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事,也是生活,有虚构,也有现实,不喜勿喷,也勿对号入座。
晚饭过后,我正陪着父亲在院子里乘凉,忽然接到了堂哥的电话。
他说大伯病了,很重,怕是要不行了。
我以为他打电话的目的是想让我送父亲去见大伯最后一面,没等他多说就急忙答应:
“哥,你放心吧,我这就开车把爸送去,了了大伯的心愿……”
堂哥的话语猛然一顿:“小妹,你想差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我确实有些难处,也想请你帮忙……”
“都是一家人,你就别扭捏了,直接说吧……”
堂哥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原来大伯得了不好的病,医生说即便继续治疗也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大伯选择了放弃。
他对堂哥说,唯一的愿望就是叶落归根:“李强(堂哥的名字)啊,你有出息,爸沾你的光,早早的离开了那个穷山沟。
这转眼之间呢,就将近20年了,刚开始的时候我高兴啊,恨不得做个梦都能笑醒。
我在那个山沟里待了半辈子,也穷了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离开那里,更没有想过还会在大城市里有了个家。
你给我挡了脸了,也让我扬眉吐气,所以你说要卖掉老宅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了。
可随着我的年龄越来越大呀,我就越来越想念以前的日子。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老家的时候,我只记得日子的苦,可直到在城市里安了家,我却老梦见以前的甜。
我想你的爷爷奶奶,想你的叔叔婶婶,想你的堂弟堂妹,想村东你王大爷的早烟袋,想村西你李大叔的腌酱菜。
可也只能是想想,等我转过头来想回去看看的时候才发现,回去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后悔呀,当初为什么和你叔怄气,说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更后悔逞一时之气跟你离开,还卖掉了老宅!
儿子啊,你爸我脸皮薄,低不下头,你能不能问问你二叔,等我百年以后,借他的地送我上山……”
堂哥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小妹,你能不能和二叔商量一下,让他大人有大量,全了我爸这个心愿。
拜托了……”
堂哥的意思我是听明白了,大伯想百年之后回来上山,他家的老宅卖了,别说办葬礼了,就连停灵的地方都没有。
要想回来,只能回我爸这儿。
可我们这里有个风俗,房子是不会借给办丧事的人的,怕是主人家沾了晦气。
即便是亲兄弟已经分家过日子了,那也是外人。
我借口要跟父亲商量,挂断了堂哥的电话,父亲坐在躺椅上半眯着眼,似睡似醒,也不知道听见我和堂哥的对话没有。
我叫了两声爸。
第一声,他没应,第二声,他睁开眼坐正了身体:
“噢,晚了,该睡了,你回去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爸,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你说呗。”
“刚才是堂哥的电话,他跟我说的事情你听见没有?”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你们俩说什么呀,我都没听见。说吧,什么事?”
“堂哥说,大伯病了,怕是不大好,剩余的日子不多了,可大伯想回来,想葬到山里去,想待在爷爷奶奶的身边。
你也知道他家老宅已经卖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怕是连停灵的地方都没有。
堂哥想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让大伯从咱们家里走?”
“哼!”父亲冷笑了一声:“走的时候不是挺傲气的吗?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吗?怎么现在后悔了?你跟他说后悔也晚了,想从咱们家上山,没门!”
我还想再劝他两句,他却猛然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我困了,想睡了,你也回去吧。
对了,出门别忘了把大门给带上……”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爸和大伯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奶奶生了5个孩子,三个闺女两个儿子,大伯最大,我爸最小。
我爸结婚的时候,大伯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大的7岁小的3岁。
可能是在农村,普遍的人都重男轻女吧,大娘生了两个儿子后,眼睛都翻天上去了,尤其是在我妈连生了我姐和我以后,她就更瞧不起人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大功臣。
对我妈说话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听她那意思,我家两个闺女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我爸我妈以后养老还得指着她的两个儿子。
我妈心大,她说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爸和我大伯一个脾气,又拗又强,言差语错的和大娘起了冲突。
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家置气,能得到什么好处?骂不过人家又不能打,只能生憋气。
我妈说:“你说你跟他生什么气呀?没儿子就没儿子呗,没儿子的又不只有我们这一家。
他们能行我们也能行,大不了等咱死了的那一天,不摆灵堂不请希,让两个丫头啊,把咱装骨灰盒里撒到山上就行了,坑也不用刨。
也还能省下两副棺材钱……”
这话把我爸气乐了,从那以后大娘说什么他学了我妈,只装的听不见。
我爸妈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里的,我和姐姐也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
住的近见的多,我们和爷爷奶奶的关系自然就比两个堂哥跟爷爷奶奶亲近一些。
就这样大娘也生气,她说谁家的家产不都是留给儿子孙子呀,你们再宠的两个丫头片子,等你们死了,她们也不会上你的坟头去烧纸。
还不得指着我家那两个你看不上眼的小子!
