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事,也是生活,有虚构,也有现实,不喜勿喷,也勿对号入座。
奶奶临终的时候,把一大家人叫在了床前挨个看了一遍。
到最后,她拉住了我母亲的手:“建强妈,娘啊,怕是活不了了。
看咱们这一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的,娘走了也放心,可是娘还有一个遗憾,想求你成全。”
母亲反握住奶奶的手:“娘,你还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答应……”
奶奶眼角流下了一滴泪:“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就是想啊,我走了,就剩下你大哥一个人了,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你们这几个我倒是不挂心,毕竟都有家有口,有儿有女的。
所以我就想啊,你能不能把建强过继给你大哥?
让他老了,也有个依靠?”
“娘,这个你放心,就是不过继,等大哥老了,我也不会让建强建业不管他的……”
“这不一样,不一样啊!
建强妈,你看建强爸爸兄弟4个,只有你家是两个儿子。
建强过继给你大哥,你家这一支还有建业顶着呢!
看在㛄一直对你不错的面上,你就应了娘吧!
要不然的话娘就是走了,怕也是闭不上眼……”
奶奶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母亲,母亲扭头望向父亲,看着父亲点了一下头:
“娘,我答应您,我这就让建强爸爸去找村长来写过继书……”
奶奶笑着闭上了眼睛,那一年,她七十四岁。
奶奶 的后事办完以后,大伯说,老人已经走了,说过的话也不用算数了:
“这过继就别办了吧,也省得孩子觉得别扭……”
我妈说:“我们已经答应过老人了,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再说了,建强给你,我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坚持把村长请了过来,写了过继书,又一起去了派出所,把我的户口迁到了大伯的户口页上。
我看见大伯抱着户口本,一只眼睛流着泪,哭了……
大伯只有左边的眼睛是好的,右眼什么样,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平日里见他,他的右眼处总是捂着一只眼罩,脸上还有挺长的一道疤,从右眉骨处斜向嘴角。
听邻居二奶奶说,那个地方是一个窟窿,我想,大概是挺吓人的吧。
二奶奶说话,总是有些夸张:“啧啧啧啧啧,要是没有那年的意外,他们兄弟4个,你大伯应该是最好看的那个。
别说娶一个媳妇了,就是娶10个8个也容易……”
二奶奶嘴里说的意外,发生在大伯十八岁那年。
十八岁的大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小伙,模样长的好,个子长的高,还有一副谁处下来谁喜欢的好脾气。
爷爷十九岁结婚,二十岁当爹,大伯18岁的时候他才38岁,正是能干的时候。
可再能干,也喂不饱家里大大小小的好几张嘴。
农忙的时候干农活,农闲的时候爷爷就和大伯他们一起去山上打料石,卖给山下盖房需要的人,挣几分零花。
二奶奶说,那年冬天特别的冷,雪也下的特别的大,人窝在屋里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可奇怪的是,一旦天晴,太阳暖烘烘的照在地上,雪却化的很快。
爷爷急活,下着雪也不消停,裹着羊皮祆穿着大乌拉照旧天天上山。
二奶奶和他开玩笑,说他要钱不要命。
爷爷乐呵呵的说,饿懒人,冻闲人,想要不怕冷,就得全身动起来。
天一晴雪一化,他就把几个孩子拽上了山。
大伯十八岁,二伯十五岁,我爸十三岁,四叔才七岁。
四叔上面还有两个姑姑,女孩子娇,爷爷不舍得支使,说是上山也帮不上忙。
两辆独轮车,料石装在两侧,大伯推一辆,爷爷推一辆,绳子笼成的套套在我爸他们肩上,上坡的时候向前拉,下坡的时候向后拽。
一趟下来几个人就出了汗。
第一趟,顺利下来了。
第二趟却发生了意外,一个大下坡爷爷没蹬住脚,车子失控的向前边冲去,绳子套在我爸和四叔的肩上,拽得他们全趴在了地上。
大伯和二伯在前面,听见爷爷的惊叫猛回头,直接吓傻了。
爷爷喊:“老大,快拦住车子啊……”
大伯让二伯闪开,他调过车子拦在了爷爷那辆独轮车前面。
车子又往下滑了好几米,终于停下了,大伯却因惯性被车子撞下了山崖,好巧不巧,右边眼睛被一截突出的朽木刺中,脸也被划了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爷爷吓坏了,背起他就往山下跑,等回到村里,找了一辆拖拉机送到了镇医院。
医生说,他们治不了,让往上一级医院送。
可最终,大伯的眼睛也没能保住。
又因为脸上的那道疤,大伯的脸都变形了。
爷爷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整天郁郁寡欢的,没过一年就生了一场大病,离开了人世。
爷爷走了,奶奶没有功夫悲伤,日子总得过下去,这一大家子人,也得有个主心骨。
她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拉扯着一群孩子一天天长大。
给三个儿子娶上了媳妇,给两个女儿备好了嫁妆。
