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卫国安

母亲得病那一年，我20岁，在青岛打工，一个月挣500块钱，月底倒贴厂里50块。

那时候年轻人不是不知道钱的重要性，挣两毛钱跟几个伙计们就出去喝酒唱K。

而且那时候我好像还特别能吃，青岛的小笼包，一笼是多少我忘记了，我一顿是吃要吃两笼的。

以至于接完姐姐的电话以后，连回家的路费我都是借的。

姐姐说你快回来吧，娘病了，大哥二哥也不管，镇医院都要往外撵了。

我和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从姐姐的描述里，我知道了，母亲是在去钻牛的时候用牛缰绳勒破了手，两天之后开始发低烧。

她自己并没有在意，该干啥是干啥，谁知道忽然就倒在了地上，牙关紧咬口吐白沫。

我弟不在家，正好我邻居婶子去我家玩，看见她这个样子吓得跑去叫了大哥。

大哥用独轮车推着她去了医院，医院里大夫却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挂了三天消炎针，病情不但没好反而加重，现在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大夫让他们出院，说镇医院的医疗水平就这个样子，再在这里治，怕是会越治越哑：

我建议上县医院或者市医院去……

大哥二哥一听，也可能是怕麻烦，也可能是怕花钱，也可能是怕这病真的没法治了，转院也会人财两空。

两个人一商议，竟然要把我娘直接推回家，生死有命。

我爹一辈子不管事，我娘清醒的时候，他听我娘的，我娘如今昏迷，他就听两个儿子的。

姐姐拦不住，这才用医院办公室里的座机给我打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连假都没来得及请，借了同事的500块钱坐车跑回了家。

你进医院先去问大夫，大夫还是那样的回答，要么不转院，要么回家顺其自然。

我说转院，没人愿意管我管，钱没人愿意出我出。

我被这瘦骨嶙峋的母亲坐上了去县医院的客车，姐姐跟在一边帮忙。

去了县医院，大夫检查以后问患者是不是受过外伤？

看她的状态，牙关紧咬，颈项僵直，怀疑是破伤风。

姐姐说她的手在牵牛的时候被牛缰绳勒破了，当时没当回事，摁上了一把草木灰止了血。

大夫说那就是了，住院输液吧。

第1天母亲的状态有些缓解，第二天，多少能吃下点东西了。

我和姐姐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能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第3天，母亲忽然高热，呼吸困难，浑身抽搐，整个身体后仰成了弓状。

大夫说，怕是不行了：你们在下面的医院里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姐姐哭着问我怎么办，我说再转院，这个医院里治不了，说明他们的水平不行，咱们再往上面转，总会有治得了的地方。

去办出院，大夫却不建意这么做，他说现在要是转院的话，怕是在路上会出什么危险。

我说，尤其让她在这里等死，不如再搏一搏，即便是路上出了事，我们也认了。

那个大夫也算是好人，他见我们铁了心转院，又给我提出了建议：

他的这个情况已经不适合坐公共汽车了，医院里有急救车，你最好是租一辆急救车，然后买个氧气罐，让她带氧上路……

我谢了他，120块钱堵了一辆急救车，80块钱买了一罐氧气和吸氧装置就上了路。

因为在路上已经打了一次医院的急救电话，去了以后我们走的是绿色通道，没有多余的检查，直接住了院。

看着母亲安稳的躺在病床上，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中落到了肚子里。

庆幸之余还有一点点后怕，万一母亲熬不过来真的在路上离世，我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呢？

