子选妃,林南雪自然而然地听从公主安排,她准备嫁入东宫,用毒药摧毁太子的身体,用那两个孩子折磨太子的心志,就算这样她自己也会伤身,但她不在乎。
她认定自己只要出色地完成这一切,公主就会更加喜欢她。
可前世,她只落得服毒自尽的下场。
这一世,摆在她面前的,是曾经摆在我面前的那一段白绫。
「我从四岁那年就知道,我只是寄人篱下的外人,国公府的真千金日日在主母膝下撒娇,我好羡慕她们,我也渴望有母亲在身边。」
林南雪抱着那段白绫,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日光:「可我的母亲,只把我当复仇的工具。」
「甚至是她叫我去那晚的小巷,是她叫来的那三个乞丐……」
她苦笑着伸手,露出那斑斑点点的红疹。
她要将白绫抛向房梁,却被我一把抢过。
「公主也是可怜人,你要恨,就不该只恨她。」
「你要恨,就恨龙椅上的皇帝,恨那个强暴幼女的禽兽。」
「纵然我们的恨撼动不了皇权,但你要活着,才有希望看到恶人的下场。」
我将白绫收走,拽着林南雪出门,走到阳光下,走到皇城菜市口。
那里正在对犯人行绞刑。
被送上绞刑台的——是那三个乞丐。
「该被绞死的,不是你,是他们!」
20
东宫跟大理寺打过招呼,那三个乞丐被绞死时,远比其他罪犯更痛苦。
目睹这一切后,林南雪忽然对我说:
「被绞死的人,原来死相这么丑,舌头都出来了。」
我给了她一副治花柳斑的药方:
「按时服药,一年内就会好。」
「大夫都说这种病症很难治。」
的确很难治,前世我遍寻名医,忍受针灸药浴两年多才寻得这样一副神药。
「我有个远房妹妹,也得了这病,就是靠这药方治好的,你放心用。」
林南雪溢出几分本能的关心:「你那表妹?」
「她与你遭遇相似,但她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你也不能放弃,你也看到了,被绞死是很丑很丑的。」
林南雪疑惑地看向我:「为何帮我?」
我反问:「同为女子,为何不帮?」
阳光下,她怔然,继而与我相视一笑。
林南雪离开京城那天,公主府的人给了她一个小木匣,里面装着华音公主这些年的私产。
禁足的公主,在某一刻也觉得愧对自己的女儿,所以在她彻底疯癫之前,用最后一丝理智,把自己的私产都转赠给了林南雪。
任她去江南,寻自己的天地。
21
三年后,元德帝病重。
病榻前,裴渊稳当地继承了皇权与江山。
接过玉玺的那一刻,裴渊对着尚有一口气在的元德帝冷声下令:
「昭告天下, 皇帝驾崩。」
元德帝震惊地看着裴渊这个大孝子。
世人都知昭临太子忠孝无双, 谁也不会想到,他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遣散了谨德殿的所有人。
此刻我已成了后宫的新主人,后方皆听我调度。
所以,华音公主扮作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谨德殿时,没有任何人察觉。
元德帝还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忽然脖颈上绕上了一段白绫, 紧接着一股折断颈骨的窒息感猛地袭来。
他双手挣扎,眼睛上翻,惊恐地看到了华音那张苍白却艳丽的脸。
公主早在三年前就被元德帝下令秘密绞死于别院。
可皇帝不知道,他最看好的太子阳奉阴违,让公主假死脱身。
我又将公主藏在京郊三年。
只为了今日这一刻。
白绫成了华音的武器,她绞杀着君王, 恶劣地哄他:「夫君,有点疼, 你忍一忍啊, 以前在床上, 你总是这样哄华音的。」
她忽而变脸,又像孩童般天真残忍:「父皇, 你不守贞节礼教,背德乱伦,女儿亲手来送你一程尽尽孝道!」
皇帝名义上已经驾崩, 因此没人打扰这场行刑。
凌晨时,元德帝被送进了棺椁里,他的脖颈上缠着那条白绫, 白绫下是已经被勒断见骨的脖子。
他定下法律,失贞乱德者该绞杀。
可这律法不该只杀女人。
他自己也该死在这等律法之下。
疯癫的华音公主走出谨德殿时, 手上沾着先帝的血, 脸上带着久违的平静。
她释然地朝我与裴渊一笑。
天明,华音于京郊安详离世。
她活着似乎只为了这一夜。
于我而言,公主并非好人, 她自己深受仙人淫毒害, 却用同样的手段来陷害无辜的我。
但我更清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纯良天真的人被逼成恶毒的疯子后,加害者还站出来正气凛然地审判她。
好巧,裴渊与我想法一致。
所以, 我给了她一个善终, 并让她完成自己的复仇, 让她安详地、平静地离去。
22
裴昭临登基为帝, 同日我被册封为后。
属于大启的百年昭临盛世即将到来。
裴渊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给我的凤印带着实打实的权柄。
登临后位,我下了第一道皇后谕旨。
晓谕大启子民——女子失贞而逼其赴死的,情夫就地绞死, 逼害者视为同谋, 流三千里。
侵犯幼女,恶徒交大理寺,阉后绞杀。
自古以来,该被白绫绞死的从来就不该是受害者, 而是施害者。
我既为一国之母,要扯断的,便是那无数条只覆于女子脖颈的、无形的贞节白绫!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