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徐立杰
临近清明,爸妈的电话又勤了起来,每次通话都会问一句:
“清明放假,你们有没有空回来啊?”
哪怕我次次都会告诉他们说不准,可他们依然是次次问。
今天下午,妈又把电话拨了过来,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老话。
我心里疑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我妈呵呵笑了几声:“这不是你大伯么,天天过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想等你们回来后,他请大家伙一起去饭店坐坐……”
哎,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自从堂哥出了国后,别说我们小一辈去他家了,就连我爸他们那一辈去他家,那可是连茶混不出来的。
更别说是饭了。

我爸兄弟四个,混得差不多,个个一辈子都只会玩土,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日子。
套用奶奶的一句老话说,席上滚到地下,谁也不用笑话谁。
日子过的平淡,兄弟四个的感情也好,年年节节的还会互约着到对方家里坐坐。
喝个小酒吃个小菜,粘粘糊糊的聊个闲话拉个呱,相处的特别融洽。
村里的人都羡慕的不得了,尤其是老年人见了爷爷奶奶,总会打趣说要取经:
“同样都是老人,你们家的孩子是怎么教育的呀,咋处的这么好?”
爷爷奶奶特别自豪:“这个怎么教育呀?我们老两口大字不识一个,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是他们兄弟之间懂理数……”
变数出在了小一辈身上。
我爸兄弟4个不偏不倚生了4个娃,4个都是儿子。
我和二伯三伯家的堂哥一样,用我爸的话说都长了一副猪脑子,上树抓鸟下湖捕鱼样样都行,就是别让我们坐在教室里。
一坐下,浑身上下脑袋疼,哪哪都不舒服。
好歹糊弄完了初中,说啥也不去上学了。
我爸他们也想得开,说我们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天生不是读书的命。
不像大伯家的堂哥,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会下大力的样。
大伯家的堂哥叫立智,听奶奶说,本来起的名字是志气的志,可落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笔一顿,给写成了智慧的智了。
我大伯也没文化,想着名字反正也就是一个代号么,哪个都一样。
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字,堂哥的人生开始飞起。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哈。
我爸老弟兄4个,我们小弟兄4个,为了好称呼,大伯家的堂哥就是大哥,二伯家的堂哥就是二哥。
我是想当然的他们的四弟。
听奶奶说大哥小的时候就长得秀气,不哭不闹的,特别讨人喜欢。
不像我们这三个皮猴子整天打鸡撵狗的谁见谁烦。
而且大哥聪明,5岁的时候就跟邻居家的小学生念12345,念aoeiuu,念大小多少日月水火。
几乎是过目不忘。
谁见谁都夸赞,说我们老徐家的坟头要冒青烟了。
大伯嘴里说着孩子还小,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出息。
嘴角却压不住的往上翘。
大哥上小学以后,成了所有老师眼里的大红人。
数学,满分,语文,第一。
作文,次次被老师当成范文读。
奖状更是贴满了家里四面墙,害得我们三个,过年都不敢进他家的门。
怕被爸妈揪住,把我们当成反面教材,连年都过不好。
大哥小学的时候是班长兼学习委员,初中的时候还是班长兼学习委员。
高中三年,年年是班长,学习标兵。
毫无意外的他考上了重点大学。
大伯大娘乐得哟,整天眯眯着个眼,也就是没尾巴,如果有尾巴的话,我估计他们能翘到天上去。
那个时候,他们虽然高兴,可还没有飘。
直到大哥大学毕业以后申请了出国留学。
他可是我们整个镇上第1个能够出国留学的大学生啊。
就连镇长见了大伯都会笑着打招呼。

