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一句,陛下不许皇子未娶妻而纳妾,就将我贬入尘埃。
我被太子殿下像玩物一样,随手丢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我只是他用来泄欲的工具,我只是他的情感工具,是他的生育容器,唯独不是他爱的唐思玥。
太子殿下可以眼睛都不眨地给他的属下下令,给怀胎才月余的我灌落胎药,害死了我第一个孩子。
他可以和皇后一起联手,算计我第二个孩子落胎流产,只因为皇后娘娘没有生出嫡长子来,那么,我们这些宫妃就不能先生出庶长子……
我的第二个孩子,已满6个月,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却被他亲手害死了。。。
而他之所以允许我怀上第三个孩子,是因为皇后娘娘不能生育了,他才允许我怀孕,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他就将孩子抱给了皇后娘娘,记名在皇后娘娘膝下,成为他的嫡长子。。。
呵呵,他为了这个所谓的嫡长子名头,还真是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啊!
可惜,我这个玩物不乐意啊!
如今,我只想——杀了他!为我死去的孩子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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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帐外风雪潇潇,宿醉后的军营一片沉寂。
主帐内一片旖旎之色。
我醒来的时候,裴煜已经穿戴整齐。
他正了正衣冠,抬眸看向我的眼神异常冷漠。
我睡眼惺忪,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下意识朝他张开手。
战事告罄,昨夜是庆功宴,今日理应无事才对。
他说过等战争结束,就好好陪我。
料想中裴煜温暖的怀抱没有到来。
头顶响起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像冰雪一样冻人。
「父皇律令,皇子不可尚未娶妻而纳妾。」
我睡眼朦胧着,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和莫名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
裴煜有些不耐烦,似乎在怨我如此不识好歹,明知故问。
他的语气又冷了两分。
「从今日起,你跟着岑峰。」
许是我眼里的迷茫,勾起他心中的怒意与不快,声音陡然多了警告。
「岑峰喜欢你,这就是你留在我身边的价值,好好跟着他,别再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穿好衣服,岑峰在帐外等你,一刻钟。」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出营帐,丝毫不给我反应的时间。
我掀开被子想要去追他问个清楚,却被他掀起帐帘灌进的风吹醒了脑子,脑子也被吹醒了。
我胡乱地搜罗地上的衣服穿上。
东一件西一件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腰带找了三圈也没找到。
视线早就模糊了,此时此刻,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心底的怒火窜到胸口,我抬手一掀,桌布裹着酒器等物品叮叮当当地坠地。
帐帘被掀起,窜进来一个人影。
他挡住了面前所有的光,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吞灭我的巨兽之口。
「唐姑娘,你没事吧?」
我看不清人,但认得这个声音,他就是裴煜说的岑峰。
我捡起手边的东西向他砸去,冒火的嗓子里挤出来几个破音:
「滚!滚出去!」
岑峰刚想转身,帐外传来裴煜冷冰冰的声音:「一刻钟,人不出来,那就只能是尸体出来了。」
「裴煜!你这个混……」
「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我就被岑峰粗糙的手堵住了嘴。
我扯过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上去。
岑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将手抽回去。
他一手捂着我的嘴,一手将我从地上抱起,嘴里低声道歉:「得罪了,唐姑娘。」
我就这样,被岑峰抱着从裴煜的营帐离开。
主帐的动静,引得有些士兵出帐观望,我袒露的双足被看了个干净。
女子的赤足,向来只有自己的夫君能看。
我今日之状,与烟花女子何异?
裴煜他可还记得,他曾说过,要我做他的妻子。
是他说的,他会护我周全。
是他说的,帝王高位太孤独,要我一直陪着他。
可笑,真是可笑,他一句陛下不许皇子未娶妻而纳妾,就将我贬入尘埃。
不是他承诺的妻,也没资格做他的妾,我被他随手丢给了一个男人。
我卯足了劲儿,挣脱岑峰的掣肘,从他怀里跳出去,一头撞向裴煜。
他后退几步,却没有摔倒,很快就站定,维持他太子的威仪。
我想再度扑上去,却没有了机会。
岑峰一个手刀,我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再没有了意识。
2
城主府的偏僻院落,我喝完岑峰送过来的鸡汤,然后将碗砸向他。
当然没有伤到他分毫,他稳稳地接住了碗。
「滚!」
岑峰没有多言,利落地离开了院子。
我将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了,心中的气仍不能舒缓,只得愤懑地躲回被子里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攀上了我的腰。
我想叫喊,他却先眼疾手快地堵住了我的嘴。
「嘘!是我。」
是裴煜!
恐惧突然变成了滔天恨意,我抬手抽了裴煜一巴掌。
他也不生气,固执地搂着我的腰,将脸往我脖颈处蹭。
「好思玥,打也打了,别生我气了。」
我转身不理他,也不说话。
「生气多了,可是容易长皱纹的哦。」
我气不过,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
他反倒笑起来,搂我搂得更紧了。
「今日是委屈你了,待我稳坐太子之位,来日登基,定会百倍补偿你。」
我哼哼了两声不理他,虽理解他的难处,心里还是有气。
当今陛下有十一子,除去三位尚未成年的,剩下八人的储位之争十分激烈。
裴煜虽是太子,地位却不稳固,稍有不慎,就会被他那些兄弟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为了稳固太子之位,他自请北御匈奴。
他乔装打扮,暗中前往边塞,途径云城时,与我相识。
那时,我苦于父亲安排的绣球招亲,云城小地,歪瓜裂枣居多,我实在看不上。
磨磨蹭蹭半个时辰,恰逢裴煜经过,我只惊鸿一瞥,便认定了他,绣球稳稳当当地落入他手里。
他在云城逗留三天,我尽东道主之谊带他游遍云城。
他虽拒绝了招亲,却在临走前问我:「思玥,我要去边塞一趟,你要不要去边塞看看?」
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我答应他。
我想起父亲提了几次的绣球招亲,心里一阵烦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父亲跪在宗祠,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退了去。
我义无反顾地随裴煜到了边塞,才得知他的身份与此行的目的。
一年相处,军中皆知他与我的关系。
可陛下铁律在此,又不能罔顾。
裴煜即将班师回朝,不能给其他皇子大做文章的机会。
他便设计这么一出,往后唐思玥与太子裴煜无关,只与岑峰有关。
我自是委屈的,可裴煜处境不好,太子高位如履薄冰,我心系他,便不舍得让他为难。
待他回京,我便假死,改名换姓,去往京城与他汇合。
3
裴煜离开一个月以后,我查出来了身孕。
岑峰端着黑乎乎的堕胎药,就要往我嘴里灌。
「这个孩子不能留,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会对殿下不利。」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裴煜怎么会有这么忠心的狗。
岑峰对裴煜言听计从,却因为陛下的律令,不怎么看得上我。
演戏的时候他愿意配合,但平时都对我冷冰冰的,我真怀疑他暗恋裴煜。
我挥手打翻堕胎药,借着孕吐的反应,全吐到了岑峰身上。
他古铜色的脸上,有了一丝皲裂。
我扯过他的袖子擦嘴角,故意恶心他。
「你又不是这孩子的爹,轮得到你来决定他的去留吗?」
岑峰忍着恶心,扯回了他的袖子。
「我会向殿下请示,在收到回信之前,你待在院子好好养胎。」
我摸摸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心想这可是我和裴煜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会不要呢?