于是今天去奶奶家捉只鸡,明天去奶奶家牵只羊,我爸妈不在家,她拿着东西就走,我爸妈要是在家,她就阴阳几句。
这天长日久的,再没脾气的人也被她气的有了脾气。
奶奶说,这老话说了眼不见心不烦,老二啊,你给我和你爹在院子外面盖两间小屋,我们俩老人搬出去住。
我们身上也没有什么能没么的了,沾么光了她就不来了。
我爸一咂摸,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了,至少能少生一点气。
他就约着几个姑父,挨着我家院墙外给奶奶盖了两间小屋,还拉起一个院,总算过了几年消停的日子。
奶奶先走了,无疾而终,爷爷却躺在床上好几年。
大伯不伺候。
他说他家两个儿子呢,他得干活给儿子挣娶媳妇的钱。
洗洗涮涮成了我三个姑姑的活,端屎端尿成了我爸的活,伺候吃喝成了我妈 的活。
我妈没多说什么,三个姑姑却替他们抱不平,说爷爷奶奶明明有两个儿子,为什么却只要一个儿子孝顺?
老人的光他没少沾,便宜也没少赚,东西更是没少拿。
我妈说,人和人哪能一样呢,他们不愿意管就不管吧。
人家只一个儿子的,不照样也能给老人养了老?
咱就当咱们这一大家子没有他家这些人……
爷爷去世的时候,大伯却跳出来了。
丧葬费五家平摊,礼金他却一个人揣了起来,还说他家有长子长孙,老人的东西给他是应该的。
气得二姑姑说他穷疯了,不要脸,当场和他断了关系。
大伯却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回去给了堂哥,让他进城买房子。
几千块钱,他也看在了眼里。
我妈说,这也不能怨他们,两个儿子呢,老大不甘心种地,一直在城里折腾,没钱了就回家要。
老二也到了要结婚的年龄,他现在压力也挺大的。
在农村有没有别的赚钱的门路,只能十八下里抠了。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有肉嘛。
爷爷去世以后,大伯和我们之间的联系更少了。
好在堂哥的城里终于混出了名堂,把二哥也招了过去。
可二哥却不是个能成事的,整天在外边惹事生非的,就被堂哥撵了回来。
20多岁的人了,又没正儿八经的工作,就知道骑这个摩托车在路上疯蹿,终于把自己送走了。
大伯唉声叹气的,大娘又天天哭,堂哥提出让他们去城里住,说是换个环境,也省的他们整天触景生情。
大伯听着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答应了。
又恰巧村里有一家两个儿子想建房子,看中了他们老宅的位置,提出给他们两万块钱,让大伯把房子卖给他。
堂哥和大伯商议,大伯一口答应了说这个地方啊,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大概那个时候,他也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又生出回来入土的念头吧。
我和姐姐结婚给他们捎去了信,他们也没有回来。
姐姐嫁到了外地,我留在了本村,和我妈家只隔了几户人家。
前几天姐姐做了一个小手术,我妈不放心, 就让姐夫接了过去。
我爸一个人在家里,怕他一个人吃不舒坦,每天都是我过来做饭,顺便陪他聊会天。
有时候也会聊起大伯和堂哥,我爸只是叹气,说就当没有这个大哥了。
细想起来,就凭我爸的这个脾气,大伯的这个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回家跟老公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老公就说这可不一定。
他说你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亲兄弟姐妹之间,哪怕有再多的龌龊,一旦真碰上了事情,很少有人真的能够狠下心来。
毕竟血缘摆在哪里呢!
我不置可否。
谁知道第2天一大早起来,一开大门就看见我爸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
“爸,你怎么起那么早,有什么事么?”
我爸的脸上闪过了一阵不自在:“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大伯现在在医院还是在家里?
我想去看看他……”
“爸,你不怨他啦,你想开啦?”
“这有什么想的开想不开的呀,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亲哥。
是喝一个娘 的奶长大的,是一个爹养起来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我想过了,如果他真愿意回来,我这去接他,我的家就是他的家。
我不怕晦气,等他走了,我送他上山……”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堂哥,堂哥跟我说,大伯听了以后,躲在阳台上流了泪。
还让大娘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家,李强啊,你跟你二叔说别让他来了,你把我们送回去吧。
能死在家乡的土地上,我也闭得上眼了……”
我爸得到信以后更是夸张,吵嚷着让我和老公去他家帮忙收拾屋子置办吃喝:
“你大伯爱吃蘑菇炖小鸡,鸡我已经逮好了,本来是准备去城里给他们带着的,现在他们回来了,咱们呀,马上就熬上,让他们回家就有的吃。”
“把东边那两个屋子收拾出来,那两间屋子宽敞,通风还好,你大伯大娘住着也能舒坦 ……”
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我问他,你让大伯他们回来,跟我妈商量了么?
我爸:“说了,你妈说她不管,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我那善解人意的妈呀,怕是也不想让我爸留下遗憾吧。
如今半年已经过去了,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两月的大伯依然精神气十足。
每天早晨,大娘和我妈在家里烧菜做饭,大怕拎着锄头跟在我爸后面下地。
晒得黑黑壮壮的,看那个样子,再活十年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