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作者:拭微
简介:
【绝世枭雄VS清冷美人】
梁朝末年,山河飘摇、胡人铁蹄南下,自此开始长达百年的乱世,文化断层,史称“胡马之乱”。
漠北王拓跋骁,汉胡杂血出身寒微。
十六岁横空出世
四方征战杀伐果断
不过三年便一统草原
然后亲自出使梁国迎娶公主,改革汉化,传为一段佳话。
可惜天妒英才,二十三岁英年早逝。
后世无数人想象,若是这位天纵之才没有早亡,定能将汉家文化传承下来,重建一个盛世王朝。
姜从珚也曾惋惜过。
直到一天穿越,在和亲诏书上听到自己的名字。
姜从珚:“……”
还有三年老公就要死……
精彩节选:
永安十五年。
春日的暖风尚未吹拂北方大地,一场急来的倒春寒便又落了几日小雪。
凉州与大梁交界的官道两侧,枯败的杂草上还残留着少许雪迹,深蓝色的天际星子隐去,远处群山重重,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此时,一队车队从官道尽头的晨雾里慢慢浮现出来。
打头一个披甲佩刀的甲士,胯-下骑着骏马,身材健硕,居高临下地扫视前方路况,眼神锐利如鹰。
在他身后,两队骑马甲士并排而行,个个挺拔如松,晨雾在冰冷的铁甲上凝了一层白霜,更添肃杀之气,马蹄嘚嘚,好似一支精锐雄兵。
然而随着身后的马车轮廓从薄雾里驶出,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军队,而是一支护卫。
卫队分列官道两侧,护送着中间一辆马车。
马车除了宽大些,仅饰木辂,并不张扬,却由两匹彪悍骏马并辔而行。
这辆马车之后,还有一二十辆大车以及数十奴仆跟随,队伍绵延如长蛇。
此时,被护卫的马车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里面的人探出半个脑袋朝外看了看。
“女郎,过了虎头山,我们就离开凉州了,真舍不得。”一道语气低落的女声响起。
随着她的方向看去,莲纹锦罗软垫上半靠着一个年轻女郎,身旁还有个年长的青衣姑姑,三人共乘一辆马车。
年轻女郎衣料华贵,打扮不俗,明显便是唯一的主人。
如此隆重的车马甲士,护卫的竟只有一位女郎!
女郎瞧着年岁不大,不到双十,尚未成婚,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狸斗篷,只露出小小的脸蛋。
她唇色偏白,瞧着有些病容,可肌肤如雪、乌发如瀑,仿若玉树堆雪,模样仍清妍得叫人惊艳。
闻言,女郎轻轻睁开眼,借着被侍女撩起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漂亮的乌色瞳仁中亦闪过不舍。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自有一股恰到好处、旁人难以比拟的动人气韵,合着纤若轻絮般的体态,自有一股清冷气质,宛如流云寒月般的画中仙。
侍女见她情绪不佳,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惹女郎伤心了,连忙道歉,“女郎,我、我……”
“我”了半天,她实在嘴笨得很不知道怎么安慰,急得直挠头,反让姜从珚失笑。
“别‘我’了,我也舍不得,已经多待了两个月,再不回去,京里恐怕要催了。”
“她凭什么催,她又不是您亲娘。”兕子气呼呼地说,很是为女郎不平。
“她是没有资格,只怕别人也不愿意我在凉州久居。”姜从珚望着天际处的青山幽幽地说,一双清凌凌的黑眸比初春里的晨雾还要凉。
她这一世的身份是楚王之女,原主在七岁那年与双胞胎哥哥一起冬日落水。
小男孩儿从此再没醒过来,小女孩儿醒来便成了她。
姜从珚前世因心脏病而亡,没想到穿越后还是一个病弱的身体。
老天,都穿越了,不能行行好给我一个健康点的身体吗?姜从珚苦笑。
虽是这样,姜从珚还是积极配合医士的治疗。
重来一世,自当好好珍惜性命。
幸好,除了落水受寒身体弱了些,原主并没有难以治愈的绝症,比她前世的身体好多了。
半年后,姜从珚身体好转,却被楚王以求医的理由送到外祖家——凉州侯张家,一待就是八年。
长辈慈爱,兄弟姊妹和睦,这八年的时光对姜从珚而言很珍贵。
