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的时候，车间主任通知中秋节愿意加班的人名，她问车间里的人谁愿意留下。

正在整理桌案的宋巧云抬起了头：“主任，给我记上吧，我留下……”

主任一愣：“巧云，我没听错吧，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打你进厂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要加班呀！

怎么，今年不回老家过节了？”

“不回了，给他们打点钱回去就行了。”

宋巧云低下了头，再心里默默加了一句：“钱到了，人到不到可能也无所谓了……”

宋巧云的娘家和婆家只隔了一条河，婆家前边有娘家的田，娘家村后有婆家的地。

年轻的时候被爹娘拽到地里去干活，哪一个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能偷会儿懒就偷会儿懒，能耍会儿奸就耍会儿奸。

偷懒耍奸的功夫，宋巧云认识了比她大三岁的王富贵。

缘份就是那么奇怪，有些人见了，一眼便是一辈子。

王富贵托媒人上了门，媒婆一顿夸，直夸得王家小子是天上仅有地上独存。

好像宋家爹娘不同意，就成了有眼不识金镶玉。

媒人上门的时候，宋巧云就躲在窗户偷听，心里就像有十五只小老鼠打架一般七上八下的，怕爹不同意怕娘相不中。

可她高估了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地位，爹问：“要是成了彩礼能给多少？少了可不行。

巧云她弟也大了，我们得给他说媳妇盖房子……”

媒人一愣：“你想要多少？”

爹抽着旱烟袋，烟袋锅子里的火星闪闪灭灭，巧云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

终于，爹咳了一声：“一万，少了可不行。

我家妮长的好，手也巧，活道也行……”

巧云的心疼了一下，平生第一次有了失落。

媒人走了，娘把她叫到了跟前：“妮，别怨你爹要的多，他要真稀罕你，总能想到办法……”

那晚巧云躺在床上，一夜没睡。

说良心话，她不怨她爹娘，土里刨食了一辈子，一年到头除了赚个吃喝根本撇不下啥。

弟弟比她小两岁，眼见到了说亲的年纪却连新房子都没盖起来。

弟弟想出门打工，爹娘更是一百个不放心，怕他冷怕他热怕他碰到坏人回不了家……

也许，自己的婚事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啊。

就是不知道王家那边会怎么想，毕竟一般人家彩礼都是三千六。

都是种地的，都是穷人，日子也都难啊。

三天后有了答案，王家同意了，亲事定了，婚结了，成家以后只落了一屁股债。

婆婆说，不怕家穷，就怕人不行，只要一家人劲往一处使，这些债，不怕。

王富贵背起行李出了门，跟他大哥一起进城打工了。

宋巧云留在家里，跟公婆大嫂一起照顾孩子料理田地。

一年以后她也生了儿子，儿子6岁的时候，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她和大嫂一起进了城，进了一家服装厂，当起了临时工。

后来签了合同，从那以后就没有挪过地方。

宋巧云在家里的时候，跟公公婆婆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她又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即便是身在外地，也常常念着公婆和爹娘。

逢年过节她都会拽着王富贵回去，有时候王富贵舍不得加班时三倍工资，她还会劝他，钱什么时候都能挣，爹娘年纪大了，可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王富贵便听她的了。

前年的时候公公没了，婆婆被他们接了出来，本来说好一家待一年的，可婆婆更喜欢待在大儿子家。

因为大儿子又给她添了一个小孙女，刚刚六岁，正是讨人喜欢的年纪。

比起自己家的那个十六七岁狗嫌人不理的臭小子香多了。

宋巧云和王富贵商议了，老人既然不愿意来自己家里，那就顺了她的意吧。

他们每个月拿出两千块钱给大哥，嫂子只留下了六百。

还说600都多了，老人又吃不多，一顿饭多双筷子的事。

婆婆离开了家，每到年节宋巧云还是要回去，因为爹娘都还在。

什么时候不愿意回娘家的呢，宋巧云记得清楚，那是去年的春节。

弟弟结婚以后也出门打工了，弟媳嫌和公婆住在一起不自由，一直住在娘家。

什么时候弟弟回家，她才一起回去，弟弟离开她也离开。

直到她娘家兄弟结了婚，才被自己的母亲撵回了家：

“人不常在一块的时候，关系就没有差的，可是，人就怕相处，因为长着长着就短了。

你有自己的家，不能老是赖在我们家里呀，我和你爹不嫌还怕你弟你弟媳妇生气呢……”

弟媳回了家以后，爹娘就像变了一个人，处处的陪着小心，唯恐惹了自己的儿媳妇生气。

从那以后，宋巧云每次回家，都会觉察到爹娘对她疏远。

从一开始不让她带东西回家到后来点兵点将的要东西。

每次清单列一大溜，车后备箱装得满满的。

前脚她带东西进了门，后脚弟媳就会回娘家，王富贵开玩笑说，她就是个搬运工。

她反驳，反正东西都是给父母的，他们要怎么处理那些东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咱们心到了就行了。

去年春节，宋巧云给婆婆买了一只玉镯子，花了六千多，婆婆不要，让她拿回去给她妈：

“我记得你妈明年是本命年，都说玉养人，你送给她保她个健康……”

没等宋巧云说什么，王富贵就开了口：“妈，巧云给你买了，你就收下吧。

我也给丈母娘买了一只……”

宋巧云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买的？干嘛不跟我商议？”

“你给我妈买，不是也没给我商议么！”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送的镯子第二天就戴在了弟媳的手腕上，母亲还一脸的嫌弃：

“我让你买的海鲜你咋没买？你弟妹都和她娘家说了，送年要送海鲜。

你买不回来，他们拿什么去送？

还有上次你拿回来的西洋参，不是跟你说好了再给买两盒的么……”

宋巧云忍不了：“妈，只那个镯子就六千多，加上买的这些水果点心牛羊猪肉，还有你和我爸以及两侄子的衣服，我花了近一万块。

你怎么还嫌少啊？

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两年效益不好，自己吃饭都得数算着，哪有那么多闲钱挥霍！”

弟弟在一边听着不说话，弟媳开口就是：“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和你儿子开车去城里买吧。

别搞得我们像要饭的一样，难道离了你地球都不会转了……”

宋巧云气结，下午就和王富贵回了家。

以后再回去，都是先问母亲想要什么，她才再去买。

母亲要的东西越来越贵，每次没个三千两千拿不下来。

他们也由一开始的有节假日就往回跑，也变成了能拖就拖能不回就不回。

借口都找好了，千篇一律：“加班呢，能多拿不少的钱。

不干不行啊，孩子大了，要考大学要讨媳妇要买房子，压力大着呢……”

可仲秋节是大节，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不回去过。

母亲怕是也拿捏准了，这还没进8月呢，就打来了电话：

“你今年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买两箱小龙虾，买那个大个的，个小的你侄子不爱吃。

买几只大螃蟹吧，上次你弟媳没吃够，想着你要是买多点，也能捎几个让她爸妈尝尝。

对了……”

“妈，厂子里要我加班呢，今年我就不回去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东西啊，不管是谁喜欢吃，让他们去县城自己买，在网上买也行啊，只要有钱，哪里都能买得到……”

“你说年年你们都回，今年为什么不回来了呀？”

“路费太贵，我们回不起。

我从手机给你转六百块钱，想吃什么还是自己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