还四处打听,也想给大伯说个家口,丑的也行,带娃的也行,甚至说脑瓜不开窍的也行:“要是那一天我不在世上了,至少能跟老大做个伴……”
也有相看的,可一见大伯脸上的那道疤,又都打了退堂鼓。
大伯劝奶奶,算了吧,他就这个命,他认了:“你要是不放心啊,就和他们三个通个话,让他们的孩子给我养老送终……”
大伯待我们,都是极好的。
他和奶奶住在一起,不论谁家里活忙的时候,孩子都会放在奶奶家里。
他给我们做饭,哄我们睡觉,还用木头给我们做各种玩具。
男孩喜欢的手枪木剑,女孩喜欢的小船毽子,他都会做。
还做的特别好看。
我们堂兄妹几个都喜欢找他玩。
大伯平时很少闲着,他住着他和奶奶两口人的地,谁家要是忙不过来了,他还时不时的过去帮一把。
多干活,少说话,就连最不省心的四婶都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句不是。
四婶说,大伯做事有分寸,知礼节懂进退,想不服都难:
“尤其在对老人的身上,从没让我们犯难……”
四婶说的是实话。
奶奶因为年轻的时候出过了力,50多岁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了。
腿疼,腰疼,遇到阴雨天尤其厉害,比天气预报都还准。
六十才出头就拄上了拐,还进了好几次医院。
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都是大伯伺候的。
别人要替换他他都不用:“你们有家有口的,事多,孩子也要人照应,就别和我争了。
再说了,我就是回去了,娘不在家,我也不习惯……”
大伯虽然这么说,但是大伙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医院谁待谁够,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啊,大伯这是替他们尽孝呢!
投桃报李,他们也都懂得感恩。
大伯的春秋夏衣,二伯和四叔包了。
棉祆棉裤,我妈给包了(我妈手巧,做的棉衣棉裤轻薄又暖和)。
洗洗涮涮,有两个姑姑分摊。
大伯也不矫情,谁送他东西他都收下,吃的喝的用的,一半拿给奶奶,一半左手倒给右手。
奶奶说,你用不到不会不要?
大伯说,都是自家兄妹,不要怕他们心里过意不去:
“我把几家送我的东西倒个个,即顾全了他们的面子又还了人情,不比退给他们好?”
奶奶笑着骂他鬼精鬼精。
可笑着笑着就又流了泪:“要是别出那档子事,老大呀,你也该是过着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啊!”
这渐渐的就成了奶奶的心病。
当初我妈生了我哥以后意外怀孕,奶奶就存了心思。
她跟我爸商量,要是再生一个小子,能不能过继到大伯的名下?
当时我爸没答应,他怕我妈不同意。
我爸问大伯有什么想法?
大伯说,命里无儿强求不得子:“我会劝娘打消这个念头的。
什么过继不过继的,等我老了,难道你们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没人管没人问?”
我爸笑了:“那当然不能……”
只是没想到,临了临了,奶奶也没忘了这个茬。
我的户口上到大伯户口本上以后,我爸收拾了我的衣服,说是让我去和大伯一起住。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也喜欢大伯,可大伯却罕见的发了火。
他问我爸,是不是户口上他那儿了,我爸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他还说小孩子心思多,问我爸就不怕我往歪了想?
“孩子还是你的孩子,我就应了一个名,以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别让孩子犯了难。
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不过继,等我老了不能动了,你们还能不管我了?”
我爸被训得低着头不敢吱声,低眉耷拉眼的又把东西拎了回去。
后来我结婚,还是爸妈坐在主位。
大伯说,他只是我大伯,管不管他,我随心。
怎么能不管他呢?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我记得她的嘱托。
赡养大伯,是我的责任。
后来我在城里买房子,大伯拿出了他一辈子的积蓄,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想把他接过来一起住。
可他说,要接,也得先接你爸你妈,他俩才是你最亲的人。
我爸我妈不愿意来,还不让大伯来。
他们把大伯接到了我们家,三个老人住在了一起。
我妈说,他们在一块,互相之间也算是有个照应:
“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活法,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掺和了……”
后来,二伯母去世了,二伯也住进了我们家。
四叔说,要是万一哪一天他和四婶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别麻烦儿女,也去我家抱团。
直到最后,无论剩下哪一个,哪个就是我们这些小一辈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