安胎药其实很苦,不过一想到这是我和裴煜的孩子,我恨不得再喝两碗,多点保障。
可是裴煜的回信来了,他不要这个孩子。
岑峰的脸上写着「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看你还能怎么办」。
他甚至等不及,大晚上的就要逼我堕胎。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进了我的房间,一晚上就没再出来。
鸡打鸣的时候,岑峰衣衫不整,行色匆匆,踉踉跄跄地从房间里出来,与正对着房门席地而坐的我,来了个四目相对。
顷刻间,他就到了我面前,宽厚有粗糙的手掌,迅速掐上我的脖颈。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
「唐思玥!你……」
话没说完,他就卡壳了。
岑峰的眼睛从来那么大过,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插在他胸口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说起来,这匕首还是裴煜送给我防身的。
今天,第一次起到它防身的作用。
我只觉得脖子一松,整个人落回地面,又活了一次。
我一边咳,一边和岑峰谈条件。
「岑将军自诩正人君子,竟也会干出奸污少女之事啊!」
岑峰面红耳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怒目圆睁:「你!」
我艰难地揉脖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底气。
「此事若是宣扬出去,不知岑将军头顶的乌纱帽还能戴到几时,听说岑将军的母亲……」
「闭嘴!」岑峰握紧了拳,好像我再说一句,他就会揍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亮底牌,就无需再周璇。我道:「我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一对父母。」
岑峰转头望向房间床榻上的人,良久他才出声:「成交。」
说完,他大步离开了院子。
我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刚才是真的怕岑峰一气之下直接弄死我。
还好,我赌赢了,原来裴煜在岑峰心里的地位,也是大不过他母亲的嘛!
我走进房间,给被岑峰折腾了一晚的小昭抹药。
她虚虚弱弱的,眼神却十分清明,充满了兴奋与憧憬,她喜欢岑峰。
4
待我平安产子,假死离开边塞。
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已经与裴煜约定汇合的时间晚了一年半。
之前约定好的联系渠道已经不在。
听说裴煜如今在陛下的命令下,已经娶了太子妃,我便不敢直接上门寻他。
饶是早知裴煜的正妻不可能是我,听到他成亲了,我心里还是很难过。
我出生商贾之家,裴煜是太子,我不会奢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只要裴煜心里有我,能陪在他身边,我就知足了。
如今,我得想办法与他联系上。
今日,长公主到访若佛寺,她不求国运昌盛,也不求身体安康,只求容颜永驻。
原因是她近日的眼角,多了一丝皱纹,这让年近四十的她如临大敌。
没有孩子,没有丈夫,她毕生的乐趣全在那张脸上。
我今日要赌的,是帮她消掉那丝皱纹,让她看到我的才华,将我收在身边。
太后也是个爱美的,长公主但凡得了好东西,必然进献给太后一份。
本朝重孝道,若无要事,早朝后皇子们须去给太后、皇后以及他们的母亲请安。
若是长公主满意我,极有可能将我献给太后,我便有可能在太后哪儿,见到裴煜。
唐家在云城的水粉生意一家独大,什么样的水粉,起什么样的作用,我一清二楚。
我提着秘制的水胭脂,跪拜在长公主脚边,向她表示我的忠诚。
她不说话,屋里静悄悄,只听得见茶杯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盖声。
良久,她才开口:「如此夸下海口,做不好,本宫可是会杀人的。」
我额头抵着地面,却仍然不卑不亢:「但凭殿下处置。」
「好,本宫倒是要看看,你是真有本事,还是招摇撞骗!」
若佛寺偏殿,长公主躺在藤椅上,我净手后,便开始处理那条细纹。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翻来覆去,将她的整张脸看了个遍。
屋子里的人都悬着一口气,长公主不发话,谁也不知道结果。
毕竟让她烦忧的细纹,不凑近根本看不见。
我心里也吊着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箱子。
手心浸出细密的汗,心脏突突突的,好像要破胸而出。
我暗暗深吸一口,哪知长公主突然开口。
「赏!」
我在长公主府待了三个月,每天兢兢业业地为长公主美容驻颜。
终于,长公主将我举荐给了太后。
这日,我刚为太后净完面,上完妆,便听到门口太监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乌压压跪倒一片人,我也跟着跪下。
余光能瞥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走进大殿,我的心「突突突」地跳,完全不能平静。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除了兴奋,我还有丝丝不安。
阔别两年,眼前人是否依旧呢?
