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10月，应梁启超等人的邀请，英国著名的哲学家、数理及逻辑学家罗素开启了长达10个月之久的访华之旅。此次访华成为当年中国文化界的一大盛事。抵达中国后，罗素先是游历了上海、杭州、南京和长沙等城市，然后在固定在北大开设课程。

次年7月回英国后，罗素根据他在中国的观察和见闻，1922年写成和出版了《中国问题》一书，将他对当时中国问题的思考和看法做了较为全面的论述。

罗素《中国问题》

虽然距离罗素访华已经过去了100年，回头再来看他的《中国问题》一书，尽管有些观点现在看来已经过时了，但也有很多真知灼见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在思考中国问题的同时，罗素对当时的日本也进行了篇幅较长的分析，或许这有助于更好理解当时中国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和应对方法。

罗素的思考主要从经济、政治和文化三个方面来展开。

中国可以视为一个艺术家的国度，它具有艺术家所具有的所有善恶之德：其善主要有利他人，而恶却足以危害自己。

罗素认为，艺术的价值并非仅仅指专业造诣很高、训练有素的艺术家们的佳作，它同时也指人们在俄国的农夫，中国的苦力身上发现的那种下意识的美感。像中国民间的歌谣，这种传唱于木屋与花园之中的人生乐趣在中国无所不在，这是中国文化值得赞美的一部分。

罗素在中国见闻

罗素谈到中国文字时引用了一段话：汉语所体现的简朴和终极真理牢不可破，不受狂风暴雨和艰难时日的侵袭，保护了中国文化达四千年之久。

中国知识分子比较缺乏科学的思想。在道德方面，罗素认为东西方差别并不是很大，但西方的道德更恶。因为他们精力更充沛，因而每天能够做下更多的恶。

罗素担心中国如果照搬外国模式，将会影响这个世界。要使西方各国与中国的交流产生良好的结果，英国就不应该自命为高等文化的使者，更不应该视中国人为劣等民族，而自以为有剥削、压迫和欺骗他们的权利。

中国道家地位虽然不如儒家，但《庄子·马蹄》寓言的精神却深入人心，使中国人的人生比西方的残暴人生更文雅、更宽容、更多反省。

由于英国的繁盛及努力为自己攫取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依靠侵略弱国而得来，而中国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来生存的。中国若能对西方文明扬善弃恶，再结合自身的传统文化，必将取得辉煌的成就。

中国人在艺术上的精致与合理，唯美与尊严会逐渐让人感受到，住得越久，就会越爱这个国家。

罗素通得出一个结论：中华民族是全世界最富忍耐力的，当其它的民族只顾及数十年的近忧之时，中国则已想到几个世纪之后的远虑。它坚不可摧，经得起等待。

相对于中国人能自由地追求符合人道的目标，罗素批评西方文明则是精力过剩的合理化，他们向来崇尚效率，而不考虑这种效率是服务于何种目的。

中国人摸索出来的生活方式已沿袭数千年，若能被全世界采纳，地球上肯定比现在有更多的欢乐祥和。然而，欧洲人的人生观却推崇竞争、开发、永无平静、永不知足以及破坏。

罗素说，如果不借鉴一向被西方人轻视的东方智慧，那我们的文明就没有指望了。

伯特兰·罗素

由于儒家思想和文化在中国的深远影响，中国人喜欢耍弄权谋，但另一方面，道家的淡泊和无为也深刻影响了中国的知识阶层，使他们能在面对复杂状况时表现出一种淡泊和高远的情怀。

中国人的伦理历来不注重公共义务，而家族观念却很重。当官的必须供养他的亲属，如果要为官清廉，那在一定程度上要放弃孝道。罗素认为这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中国文化在近代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缺乏科学。科技在中国虽然有所发展，但由于中国人不重视科技与效率，因此近代在与西方列强的碰撞中全面落败，他们被坚船利炮所破，以致中华民族富有的精致美感，被西方攻入后遭到恣意伤害和残忍破坏。

两千多年来，中国统治阶层一直用儒家思想治国，他们的行政管理不像西方国家所要求的那样具有冲动性和破坏性，中国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国家。