两年前,楚王府忽派人来接她回长安,说女儿已长成,不宜再劳烦外祖家。
去年秋,楚王妃谈起她的婚事,说好女已经长大,正是嫁人之龄,正在商议人选,凉州忽遣人来长安,说崔老夫人久病,甚是想念孙女,接她过去看望。
崔老夫人便是凉州侯张维之妻,姜从珚的外祖母。
当今注重孝道,既是长辈,又受外祖教养之恩,前去探望,合情合理,婚事便不了了之。
这当然是托词,姜从珚抵达凉州后,外祖母并没有生病,大抵是怕她被继母随意嫁人而想出的法子。
姜从珚去年秋日回到凉州,住了两个月,楚王府来信催促,被崔老夫人以“冬日雪大,不宜出行”拒绝了。
凉州位于梁国边境,周边胡族虎视眈眈,张家世代经营凉州,境内男儿人人习武,兵强马壮。
五十年前,前朝衰微,天下大乱,太-祖姜世英散去家财招纳乡勇举兵而起,短短数年成为一方豪强,张家家主张之横折服太-祖的英雄气概,终拜其为明主,太-祖仍许张家牧民凉州,保卫梁国边境。
然时至今日,四十年间时移世易,当今梁帝早已十分忌惮拥兵十万的张家,凉州与大梁的关系也颇为微妙起来。
姜从珚是楚王之女,封顺安郡主。
而楚王,是太-祖嫡孙,已逝昭文太子之子。
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放任皇室亲王与封疆大吏结亲,姜从珚在凉州生活这么多年,恐怕早被梁帝记在心上了。
姜从珚在凉州度过了一个温暖热闹的年节,才一开春,长安便又来信催促。
这是怕她待在凉州不回去了,呵!恐怕还更怕她与外祖家亲上加亲吧!
姜从珚分明从一次次的拉扯中察觉到政治上的博弈,原来,她的婚事竟如此重要!
这一次,姜从珚没有理由不回长安,她亦不愿外祖为了自己公然与梁国对上,便在他们不舍的目光中登车远行。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回去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近几年来,胡族内部动荡,还时常南下打谷草,世道并不太平,外祖实在不放心她独自行路,便精心挑选了五十甲士护卫姜从珚安全。
“别人是谁?”兕子问。
姜从珚不语。
“车马劳累,女郎精神本就不好,你还叽叽喳喳吵得女郎不能好好休息。”马车里一直没开口的姑姑没好气地数落她。她知道,女郎这是身不由己。
“若澜姑姑,我知错了,要不我还是骑马去吧。”兕子可怜巴巴地道歉。
若澜想到她年岁也不大,十五六岁,自小在凉州长大,活泼好动,跟着父兄习武,这些日子拘在马车里也难为她了,刚要点头答应,前方忽传来马蹄嘶吼。
卫队长张铮猛地一勒缰绳,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
尽管里面人看不见,还是恭敬地垂首,“女郎,前方又出现了流民尸首。”
马车内沉默了瞬,继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按之前的做法,殓了这些尸首,就地安葬了吧。”
张铮俯首应“唯”,紧接着又听车内人问,“这次多少人?”
“卑职刚才粗略一观,至少三四十。”
“三四十?”姜从珚低声重复一句,浓密眼睫垂下,眸色渐凝。
从凉都出发不过十日,除了临近凉都的地域,越靠近梁国,路上流民的尸首反而越多。前面已葬了一百六十二人,加上眼前的,竟然超过了两百人。
这不过是一郡之地大小,这不过是没人收敛的荒尸,这还是在梁国范围内,勉强算得上安稳,竟也到了这个地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丢了性命。
不管是因为战乱、灾荒、饥荒还是疫疾,大量的流民死亡都意味着山河动荡。
乱世初显!
大梁表面安稳,内里的暗伤早已流脓,甚至已经长出蛆虫,只等一日彻底啃食这具肥腴的躯体。
不仅如此,姜从珚还知道,永安十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后,大梁这艘船会彻底沉没走向衰败。
至此以后,梁国再无力阻挡胡人南下的铁蹄,最终亡国,开启长达百年的乱世。
血染山河、百姓流离。
“千里无人烟、白骨蔽平原”、“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带冠之人”……
后世史书称之为——胡马之乱!