寿康宫里回荡着裴煜、太后、长公主三人的笑声。
裴煜像掉进了蜜罐子,一个劲儿地夸太后一天比一天年轻。
「皇祖母这是得了什么宝贝儿,竟能返老还童了去,怕不是再过几日,孙儿就该叫您仙女祖母了。」
太后一点都不避讳,直言不讳:「是你姑姑寻得的妙人儿,不知怎的,竟能将哀家眼角的笑纹都给隐了去。」
「哦?竟有如此奇能异士,能让皇祖母这般开心,可真是得好好重赏!」
太后笑得慈祥:「这丫头调的胭脂是真不错。正巧,她今日送过来几盒,你给你媳妇儿带两盒回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长公主接过太后的话,颇为骄傲:「不仅如此,她还能根据人的肤质,定制一套净面方法,让她也给你媳妇儿定制一套。」
「那就多谢姑姑了,月儿知道了,一定开心。」
裴煜的声音很平静,似乎真的在道谢。
他接下来的话,却有些突兀。
「姑姑可否今日就将云凝姑娘借给我?」
太后和长公主对视一眼,都疑惑地看向他,虽然要借人,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裴煜似乎有些羞涩:「昨日惹了月儿不高兴,她正生我气呢,我想……」
他不用说完,太后和长公主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后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行,一会儿就让云凝姑娘和你回去,等你把媳妇儿哄好了,早日给我生个重孙子!」
我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真想讨太子妃的欢心,还是已经认出我,以太子妃为借口将我带走。
5
裴煜的马车很宽敞,一路上他都在闭目养神。
似乎真的只是让我去讨好太子妃。
我心里一片凉,都说皇家无情,裴煜他也是这样吗?
下了马车,我怀揣着胡思乱想,跟着裴煜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院子。
婢女看见他,已经提前打开了房门。
我深吸一口气,随着裴煜进了屋子,心里反复想着见太子妃的礼节。
身后的光亮突然消失,伴随着响亮的关门声,以及井然有序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我心跳漏了两拍,转身看向这屋子的唯一出口,它现在已经关闭,我能看见的只有裴煜结实的胸膛。
两道直勾勾的眼神压迫着俯视我。
「思玥,你为什么现在才到京城?」
听见他叫我的名字,鼻子一酸,惊喜他还念着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又觉得很没面子。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故意赌气:「太子殿下,民女名叫云凝。」
裴煜嗤笑:「行,云凝,不管云凝还是思玥,都不过是一个你。」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算你有良心,还知道还搭上了姑姑和皇祖母这条线来找我。」
他上前拥住我,有些委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等你等了很久。」
我眼睛酸涩,抿着唇,眼眶很快蓄满眼泪。
想起回京这一路的辛酸,眼泪突然决堤。
我咬着唇,发了狠地将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拳风绵软无力,只为道尽委屈,最后瘫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裴煜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对我半拥半抱。
我不知道裴煜是怎么和长公主说的,我要以长公主养女的身份嫁给裴煜做侧妃。
太子府里现在已经有一位正妃和三位侧妃,算上我一共五个人。
合卺酒喝完,裴煜更醉了。
他看着我,万分深情:「思玥,只有你愿意嫁给裴煜,只有你愿意嫁给我,只有你对我的好,什么都不求。」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拆穿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算上我,你一共娶了五个人。」
他眼神迷离:「不一样,他们嫁给的是太子,不是我。只有你,只有你嫁给了我。
「思玥,这两年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你在,我都睡不安稳。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洞房花烛夜,裴煜只抱着我的腰便沉沉睡去。
他身上少了一分,在边疆的洒脱。
6
成亲后,每隔三日,便有太医来府给各院妃子请脉。
婢女小梅告诉我,这是皇后的旨意。
因为裴煜与太子妃成亲一年半,肚子毫无动静,几位侧妃也是。
皇后担心太子子嗣问题,便每隔三日派太医请脉,调理各院的身子。
「二皇子的嫡长子都五岁了,皇后娘娘为殿下着急呀!」
「皇后娘娘现在就盼着殿下赶紧有个孩子,是嫡是庶,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只要是殿下的孩子就行。」
我皱眉着,将所谓的补药一口闷下去,赶紧含上一块方糖,真苦。
「娘娘您虽然进府晚,可若是能诞下皇长孙,一生的荣华富贵算是保住了。」
就为了这个皇长孙,各院全是补药的味道。
裴煜连着在我这里宿了一个月,皇后闻着消息,带着太医马不停蹄地就来了。
在她希冀的眼神里面,太医摇了摇头,没怀。
皇后有些失望,摆正了身子敲打我:「独宠,向来都是皇家禁忌,你既是长公主府出来的,便该懂些规矩,切莫恃宠而骄。」
我乖巧答应。
恰好,小梅端着日常的补药进屋,那味道让皇后都忍不住皱眉。
我赶紧接过碗,仰头闷下,让小梅迅速带着碗离开屋子。
我羞涩朝皇后一笑,很是不好意思:「皇后娘娘见谅,太子殿下给妾准备的补药,味道浓了些。」
皇后没说什么,让我好好休息,就离开去书房找裴煜去了。
第二日,小梅端上来的补药换了,没有了那股腥味,反而是雪莲的淡淡清香。
「皇后都受不了之前补药的味道,让太子殿下把药都换了。」
「皇后娘娘人真好。」
我慢慢喝着补药,心情舒畅不少。
因着皇后的话,裴煜若连着在我这宿了五天,我便会把他推到别的院子去。
他很受伤:「思玥,旁人都恨不得把我锁他们院里,你到好,把我往外推。」
我心里也不愿,可他是太子,注定不能只有我一个,我必须大方。
否则,宫墙里面随便一个人发怒,我可能就要入土。
「皇后还等抱孙子呢,你来在我这,旁人怎么给你开枝散叶。」
裴煜敛了笑,像郑重的承诺:「你受委屈了。」
进府第三个月,我诊出了身孕,接连着三位侧妃陆陆续续也有了身孕。
皇后夸我是送子福星,赏了好多宝贝。
太子妃神情厌厌,落寞地抚着肚子,却仍然打起精神,安排四位侧妃安胎的事宜。
裴煜很高兴,他侧耳贴在我的肚子上,喃喃地说:「这孩子安静,大约是个女儿。
「思玥,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真希望这是个女儿,我们生一个像你一样女儿。」
他的手抚在我微隆起的肚子上,像极了一位期待儿女来到世上的父亲。
小梅说我的肚子尖尖的,看着倒像是男孩,恐怕裴煜的女儿梦要碎了。
「娘娘若是头胎就是儿子,往后就都有保障了。」
小梅笑着,一边哼歌一边给孩子做衣裳,好像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7
裴煜弄来了一大块冰,置在凉亭里,给我们消暑。
月份大了容易犯困,呆了一会儿,我就想回去睡觉。
李侧妃与我同时站起来,她不屑地对我冷哼一声,抢在我前面走出去。