中国人的态度天然地雍容和蔼，以礼待人，但如果一定要逼中国人展示其能力的话，他们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他们只为人类自由，而不要世界霸权。

中国的目标对其自身和全世界的未来都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外患解除，那么，中国文化复兴很有可能创造出一个比已知的任何文明都要更好的新文明。

罗素和朵拉与蒋百里、赵元任等人合影

中国人应该重视自己的文化传统，并借助它来解决现代问题。中国的先哲教导我们，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主客相争，而是和谐共处。西方则建立霸权国家，用科学体系来征服世界其他国家。

对中国来说，不仅仅是政治独立，同样重要的还有文化独立。中国如果只是为了民族幸存而降低到西方水平，那不仅对中国，对世界来说也是一种不幸和损失。

罗素对于资本主义无休止地追求利润深恶痛绝，他认为这是造成民众苦难和国际战争的根源，他希望中国人能将自己的古代智慧融入现代科技，从而创造出一个比欧美更好的新文明。

现代日本不仅在当今世界，而且在世界历史范围内，都是一个独特的民族。这个民族能把大多数欧洲人认为水火不相容的东西糅合在一起。

日本人和中国人虽同属黄种人，但他们在政治上和文化上的相似之处却很少。现代中国喜欢我们的思想，但不喜欢我们的机器，而日本正相反。

从表面看，日本的东方属性远胜于西方属性，但实际上却运用西方一整套方式高效地治理着国家。因此在近代，他们的经济文化得到很好的发展。

罗素和助手朵拉住在中国四合院

日本与中国的不同是他们信奉宗教。同样一个命题，中国人在未证明真之前采取怀疑的态度，而日本人在未证明假的之前则深信不疑，就像他们对天皇的崇拜。

日本人意志坚强、富于感情、工作勤奋，为了理想不惜牺牲一切。他们的缺点是缺乏幽默感、残忍、偏执，不善自由发挥。而在中国，知识分子往往是一些空谈理论的社会主义者，但由于没有工人组织，他们的理论几乎没有发展的余地。

日本人的野心不仅仅是对中国虎视眈眈，他们还要凌驾于白人之上。

罗素对日本人的实用主义和拿来主义的聪明很不以为然，由于日本人的野心缺乏道德上的正直，以致会成为人人都不待见的民族。

由于美国不能容忍太平洋上有日本这样一个工业发达的强敌与之竞争，因此或迟或早，日本人要么饿死，要么与美国人拼死于战场上。而武士道的精神会让日本人选择战死而不是饿死。

但罗素认为，在现代战争中，武士道精神毫无用处，如果美日两国交战，哪怕历时10年，最终必然是日本败北。

罗素和朵拉（回国后两人结婚）

一、中国虽然现在政治无能、经济落后，但它的文化与我们不相上下，其中有些是世界所急需的，而我们却大有将它毁坏的危险。

二、世界列强大多以中国人管理不善为借口而大肆侮辱中国，但其实唯一的原因是由于中国海陆军力量的薄弱。

三、世界列强中，与中国最友好的是美国，最不友好的是日本。为了中国的利益也为了英国最远大的利益考虑，既然美国只是支持中国的自由而不侵犯日本的自由，那么我们现在不再支持日本，与美国采取一致行动是大大地向前迈了一步。

四、中国如果不变成尚武的国家，而列强不变成社会主义国家，那么中国经济难免要为外人所控制，这是因为资本主义制度在本质上形成了弱肉强食的关系，无论在本民族内还是在民族之间。但如果中国变为尚武的国家，对世界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最终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社会主义在欧美取得胜利。

罗素在1930年写道：“我不能确定……美国的问题是否比中国的更大，然而，在未来的一两个世纪里，美国会变得更重要，但随后（主导作用）将转到中国。我认为，这是美国非常担心的。”

罗素认为，中国可以像他们过去所做的那样，对新文明做出极大贡献，但他们将会遇到美国统治阶层的百般阻挠，因为美国人相信自己的文明才是完美的。

罗素断言，在未来的两个世纪里，无论中国朝好的方向发展，还是朝坏的地方发展，都将对世界的局势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因此，对中国问题应该有明智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