交完住院押金以后，我们手里就没钱了，我让姐姐守着母亲，我回家凑钱。

姐姐说她回去：你留在这儿吧，万一有什么事情，我怕我自己不敢作主……

姐姐回去了，本来说好第2天一大早就回来了，结果到了下午也没见人影。

大医院确实有大医院的好处，第2天下午母亲就已经想吃东西了。

大夫说，她肚里空，先给她吃点流食，牛奶小米粥什么的容易消化却又有营养的东西。

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翻遍了整个裤兜只有十九块钱。

我不敢多花，万一明天姐姐还不来，我们娘俩只能喝西北风。

我给母亲买了一碗小米粥半碗鸡蛋碎花汤，母亲就着我的手全都吃光了，然后看着我流泪：

三儿啊，你吃过了么？

我说娘，我吃过了，出去给你买饭的时候在外面吃的。

她又问：我这一番折腾，花了不少钱吧？

我说只要你好了，花太多的钱都值。

母亲说：还好有你呀，你大哥二哥怕花钱，不让你爹给我治了。

我想着不治就不治吧，万一治不好，钱花完了你还没个媳妇，这不是把你也耽误了吗？

没想到真的还给我治好了呢。

你姐咋还没回来？是不是回家凑不着钱呀？

我安抚她让她放心：你好好养病，钱的事情有我呢。

邻床上也是一个老太太，她跟我一起安慰母亲：

大妹子，大病面前命重要钱不重要，钱没了，只要人还在就能挣回来，要是命没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看你也就是六十多岁吧，还这么年轻，又有这么孝顺的儿子，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你得把劲鼓足，好好过，等你儿子结婚了，你还要帮忙抱孙子呢！

一番话说的母亲破涕为笑。

我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噜了起来。

母亲问，你真吃饭了吗？

我说真吃了，吃了四个肉包子，还有一碗稀饭……

怕她不信我还故意打了一个饱嗝，借口去接水出去了。

然后在茶水间里咕嘟咕嘟喝上了一大杯开水。

晚饭我就不吃了吧，要是明天姐姐还不回来，剩下的几块钱还能够让我再糊弄一天。

邻床老人家的闺女跟了过来，递给了我一包东西：

小兄弟，你还没吃饭吧？

喏，这是今天下午我买的，我娘没吃完，要不嫌弃是剩下的，你就吃了吧。

多少也能填填肚子，陪床虽说不是一个力气活，可也不轻松。

我摆手说不用：姐，我真吃过了，你们留着明天吃吧。

大姐说：我们家就在这医院附近，吃喝的比你方便多了。

再说了，我娘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准备出院，东西放在这里呀，吃不着不说还占地方。

你吃了也就等于给我解决难题了……

我知道大姐是怕我不好意思吃，想方设法地宽慰我呢，只能接过了东西。

她说：要不你在外面吃吧，你家婶子我帮忙给看着。

要是让她知道你没吃晚饭，怕是会心疼的……

晚上的时候那个大姐回家了，换了一个人来陪床，第2天一大早，还没等我出去买早饭，她就来了，还拎了一个保温桶和一袋大包子。

她把包子递给了我：兄弟，我自己蒸的，忘了我家那个出差了，一不小心蒸多了，就给你拿来了几个。

快趁热吃吧。

对了，桶里有粥，我娘一个人也吃不了，你倒一碗给婶子喝……

我对她又是一番感谢。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呀，就先替我照应着我娘，我去给她办出院手续。

大姐出去了，我连忙帮她收拾东西，老人拽住我的手：

小伙子，你是个好孩子，你娘有你是她的福气。

孝顺孝顺，一孝而百顺，你记住有孝心的孩子最终混得都不会差。

好好对待你娘吧，就会得到福报的……

老人出院以后，姐姐也回来了，一共带来了5000块钱，她说大哥二哥家每家出了500：

我家的牛卖了，咱爹把家里那头大耕牛也卖了，还借了一些……

姐姐的话有点伤感，我劝她别伤心，钱没了，可娘还在啊：

当娘出院了，我出去好好干，明年再把牛给你买回来……

十天后，娘好了，我又回来青岛，从那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

为了多挣钱，我去了码头扛包。

每当苦了累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初老人跟我说的话：

有孝心的孩子最终都不会混得太差……

如今母亲已经90多岁了，我也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却从来没有忘记那个老人。

当初遇到她，也是我的福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