小梅掺着我走在她身后。
李侧妃卯着劲儿,走起来很用力,一脚踩在融了一半,还没完全化开的冰上,一屁股跌了下去。
她下意识伸手抓旁边的东西,把她身后的我也给拉了下去。
血很快就从腿间浸出。
小梅一手搀着我,一边大喊叫太医。
屁股又麻又疼,血腥味直冲鼻霄,恶心得我吐了出来,紧接着天旋地转,再不省人事。
再醒来的时候,隆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
裴煜就守在我身边,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抬头努力看着空荡荡的肚子:「孩子呢?」
裴煜半搂着我,答非所问:「思玥,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我呆呆地看着肚子,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我几乎喘不上气。
小梅说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高烧、低烧、惊厥、昏迷。
我老是梦见一个孩子在哭,醒来时满头大汗,衣衫浸透。
裴煜每天晚上陪我睡,又陪我醒,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他喂我吃饭,哄我喝药。
药太苦,我使小性子,非要他陪我一起喝。
他便让厨房把我喝的药也给他煎一份,然后和我一起喝。
喝完了,还愿意配合我一起骂药太难喝。
假模假样地说要罚写药方的人,把药弄得这么苦。
小梅都忍不住打趣:「太子殿下对娘娘真好!
「您小产当日,太子殿下可吓坏了,让太医一定要保住您。」
我笑笑没说话,回味着嘴里的苦涩。
我没告诉她,小产醒来之后,我唇齿之间,满是堕胎药的味道。
一边对我说爱,一边打掉我的孩子。
裴煜,我好像有些看不懂他了。
那我便如他所愿,再也不生了,从此避子药伴身。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万一,万一是您误会了太子呢?」
我皱眉将药饮下:「怀了也生不下,小产还要伤身体,何必折腾自己。」
8
秋末,太子府迎来了两位小郡主。
此后,直到皇上驾崩,裴煜登基,太子府都只有郡主出生。
太子妃一直都没有孩子。
她有权力地位,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有没有孩子并不影响她成为国母。
罕见的,裴煜封我为贵妃,比那些生了孩子的妃嫔还要尊贵。
他一个月有半个月宿在我的宫里,其他时间,他说是平衡妃子背后势力的需要。
「在旁人那,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在你这里踏实。
「她们都把自己的母家放在第一位,只有你把我放在第一位。」
奇珍异宝像流水一样送进我的院子,裴煜兴致上来时,还会纡尊降贵为我描眉。
不会下蛋的宠妃,似乎是我在民间的昵称。
裴煜登基的第三年,我莫名其妙的怀孕了。
可是,我一直吃避子药,怎么会怀孕呢?
我让小梅去查,她却低垂着头:「是……是陛下下令停掉了您的避子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梅慌慌张张地磕头:「是奴婢自作主张,请娘娘责罚。」
「理由?」
小梅依旧跪着,看不清她的表情:「别宫的娘娘都有孩子傍身,娘娘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哪怕有个小公主在身边也好。」
小梅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想过,停掉避子药,裴煜不让生儿子,那我生个女儿也好。
可我又害怕,害怕万一怀的是男孩,又要经历一次小产的丧子之痛。
现在,裴煜亲口下令停掉我的避子药,是不是他改变心意了,即使我怀的是男孩,也能平安降生了呢?
三个月胎稳的时候,我试探着将消息告诉了裴煜。
他的高兴不是假的。
每天下了朝,就往我宫里跑,耳朵贴在我肚子上,听孩子的动静。
他得了空,便要在纸上写写画画,思忖孩子的名字。
思忖了一个月,他定下了第一版名字:「若是女儿,便叫灵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犀;若是男孩,便叫裴凌,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凌。」
我心里稍宽心,他有考虑男孩的名字,说明我这一胎是男孩也能平安生下。
可是,「凌驾于万物之上」是不是有些不妥,我的孩子应该承不起这个名字。
我压下心里的怪异感,安安静静养胎。
9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昔年太子府的李侧妃,也就是现在的李妃突然下狱了。
听说,她在宫里行巫蛊之术诅咒我和皇后,被发现了。
整个太医院分了两拨人,慌慌张张地给我和皇后检查。
我的身体并无大碍,李妃却在牢里大吵大闹,说要见我。
思虑良久,我还是去了。
她见到我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是会大吵大闹要叫着见我的样子,反而看起来死气沉沉。
她母家早已落败,相依为命的兄长于年前战死在西北,她膝下又没有孩子,没有了活着的指望。
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小梅警惕地挡在我面前。
她冷笑:「呵,我们俩自小产后,都没能再有孩子,但你终归比我幸运,你还有皇上的宠爱。〕
「如今再看看,你和我一样可怜,替害死自己儿子的人生孩子!」
小梅气愤不已:「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妃不理会小梅,自顾自地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吧,你深爱的皇上,联合皇后流掉了你的第一个孩子。」
她阴沉沉地笑着,像幸灾乐祸:「现在,他们又要用你的身体,给他们生所谓的嫡长子。」
小梅看我脸色不对,连忙骂回去:「你胡扯!皇上才不会……」
「她害死了我的孩子,也害得我不能再有孕,还妄想生嫡长子,做梦。〕
「我送给她的百鸟朝凤图苏绣,那些丝线,全都浸泡了麝香,她当宝贝一样挂了五六年,麝香入体,早就不能生了。〕
「什么巫蛊之术啊,不过是掩盖她愚蠢的借口罢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皇上不值得你这么爱他,你现在应该回去,把这个孩子打掉,让他永远绝后!」
小梅半扯半扶着我走了:「娘娘,您别听她胡说,别受她影响,她就是想挑拨您和陛下的感情!」
我看着李妃嘴巴一张一合的那个口型,脑子里全都是两个字:绝后。
10
小梅看我精神恍惚,请了太医来。
裴煜得了消息也慌慌张张赶来。
他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前所未有的冷静:「裴煜。」
听见我直呼皇上名讳,殿中之人都惶恐地跪下。
「你真的,是为了皇后,才停掉我的避子药的吗?」
裴煜有些慌张:「思玥……」
我打断他:「你真的,要把我的孩子送给皇后吗?」
裴煜握着我的手,眼底的慌乱真真切切,被人戳破心思后的无措清清楚楚:「思玥,你听我说……」
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为了所谓的嫡长子,流掉我的孩子。
皇后不生,我就不能生。
皇后不能生了,就打我肚子的主意。
不是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是要我为他和皇后生一个嫡长子。
那我对他的一腔真心算什么?