姜从珚身为汉人,今生的身份又跟皇室有关系,她当然不愿见到那犹如炼狱的乱世,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现在连保全自身都费力,何谈其它。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比如安葬这些无人收敛的尸首。
张铮带着甲士和健仆挖坑,正要搬运尸首,看到其中一具尸体上有明显的刀口,他表情忽的一凝,浓黑的粗眉狠狠往下一压。
“戒备!”他立马高呼,声音划破空气。
话音刚落,空气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树影摇晃,地面黄土飞扬。
马蹄声越来越近,重重踩在地面上,大地似乎都颤动起来。
紧接着一队人马从官道另一头出现,他们穿着胡服,头戴突骑帽,手持弓箭,五官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粗犷蛮横,高举着马鞭,兴奋地叫嚣着急速朝车队冲过来。
拉车的马儿不安地嘶叫,马蹄不停地在原地踏步,喷出热气腾腾的鼻响,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马车跟着轻晃了下,车夫立马勒住缰绳安抚马匹。
姜从珚的身体跟着晃了晃,肩膀撞到车壁上,传来一阵闷疼,被兕子及时扶住才重新坐稳,掀开门帘,便见张铮急急走来,铠甲“咔哒”作响,表情严肃。
“女郎,前方有羌人拦道,许是附近劫掠的匪徒。”
若澜和兕子均是一惊,下意识想挡在姜从珚身前。
姜从珚拨开她们,深呼吸,问张铮:“他们多少人,有御敌的把握吗?”
她声音清澈平稳,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一点也不似寻常女郎慌乱,对张铮来说实则有些意外。
“不过百人,吾等在凉州军中亦是良士,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不在话下,况吾等兵甲精良,必能退敌,女郎且放心。”说起对敌,张铮的神情变得坚毅自信。
他是张家家臣,亲卫都统之一,自小在军中习武,还跟着主君上过战场,曾在练武场上击败百人,身手自是一等一的好,其余甲士也各个都是好手,不然也不能被挑来护送姜从珚。
姜从珚点点头,定定地与张铮对视,平静的目光饱含信任,“我信将军。”
不仅信张铮,还相信外祖父给自己挑的人绝对勇武和忠诚。
作战她不擅长,听从对方的安排保护好自己不添乱就行。
张铮吩咐其余健仆护好马车,自己带着人马迎了上去,与羌人劫匪战成一团。
虎头山刚出凉州,与大梁接壤,其西北方向又是羌人的部落。大梁国力日衰,周边胡人便常常在边境线上扫荡,劫掠过往车队。他们擅长骑马射箭,又勇猛精悍,普通奴仆护卫不过是他们刀下之瓜,一旦遇上便遭不测,财物都被抢走,男人都被杀死,女人都被捉回去为婢为奴,被践踏得生不如死,甚至还吃人肉,常有人受不了辱而自绝。
这些劫匪十分猖獗,但又十分狡猾地避开梁国关口和军队,梁帝不愿为此大动干戈,凉州军队亦不被允许靠近梁国边境,因此他们越发猖狂起来。
虎头山地势险要,周围都是群山,只有这一条官道可以出入,是极佳的狩猎地。这群羌匪便藏匿在附近,一旦发现人迹就纵马杀过来,抢劫完再躲入林中。
他们前几天刚杀完一群流民,总共也没抢到几个饼,今天见到如此庞大的车队,再看那满满当当十几辆大车,心想吃了好多天草,可算等到肥羊了。
那些可口的米粮,贵重的金银,还有白花花的女人就在眼前。
就算他们人多又如何,汉人而已,不足为惧,恐怕马蹄子还没踏上他们的脑袋,他们就吓尿了,哈哈。
他们按照惯常的思维这么想,可一交上手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群汉人怎么这么能打?”劫匪首领怒吼,脖子险之又险地避开张铮的寒刀,胳膊却被划破,一时血染胡衫。
他一边应付着张铮,一边命人突围去捉马车之中的人,可惜一直未能突破张家甲士的防守。
张家甲士不过五十余人,对上百人羌匪,丝毫不落下风,张铮果然没有夸大。
两厢激战,就在羌匪落入下风,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只肥羊撤退时,车队后面的官道上,竟传来另一阵声响。
留守护卫的甲士趴在地上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后方有马蹄声!”
