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段文庆
我爸和大伯的恩怨其实很简单，就为一台缝纫机。
我爸弟兄4个，他是老三，比大伯小四岁。
二伯只比大伯小一岁，但是二伯结婚早，大伯结婚的时候，二伯家的大姐姐已经4岁了。
在我们这边按说老大不结婚，老二是不应该结婚的，可我爸确实那个时候他们家是例外。
因为在我爸14岁那年，奶奶就因病去世了，撇下了4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只靠着爷爷一个人拉扯着艰难度日。
大伯十八岁，跟着生产队里的人到处“出夫”。
至于什么是出夫我不懂，后来我根据我爸说的事情大体归纳了一下，可能就是现在咱们说的外派。
他们出生的那个年代都整大寨田，哪里有任务，四周八乡的青壮劳力一起过去干，义务工，按户摊派人手。
也不能算白干，管饭，而且管饱。
爷爷还有一大家子要照顾，这个出夫的指标就落在了大伯的头上。
我跟我爸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好事情啊，那都是些下大力的活。
我爸笑了说，你不知道，那个时候能吃饱饭，就是我们最大的奢望了。
大伯出夫，二伯学了织布，农忙的时候跟着队里出去挣工分，农闲的时候四邻八乡的去给帮人织布。
每天能挣个毛儿8分的，这些钱他自己捞不着要，回来都交给爷爷，除了挣来的工资，二伯挣的这些钱算是额外收入。
我爸跟着队里放牛。
四叔比我爸小三岁，也不能闲着，和只有9岁的小姑一起采桑养蚕。
二伯不太爱说话，但为人实诚干活也踏实，出去织布的时候被一个同行相中了。
别人是同行是冤家，这个同行却想把二伯变成和自己是一家。
他想把自己家的大姑娘嫁给二伯，回家和老伴商议以后就找媒人上门提了亲。
爷爷一听，行啊，人穷心也穷，不敢挑三拣四的，有人跟就行。
大奶奶劝他老大还没说亲呢，这老二先定下了，怕是老大更不容易说了，要不你去问一声，让她跟着老大行不行？
爷爷真的让媒人问了，媒人回话：人家就相中老二性子好，有手艺，要换老大他们不同意。
大奶奶说既然这样的话，缓两年再说呗：等老大说上媳妇了，要是他们的缘分还在，咱们就继续搭亲家……
爷爷不同意，他说小姑还小，家里老少4个光棍没个女人管着，日子难着呢。
哪怕是老二先娶了媳妇，这个家有了女主人，也就有了家的样子。
就这样爷爷做主，二伯先订了婚，一年以后把二大娘娶回了家。
二伯家的大姐姐三岁的时候，大伯也娶了亲，和二伯一样，也没分家。
二伯家的大姐姐4岁的时候，我爸娶了我妈。
三个儿子都结婚了，家里人口多了事也多了，爷爷提出了分家。
这一分，分出了麻烦。
二大娘进门以后，爷爷托人弄了一张票，人城里买了一台缝纫机。
大娘和我妈没进门的时候，二大娘用它来做鞋子做袜子做衣服。
可要是分家，这一台缝纫机怎么分？
大娘想要，我妈也想要。
爷爷说，你们要了也不会用，只能当做摆设，要不就给老二家的吧，你们要做衣服的时候让她帮帮忙。
大娘不乐意：我现在不会用，我还不能学吗？学了就会用了。
我妈也不示弱：小孩刚出生的时候什么不会，长大什么都会了，她能学我也能学！
二大娘说我不要，我跟娘家兄弟说好了，让他从城里再给我买一台……
大娘说二大娘：你不争你大度你是个好人，和好人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
转头就对爷爷说：我就要这台缝纫机，你要不给我，我就不跟你儿子过了。
我妈也跟着她学，对着爷爷说狠话。
爷爷愁的直摇头，一个是票难讨，一个是真没钱。
也不知道大娘回家怎么跟大伯说的，大伯就来找我爸：
要是因为这台缝纫机把你嫂子给气跑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爸也不示弱：你疼你媳妇，我还疼我媳妇呢，不为别的就为你这句话，这袋缝纫机我说什么也不让……
弟兄俩吵了起来，妯娌俩也互不相让，听我爸说那次吵闹，我妈抓破了大娘的脸，我把我爸的裤子撕开了……
到最后把爷爷气狠了直接说，缝纫机谁也不给了，什么时候小姑结婚给小姑当陪嫁。
因为这台缝纫机我爸和大伯的关系破裂，结果两家谁也没捞着。
我妈说没想到便宜我小姑了。
从那以后我爸不上我大伯家，大伯也不上我们家。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大伯五十四岁那年查出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