我又算什么物件?
我抬手,一记耳光扇在裴煜脸上。
他身边的大太监慌慌张张将所有人赶出了大殿,关上殿门。
裴煜的脸变得阴鸷,他像一个恶魔,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裴煜。
又或许,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是我从前看不清,看不清他皮囊之下的恶魂。
他从半跪着,缓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十二月的霜冻:「让他记在皇后名下,是他的荣耀。他会是嫡长子,太子,未来的天子。我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唐思玥,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你的荣耀。〕
「我选择让他从你的肚子里出来,已经是对你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你不该如此,不识好歹!」
我手脚冰凉,四肢发麻,心里翻腾倒海。
我抬头,直视裴煜的双眼,冷笑:「我的荣耀?〕
「我跟你在一起,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是为了你所谓的荣耀吗?!」
裴煜的脊背有了些许塌陷,不再那般盛气凌人,却仍然不肯低头。
他没有资格决定我孩子的生死和去留。
我不是他的臣子,不必听从他的命令。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让一步。
最终,是他先弯了腰。
「思玥,只是名义上的而已,他的母亲永远只有你一个。」
我最了解裴煜,他撒谎的时候眼睛会快速眨三下。
我笑了:「是吗?史书上也会这么记载吗?」
史书上不会记载他的生母是我,因为裴煜不允许。
他想要一个和他一样的儿子,完美的中宫嫡出皇长子。
裴煜噎了一下,明显有点心虚,又有点烦躁。
我好像此刻才看清,我在他心里的地位。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裴煜,在你心里,有把我当成人看待过吗?〕
「不是你的随军夫人,不是你的侧妃,不是你的贵妃,而是唐思玥。」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看他的表情,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是他的情感工具,是他的生育容器,唯独不是唐思玥。
11
我和裴煜不欢而散。
他不再踏足我的宫殿,我闭门安心养胎。
临盆如期而至。
这个孩子生得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生完之后,那稳婆捡起我刚刚咬在嘴里的帕子,颤巍巍地逼近我。
她想杀了我!
我左看看右看看,都不见小梅的影子。
孩子也不知道被抱到哪去了。
本来闹哄哄的产房,突然就只剩我和那个稳婆。
我死死盯着她,一点一点撑着想坐起来。
那稳婆一脸恐慌,动作也不利索,嘴里还念念有辞。
「云娘娘,你也别怪老奴,老奴也是被逼的。〕
「我一会儿,动作快一点,尽量让你走得顺畅些。〕
「天灵灵,地灵灵,佛祖保佑,顺顺利利……」
我终于撑着坐了起来:「你干这种杀生的事情,还敢让佛祖保佑你!你说佛祖知道了,会不会来收了你!」
稳婆吓得手抖,帕子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捡了三次都没有捡起来。
「呵,皇后怎么选中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稳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云娘娘,您可别乱说,这不关皇后的事。」
「不关皇后的事情,那是谁派你来杀我呢,总不能是你和我有仇吧!」
稳婆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估计是腿吓软了。
「不如你跟我去指控皇后,我许你荣华富贵,如何?」
那稳婆抬头看着我,明显动心,又嘴硬:「老奴是不会背叛皇后的!」
「你承认是皇后派你来的了?」
稳婆急忙捂嘴:「没有!没有!」
「没有吗?」
我摸到枕头底下的匕首,说话间,掀被而出,匕首稳稳当当插进稳婆的心脏。
她贪婪的眼睛瞪得很圆,死不瞑目。
我在边塞第一次生产的时候,那稳婆就说过,从没见过我像我这样身子骨好的。
她们想给我弄个难产而亡的结局,可真是看不起我。
我赤足走了出去,迎面遇到了小梅。
「哎哟,我的娘娘,您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我匕首出袖,架在她的脖子上:「是皇后,还是裴煜?」
小梅看着我,从慌乱到镇定:「是皇后。」
「你刚刚人去哪儿了?」
「送小殿下去未央宫。」
我把匕首收回来,指着内殿:「去处理一下。」
我坐在宫殿门口,把玩着匕首,想象它抹开裴煜脖子的场景。
最好是一个冬天,血散在雪上,才好看呢。
12
当各宫都点上烛火的时候,裴煜来了。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用自己的双手给我捂脚。
我把玩他的头发,满不在乎地问他:「裴煜,你知道我今天差点就死了吗?」
他低着头:「对不起,思玥。」
我的双手慢慢在他的脖颈收拢:「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对得起我呢?」
「对不起。」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裴煜,你活该,这辈子都没有人真心对你。」
裴煜趴在我膝上哭,如丧考妣。
他最喜欢用眼泪让我心软,逼我退步。
我嘲讽他:「你得偿所愿,你有什么好哭的。」
他强制搂着我,一边道歉,一边说他爱我。
我摸着他的脸:「你爱我?你爱我怎么不直接让我做皇后。〕
「裴煜,你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
「去和皇后扮演幸福的一家三口去吧,见到你,让我恶心,以后别来我宫里了。」
13
中宫嫡出的皇长子,一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
裴煜给太子取名裴凌,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后宫陆陆续续诞下皇子。
只有我的长乐宫依旧冷冷清清。
小梅总是劝我和裴煜和好。
「娘娘,您与陛下置气,便宜的可是后宫嫔妃。」
「别在我面前提裴煜,怪晦气的。」
和裴煜决裂的第七年,他往我宫里送了一道圣旨。
「陛下找回了遗落在民间的皇子,交由娘娘您抚养。」