他惊惧交加,立刻去禀告张铮。
张铮闻言,黝黑刚毅的脸庞也略过惊色,“难道是羌匪的帮手?”
他连忙吩咐手下的队长几句,自己驾马退了回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光听声音,人数似乎不多,大约二三十,就算是帮手,他也不惧!
张铮横刀立在身前,牢牢盯着后方。
一队骑士从山坳处转过弯,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
甫一照面,张铮虎目倏地瞪圆了,握着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仿佛遇到凶猛至极的野兽,浑身肌肉紧绷起来,连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胯下的坐骑似乎感受的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踢了踢马蹄。
来人不多,如他判断的那样,只有二十多骑,但这二十多人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尤其是为首那人,虽带着面具,仅凭其气势和胯下的骏马便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好似战场上的胡人悍将,不,比一般的悍将还要强势百倍。
好强悍的沙场血气!
此人绝不是普通胡匪!
初春的峭寒里,张铮后背浸出一片冷汗。
另一边,羌匪也看到了这行人,见他们不似汉人反似胡人,心中一喜,立马高声喊起来,一面举起手招呼。
虽听不明白胡语,从他们的肢体中可以猜出他们在拉拢对方。
双方打斗僵持,张铮的心却往下沉了又沉。
胡人素来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家一行人看着家资不菲,就算他们是两路人,估计也会同意合作。
那百人羌匪都没面前这二十多人让他忌惮,这些人血气腾腾,必然是久经战场磨砺的凶悍之士,他没把握在他们手下护卫女郎周全。
张铮心念急转,驱马回转,翻身而下单膝跪在马车前,“女郎,前有羌匪拦路,后有胡人堵截,卑职无能,没有击退胡敌的把握,只能竭力为女郎杀出一条血路,请女郎上马先行,吾等留守断后。”
此话一出,马车内三人均变了脸色。
“女郎!”
“女郎!”
若澜和兕子是惊惧和担忧,姜从珚则是惊讶更多些。
张铮不是自大之人,更不是无能之辈,他刚刚还叫她放心,不过片刻形势就急转直下,看来后方来人不容小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也避之不及,至于他提议的让她先逃走。
处境危急,她当然惜命,但——
“此计绝不可行!”
冷风灌进马车,吹起她乌黑的长发扑在冰雪般的脸蛋上,黑与白的对比到了极致,一双同样黑白分明的寒眸凌光一闪,显得格外突出。
张铮第一次见女郎态度如此坚决,还想再劝说什么,姜从珚已经不再给他机会,看着他的眼睛,加快语速道:“此处地形险峻,就算你护我突围出去,除了官道也无处可躲,他们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分兵来追,届时再被胡人追上,孤立无援,才是真的陷入绝境,此其一;”
“我们的甲士本就少于敌人,最忌分兵之策,唯有拧成一股尖刀,才能真正杀出血路;而且士气难聚,若我都先逃了,兵士们还有何战意?此其二。”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们现在齐心协力共同御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铮听闻,再无话可说,只恨自己无能。
姜从珚看到:“你不必自责。”
随即从车壁上取下素纱帷帽戴在头上,命兕子搀扶自己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袭雪白的斗篷,头戴帷帽,立在马车旁,朝身后看去,一眼看到为首的那人。
对方正好看过来,一个隔着素纱,一个隔着面具,视线交汇到一起。
隔着朦胧白纱姜从珚也能看出他的身形十分雄健伟岸,连胯.下的骏马都要比别的马高大,两厢结合,光是高度便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马鞍侧面,一杆银枪在晨光下闪着凌冽寒芒。
或许是不想暴露身份,他用黑色兽皮面具挡着脸,看不清五官。
面具眼孔下,男人目利如隼,姜从珚好像被刺了一下,却强忍着没移开视线。
对方未着盔甲,一身看不出标志的利落胡服,玄色革质护臂包裹着他精壮的小臂,此时正把玩着缰绳,姿态十分随意,甚至还往后仰了仰,漫不经心,好似看热闹。
而他身后的队伍,整整二十多人,却全都静默无声,纷纷看着为首之人,连马儿都安静立在原地,似乎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会冲锋向前。
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铮肯定也是看出这点才会提议让她先跑。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不再管对方,转而面对护卫在自己身旁的甲士和健仆,展臂挥袖,提气高声道:“诸位将士、儿郎,尔等都是血性的勇武之士,如今大敌当前,已是生死存亡时刻,只有悍不畏死、血战到底方能杀出一条生路,我愿与君共存亡,尔等可愿战?”