大伯的腰杆挺了起来,走路眼睛都往天上瞟,跟谁说话都是带搭不理的。
大娘也一样,天天让这儿子有能老子享福:“我儿子说了,等他出国工作稳定了,就把我们老两口接出去……”
大哥学业完成后,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留在国外工作。
倒是没娶洋媳妇,媳妇还是咱们国家的,但结婚都没在家结。
为此大伯大娘失落了好一阵子。
陪伴不到位,钱倒是到了位,大哥结婚以后,打电话让大伯别种地了。
每个月给大伯寄3000块钱回来:“你和我妈把身体养好了,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
大伯说,这话他爱听:“孩子不在身边,要是身体不好,他们在外边还担心。
管吧,离得远不方便,不管吧还觉得不能丧良心……”
所以大伯不到60岁就给自己退了休。
他就真的把地包了出去,每天和大娘拎着板凳在村里逛游。
大哥真的说到做到,每月给他打过3000块钱来,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寄礼品。
都是在农村见不着的高档货。
大伯大娘见人就显摆,说这辈子没白活,占着儿子的光了。
还笑话二伯三伯和我爸,养了儿子养孙子,天生劳累命,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看看我们俩,儿子结婚不用管,孙子也不用带,还天天有钱花。
这才是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刚开始说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可搁不住他们这么天天说呀。
心里就有了隔阂,有时候见了他们两个都会躲着走。
二哥三哥和我也陆续结了婚。
二哥学的是厨师,在省城的一个饭店里做大厨,每个月工资9000多块。
不多,可也不算少。
三哥买了个挖掘机,自己干,小日子过得也可以。
我算是没出息的,学的是机器维修,一个月工资不高,也就七八千块。
结婚的时候爸妈赞助买了房,也买了车。
离家四个小时的路程,每年总会回去七八十来趟。
偶尔还会让爸妈过来住几宿。
本来我们觉得挺好的,我们对现状也都挺满意,可在大伯大娘的眼里,我们就是没出息。
都结婚过日子的人了,不但不能供养自己的父母,还要连累父母跟着吃苦。
每次见了我们,都会拿腔拿调的阴阳几句。
后来我们见到他们两口子就打怵。
回家都不乐意往他那跟前凑,可爸妈不愿意,他们是长辈,说些什么好听好听的,作为晚辈的我们都得听着。
还说这是礼数。
既是礼数,那就守着吧。
每次回家我们都会给他两个人带礼物,但是放下就走,从不多待。
大伯大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看不出来我们疏远他,还是故意装成看不出来,不管我们去不去他们家,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
更别说有什么来往了。

直到去年夏天大娘去世了。
大哥远在国外回不来,给大伯转过来十万块钱,说丧事该怎么办怎么办,钱要是不够的话再跟他说。
天太热,遗体放不住,他就不回来了。
头一次大伯冲着手机骂了他:“人都不回来,给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钱能替你给你娘摔盆,钱能替你给你娘披麻戴孝,还是钱能送替你送你娘上山?”
大伯的声音嘶哑,几近崩溃。
大哥却在手机里一脸无奈:“我手里还有工作要安排,孩子还在上学,等一切安排好回家也得两三天。
我妈能等得了?
爸,实际一点吧,钱给你,你拜托邻里和几个叔叔多帮帮忙,让我妈风风光光上山不好么?”
大伯摔了手机。
大娘的葬礼,亲近的人都来了,只是没有她的儿子孙子。
葬礼过后,大伯消沉了好多,听我妈说,他也不爱出门了也不爱说话了,大多的时间就爱坐在院子里发呆。
我爸和俩个伯伯不放心,轮流陪了他好几个月。
就连过年,也是凑到他家去过的。
大伯难得的拿出了几瓶好酒,还给我们几家的小孩子都封了红包。
后来听三哥说,大伯变了好多,每次他回家,都会去他那儿坐坐。
我不置可否,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恐怕是不容易改变的。
谁知道又听见我妈说这些话。
我真的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妈说:“你别不信啊,你大伯说了,经过你大娘去世这件事情,他终于明白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儿子再好再有出息,可不在身边,也只能算是摆设。
真有事情的时候,能够伸手帮上忙的人才最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