身姿挺拔的少年跪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叫母亲。
裴煜虽然认了裴子归,却没有给他上玉蝶。
裴子归如今空有一个皇子的名头,却没有皇子的尊荣。
裴煜不管他,既不让学文,也不让从武,好像皇宫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他还是执着于裴凌那个皇长子、嫡长子的身份。
裴子归和岑峰都以为,京城这个地方,能让他大展宏图,将一腔才华和抱负都施展出来。
岑峰大概也不会想到,他敬爱的皇上,是如此的小心眼儿。
有裴煜在,裴子归永无出头之日。
他不想一生郁郁不得志,就只能和我绑在一起,站在裴煜的对立面。
我给裴子归找最好的师父,教他治国理政之策,也教他行军打仗之法。
我要他长成一把利剑,割碎裴煜的美梦,也割破他的喉咙。
裴子归在边塞多年,跟随岑峰抵御匈奴的侵扰,如今才十六岁,就有一身结实的肌肉,兵法实战经验很丰富。
他的短板,在文治之上。
「母亲,是希望我参与争储吗?」
裴子归看着我,眼里满是试探。
他不信任我,很正常。
「岑峰之所以同意把你送回京城,不就是因为边塞条件有限,限制了你的发展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们都不想埋没你的天资,让你在史书上籍籍无名,这有什么错。」
他低下头,抱拳:「是儿臣小人之心了。」
我教他藏拙,教他纨绔,教他跟我一样做皇宫里的隐形人。
裴煜把他放在我的名下,一是因为裴凌之事的愧疚,二是因为我背后没有势力,不会有人替裴子归鸣不平,要求裴煜把他加入玉蝶,也不会有人支持裴子归夺嫡,动摇裴凌的地位。
我和裴子归在后宫隐形,正合裴煜的意。
裴煜可真恶毒,因为他对嫡长子的执念,让其他皇子在前朝后宫的生存,都举步维艰。
14
丞相辞官归乡,其子不在中央,太子势力大减。
从前一直藏拙的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恰逢裴子归到了及冠之年,礼部一直没有消息,裴煜估计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
及冠礼很重要,裴子归绝对不能再做可有可无的隐形人。
时隔十年,我再一次走进了上阳宫。
裴煜见到我很惊讶,转而惊喜。
「思玥,你怎么来了?」
我抬手轻轻地抚摸他眼角的皱纹,竟然想不起二十岁时他的样子。
「子归今年及冠,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可我只有他一个孩子,我也希望他活得体面有尊严些。」
裴煜眼里的惊喜慢慢暗了下去:「你是为了这件事情才来找我的?」
「也不全是。」
我寻了个椅子坐下:「小梅这些年一直在我耳边叨叨,说你睡得不好。」
我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子上:「安神的。」
裴煜眼里的阴霾散去,拿起那个荷包嗅了一下:「我会让礼部去准备。」
及冠礼上,朝臣们第一次正眼看裴子归。
他与裴煜有七分像,身高八尺,容貌俊秀,束发加冠,俨然是翻版的裴煜。
当晚,裴煜便来了长乐宫。
「岑峰说,子归于行军打仗上很有天赋,多次提出良策驱逐匈奴。〕
「我想让他去军中历练,你觉得如何?」
我在心里嗤笑,难道这话,是岑峰今日才说的吗?
四年前,子归刚来时,他弃若敝屣,如今,倒想要重用他了。
虚伪。
「不如何,你随便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就行,军营那么苦,谁爱去谁去!〕
「我养了四年,才把他从黑煤球养得白白嫩嫩的,再晒黑了,丑。〕
「我不喜欢丑东西。」
裴煜噎住了,没想到我这么肤浅。
他沉默着,沉默着,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想让他帮帮凌儿。」
我瞪了他一眼,抢走他手里的茶:「他就是个皮孩子,又没脑子,送他去军营也没用,学不成!〕
「你找别人去吧!」
裴煜结巴了:「你这……是不是也得问问子归的意思?」
我蹭得站起来:「问什么问,你是他爹,你开口了,他能拒绝你吗!」
裴煜因着我这一翻话,暗爽,眼角的皱纹因为开心显得更加明显。
第二天,裴子归就去了军中,正式进入权力中心。
15
太子及冠,被裴煜丢到军中的裴子归,终于能回来见我一面了。
一身盔甲,面庞坚毅,孔武有力,很符合他武夫的气质。
「母亲,我打算及冠礼送太子一把弓箭,您觉得如何?」
「送你最喜欢的东西的东西给他,心意足够,又不显谄媚,你考虑得很周到。」
他吃着糕点,漫不经心:「太子在江南的产业受困,最近缺粮缺钱。〕
「西南三十万大军,太子的人插不进去,还牢牢被三皇子掌控着。〕
「五皇子有意娶吏部尚书的长女为妻,杨妃那边已经在和吏部尚书的夫人接触了。」
兵部牢牢握在三皇子手里,户部在四皇子手里,五皇子在向吏部渗透。
我摘下护甲,给他倒了一杯茶:「你呢?」
「北部和西北部已经拿下,陛下打算调我回京,掌管城防营。」
他压低了声音:「父皇急召了戍边的张定将军回京,他上个月重创了匈奴,杀了匈奴两位王子,此番回京,是升迁,父皇应该是想给太子培养兵部势力。」
看来太子的形势确实不好,裴煜才会调张定回京。
裴煜过早地把太子放到了帝王的位子,做太子和做帝王可是不一样的。
帝王要做的是平衡朝局,太子要做的是培养势力。
裴煜太过自信,他以为不会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愿与裴凌争夺储位,所以他没有教导裴凌做太子的手段,而是直接教他怎么做一个帝王。
朝臣不想要一个大公无私的太子,他们支持只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能给他们庇护的人。
16
裴煜让张定做了兵部侍郎,往前一步就是兵部尚书,心思很明显。
有人升职,有人忧愁。
正喂着鱼呢,小梅脚步匆匆地就来了。
「娘娘,太子殿下遇刺了,在张定将军的校场内。」
张定上任将将十天,就这么等不及了。
太子受伤并不严重,只是中两箭,丝毫没有性命之忧。
要命的是,他中的那两支箭,是张定的箭矢。
张定被停职收监。
裴煜发了好大脾气,砸了上阳宫,还要砸我的长乐宫。
「我给他们权力与尊荣,他们现在却要和我作对!」
「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是,裴煜做太子时,娶的那些妃子,既看中她们背后的势力,需要他们的支持,同时也要培养扶持他们,壮大自己。
但是因为养得太肥,如今已经掌控不住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裴煜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需要找到新的倚靠。
我一言不发,默默地给裴煜按摩。
他闭着眼叹气:「还是你对我最好,子归也可靠。」
呵,可靠?就只有可靠?