5月份查出来的病，7月份就走不动了。
爷爷已经去世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爸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
我家住在村子后头，他不住在村子前面，平时就很少见面。
更何况他俩不对付，平时见了都是绕着走
二伯来我家跟我爸说大伯没几天的活头了的时候，我们正在吃下午饭。
二伯说：都是亲兄弟，该放下的就放下吧，见一面少一面了，你就低个头去看看他……
我爸不说话，只低着头喝酒，我坐的近，也只有我发现了他的手抖的酒杯都送不到嘴边去了。
二伯见他没吱声，叹了一口气走了。
我爸饭也没有吃，坐在那里发呆，发够了呆就推门走了出去。
我妈不放心叫我跟着他。
他走到了大伯门口，站了有20多分钟，没有敲门，然后转头回了家。
第2天一大早又去转了一圈，还是没敲门。
一连八九天，我爸都会去大伯家门口转，见到有人开门，他就藏在大伯门口那片竹丛里。
我问他，你老是藏在门口干啥？
我爸说，我想偷偷的看你大伯一眼。
我问他你咋不进去？
他说：气伤肝，我怕你大伯见了我会更生气，这样的话对他的身体不好。
我妈气乐了：你要想去见，就正大光明的去见，这样偷偷摸摸的算啥？
他再气，你也是他亲兄弟，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孩子。
我妈抹了一下眼角：我去二哥家问了，大哥已经起不来了。
你就是藏在他门口100天，你也见不到他了。
别再置气了，去看看他吧，这次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爸哭了。
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往小卖部里跑，买了一箱牛奶一箱罐头拎着去了大伯家。
大娘堵在门口，不让他进，他不死心，回家叫上了我姐和我，又去二伯家叫上了二伯。
大娘依然在门口堵着：老二进去吧，俩孩子也进去……
二伯说：嫂子，什么事我都能听你的，可这件事不行，你说了不算。
我得进去问问我哥他想不想见老三，要是我哥说不想见，你再撵他也不迟……
二伯领着我姐和我进去了，大伯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肚子却很大，他看见我们，用力的想坐起来可却失败了。
二伯架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扶了起来，后面塞上了被子。
大伯眼睛望着我和我姐：你爸呢？
我姐哭了：我爸在门口等着，他怕你还生他的气不敢进来。
我这就去叫他……
这次，大娘没有阻拦，她躲到了一边偷偷的抹眼泪。
我爸进来了，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大伯的床前：
哥，我来看你了，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
大伯还跟他开玩笑：哪里瘦了？你看我肚子这么大，都是肉撑的……
弟兄俩说了好久的话，说亲戚说朋友，说小时候的事。
我爸说：哥，对不住啊，明明小时候你那么疼我，有一点好吃的都留着给我吃，我却忘了这份情，还跟你对着干。
你就原谅我吧，原谅我那时候年轻，不知道退让，争强好胜才让我们弟兄两个越走越远。
我早就后悔了，可每次见了你，还是顾及那该死的脸面，不肯低头……
大伯摆摆手：别说你了，我还不是一个人，你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觉得我是老大，我不能给你低头。
却忘了小时候一个锅里摸勺子的日子了。
我也后悔呀……
大伯累了，闭上了眼睛，我爸学着二伯的样子让他躺下，又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一出门，眼泪顺着眼眶就往下流。
后来即便是大伯去世，我也没见他那么伤心。
那以后每天我爸都要去大伯家转转，陪他聊聊天。
大伯的病越来越厉害，止痛片已经止不住了，每次疼痛的时候他都会疼的浑身是汗。
我爸和二伯四叔轮流住进了他们家里，晚上就陪在大伯身边。
两个月后，大伯走了。
我爸却一个眼泪也没有掉，他说大伯的罪受够了，走了也是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