裴煜从来没有把裴凌以外的皇子,当作过儿子。
子归的及冠礼,是我自己争取的。
子归上皇家玉蝶,是用他自己的军功换来的。
太子十五六岁时,裴煜就为他物色太子妃。
而子归已到而立之年,无妻无妾也无子。
有父如此,子之不幸。
17
朝堂里暗流涌动,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三皇子等不得宠的皇子合力对付太子,局势已经快要到了成王败寇的时刻。
最后一片黄瓜盖在脸上,刚合上眼,就听见了小梅的声音。
「娘娘,校场刺杀太子的主谋查出来了。」
小梅朝我比了个三,惊觉我闭着眼看不见,压低声音开口:「是三皇子。」
三皇子啊?那裴煜可就惨了。
三皇子尚武,背靠陈将军府,有兵权,大概率会狗急跳墙,剑走偏锋,逼宫。
皇宫里看似一成不变,实则每天千变万化。
比如,今天裴煜来了我宫里,却没有留宿。
借口有政务要处理,回了上阳宫。
临走前,他还抱了我:「思玥,天冷了,早些睡。〕
「你床下有条密道,开关是床头雕刻的眼珠子,通往城外,若我死了,还你自由。」
九重宫阙,困死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原来他也知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自由。
今天巡逻的侍卫似乎变多了,比平常多了一倍。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亦或是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都有。
院子里灯火通明,没有一只小杂碎飞进来。
陈妃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禁锢在椅子上。
正常巡逻的侍卫不会进来,跟随三皇子谋逆的人也不会进来。
陈妃的宫殿,今晚最安全。
血肉厮杀的声音直到鸡鸣也没有结束。
寂静的长空被一个尖叫惊醒,应该是早起上工的宫女,发现了血流成河的皇宫。
又不知过了多久,盔甲碰撞声向陈妃的宫殿聚集。
陈妃仿佛看见了救星,开始咿咿呀呀。
有节奏的撞击,震得宫门颤巍巍的。
小梅挡在了我的面前,又被我拉开。
「轰隆」一声,宫门倒下,满身血腥的士兵举刀冲进宫殿。
为首的人,满脸是血,冲到一半,突然顿住。
我认得他,经常跟在子归身边的侍卫。
「娘娘,可算找到您了,属下还以为三皇子挟持了您做人质!」
「子归呢?」
「殿下在上阳宫。」
18
一路走过去,全是尸体,侍卫在前面开出一条道儿,地上也都是血,无处下脚。
那侍卫说得轻巧,我还以为万无一失。
到了上阳宫,裴煜、裴凌、裴子归分别躺在三个角落,也不知是死是活。
太医大都聚集在裴凌身边,裴煜身边也有四五个太医,只有子归身边空空荡荡,只围着他的贴身侍卫。
用完就扔,还真是裴煜的风格。
我怒火中烧,揪住身边经过的宫女:「为什么没人照看大皇子?」
那宫女瑟瑟发抖,舌头打结:「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
我顺着宫女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身着凤袍的皇后。
裴凌由裴煜照看着,一年也见不了皇后几次,她演这慈母样给谁看呢!
我把围着裴凌的其中两个太医揪起来,推向子归那边:「去,给大殿下看伤。」
我的声音太冷,听见的人都打了寒战。
皇后也抬头看我,摆足了皇后的威仪:「贵妃,你敢阻拦太子救治,你这是谋逆!」
我上前一步,冷道:「皇后已经被乱臣贼子所害,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假冒皇后,来人,压入大牢!」
我话音刚落,那侍卫便应是,挥挥手立即走上两个人,将皇后压走。
「云凝,你好大的胆子!」
「堵住她的嘴。」
我反手抽出侍卫的刀,架在太医的脖子上:「去给大殿下看伤。」
太医们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去往裴子归的角落,只留下两个太医守着裴凌。
「三皇子他们呢?」
侍卫:「三皇子已被殿下诛杀,四皇子五皇子已被压入大牢,所有参与谋反的家族全部下狱。」
「封锁上阳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大臣不得进入。」
侍卫:「是。」
「陛下和太子的伤势如何?」
侍卫:「陛下伤势过重,恐怕凶多吉少。太子伤势轻一些,暂无性命之忧。」
我走到裴子归在的地方,他的外伤已经包扎好。
「如何?」
太医轮番诊脉,互相对看,谁也不敢下定论。
19
朝堂里乱了套,三位皇子谋反,陛下危在旦夕,太子和大皇子昏迷不醒,几个家族被连根拔起。
每天都有大臣在上阳宫外,吵着要见裴煜。
我放他们进去,看看裴煜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大臣们吓得快要站不稳:「太,太子呢?」
我又放他们去看裴凌,裴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样子。
离开皇宫后,他们已经盘算着是从亲王府选新帝,还是从在坐牢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中选新帝了。
上阳宫内,送走今天的大臣,我坐在裴子归的床边。
他脸色红润,胸口起伏正常。
「再不醒,皇位可就是别人的了。」
他张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果然瞒不住母亲。」
我缓缓喝了杯茶:「裴煜,裴凌,皇后,交给我。其他的,你随意。」
裴子归不太乐意:「儿子听闻,母亲才是太子的生母,传闻是真的吗?」
「宫变当日,你装晕,就是想试探我对裴凌的态度?」
我坦荡地直视裴子归的眼睛。
他微颔首:「是儿臣小人之心了。」
「你只需要知道,本宫的钱,都用于给你招兵买马了就好。」
裴子归拱手:「那父皇与弟弟就交给母亲照顾了。」
20
裴子归登基,我特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皇后。
「不可能,太医分明说了,太子没有性命之忧。」
我微笑:「太子啊?太子正在昏迷呢,太医说他可能明天会醒,可能永远也不会醒。」
皇后喃喃道:「云凝,裴凌才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让别人登基!」
「我的骨肉?现在你知道他是我的骨肉了,你抢走他,还趁我产子想杀了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他是我的骨肉?〕
「没有孩子,你依旧是这些皇子们尊贵的嫡母。害后妃流产,抢走我的孩子,还谋害我的性命,你的余生就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度过吧。」
我要她带着裴凌随时醒来,会救她离开的希望,又永远等不到那天的失望,在这冷宫了此残生。
皇后最是怕黑,她的余生看不见尽头,也没有光亮。
21
宫变后两月,裴煜醒了。
他一醒就问裴凌的状况。
我告诉他,裴凌死了。
他一夜之间头发全白,整个人迅速衰老。
他看着上阳宫的方向,喃喃自语:
「父皇看着我们兄弟为了那把椅子,手足相残,彼此算计。〕
「我们斗得越狠他越开心。〕
「我想不明白,父皇明明立我为太子,又为何扶持其他兄弟与我抗衡。〕
「多少次,我都差点死在他们的算计中。那时候我就发誓,等我坐上那个位置,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儿子走我的老路。〕
「我要给他最尊贵的地位,全心愿意地为他铺路,我一定不会让他双手沾满鲜血地坐上那个位置。」
他像个孩子一样低声哭起来。
他想拯救那个屡屡被先皇背刺的少年裴煜,所以他执着于要生一个嫡长子,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庶子死,嫡子绝,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常说只有我真心对他好,只有在我身边他可以安安稳稳的睡觉,别人都是嫁给太子,只有我嫁给了他。
他说,当初在云城,我并不知道他身份,只是因为他是他,我便放下所有过去,不顾一切追随他。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被坚定地选择。
他用我的感情去治愈年少的他。
可是裴煜好像忘了,他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对他的那种坚定,是他求而不得的奢侈,却是我所有不幸的开始。
可惜,他——不配得到这种纯粹的感情。
我给他梳头,没有一根黑发,还掉一大把银丝。
他问我:「思玥,你怎么都不会老啊?看着还像二十多年前的样子。」
我看着铜镜,抬手拔掉一根白发。
「因为我早就死了啊,死在裴凌出生的那天,是你和皇后联手杀了我,你忘了吗?」
裴煜惊恐地瞪大眼睛,可是他现在除了瞪眼睛,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刚刚喝的粥里,加了软骨散。
我端起碗,吹了吹,将黑乎乎的药送进了他嘴里。
毒药而已,不会丧命,但会日日夜夜承受锥心之痛。
「忘了告诉你了,当初在云城,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太子。」
裴煜瞳孔放大,却明显不信我的话。
我笑了笑:「唐家的生意也涉及丝绸纺织,你所穿衣服用的料子,普天之下只有两匹,一匹被当时的皇后拿去做了绣品, 另外一匹,当时的皇上赏给了太子。〕
「我接近你,不过是想搭上太子这条线,把我们唐家从商贾提拔到士族而已。」
裴煜的眼睛里明显染上了恨意。
是啊,他渴望的偏爱,奢求的坚定,他相信了三十多年的我对他的感情,其实是假的。
他能不恨吗?
就像我,也恨了他二十几年。
什么布料、身份、提高家族地位,都是假的, 我现编的。
三十几年前的东西,裴煜不可能记得, 他也查证不了。
只要能让他痛苦, 谎言又算什么。
他一心一意培养裴凌二十几年,是个笑话,他专宠我近三十年, 也是个笑话。
可我何尝又不是一个笑话?
我打算再刺激刺激裴煜。
「你是不是疑惑,宫变那天, 处理完军营事务, 就应该立刻返回皇宫的裴子归,为什么迟到了半个时辰?〕
「因为我派人, 阻拦了他回程的路。〕
「本该死在上阳宫的人是你。〕
「是你,害死了裴凌。」
裴煜的眼睛里涌起万千情绪, 是恨,是怒, 是狂,是悔……
我用药吊着裴煜,不准他死。
我要他活着, 承受毒药的锥心之痛,日日夜夜都沉溺在自我否定的痛苦中。
22
裴凌既没有昏迷,也没有死亡。
我把他关了起来。
「父皇呢?」
「他很好。」
裴凌沉默着,半晌又问:「母后呢?」
「死了。」
他立刻反驳:「不可能!你不可能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我看着他和我五分像的脸:「你早就知道,我才是你生母了吧?〕
「这么肯定我不会让她痛快地去死, 你很了解我吗?」
裴凌很别扭,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母后她,不是坏人。」
「那是对你, 于我而言,她不是好人。」
不想再面对他, 我转身就走。
「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关到什么时候?
关到他对我再也没有威胁的时候。
当然, 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杀了他。
裴子归已经三十,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嗣。
若裴子归无后,裴凌便有了用处。
筹码,不能放在一个地方。
太后之位,我还要坐很久很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