此时晨雾散去,露出周围褐色的大地,衰败的枯草上残雪点点,空气肃杀而沉闷。
日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姜从珚一身雪白狐裘立在其中,纤细的倩影犹如大地上一枝晶莹的冰花,美丽得近乎脆弱,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车队里的甲士和健仆都对张家和姜从珚忠心耿耿,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主君,就算姜从珚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豁出性命保护她,更不要说听了这番激昂的鼓舞,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顿时士气大涨。
众人都举起右臂高振:“愿为主君效力!愿为主君效力!”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
百十人的振喊,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天地浩浩,唯此一声!
拓跋骁坐在马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眸光渐渐聚起——
不过一贵族娇女,明明比所有人都要柔弱,却能指挥部下听命于自己,还会分析局势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有些聪明!
拓跋骁耳力敏锐,两边虽有些距离,但姜从珚跟张铮分析利弊时就故意提高了声音,随风飘过来被拓跋骁捕捉到大半。
难得见到汉人女子也有如此心性和魄力,这次来梁国应该会不虚此行。
玄色兽纹面具下,男人嘴角轻扬。
羌匪见他们不仅没害怕,反而热血沸腾,杀气暴涨,呼声振天,连森林里的栖鸟都被振飞了,心里打起了鼓,罕见地生出几分惧意。
他们再次把目光投向拓跋骁。
“喂,你跟我们合作,杀了汉人我们财物各分一半!”羌匪首领再次想拉拢人,甚至许出一半财物。
要知道,他们有足足一百匹马,对面只有二十多匹,这个条件,绝对捡大便宜了,要是平时,他绝对会把这些人也杀了。
这个汉女看上去身份就很尊贵,车上该有多少金银和布匹啊!怎么会有人不心动!
贪婪心作祟的羌匪首领不肯放过这只肥羊,不断拉人入伙。
拓跋骁闻言,哼笑了声,甚是有几分轻蔑,没有回答对方,反而叫住姜从珚:“他们说让我跟他们合作,你的财物分我一半。”
一个胡人,竟有一口流利又地道的汉语?姜从珚诧异。
那他肯定也听懂我刚刚那番话了!
姜从珚藏在袖子里一直颤抖的手此刻竟平静下来,连极力压制的心跳也缓和不少。
头一次面对这么严峻的生死危机,她并不是不害怕,如果没有帷帽遮挡,她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眼底那丝胆怯。
但她是主君,绝不能露出软弱,否则如何号令手下战士!
她转过身,扬起脖子,扬臂舒袖,指着旁边的大车,“你们若只是要财物,自取便是,我绝不阻拦!”
她故意如此说。
张铮只见到他是胡人又凶猛逼人,内心将他视作头等强敌,姜从珚却注意到了另一点。
羌匪出现后,为了保护她,所有人都弃了财物围在她马车周围,此人从车队后方出现,那些财物就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这么久过去他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可见,财不能动他的心。
再者,他们面覆兽皮遮挡模样,要不是某种少数民族的习俗,要不就是为了遮掩身份去做什么事,姜从珚猜是后者。
既要遮掩行事,想来他们不愿给自己多添麻烦。
姜从珚主动开口,并不是单纯热血上头将性命置之度外。她一方面是为了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也给对方传递了个讯息——我们愿死战到底,你真要蹚这趟浑水吗?
现在看来,她赢了,对方应该不会主动攻击自己。
拓跋骁见她语气如此坦荡,似乎早已明白了自己的选择,心里对她又添了分欣赏。
大笑一声,“财物就不必了,不如用人头来补偿我耽搁的时间!”
身后的随从听出他的意思,忍不住驱马上前,小声劝说:“王,我们隐瞒身份,不是应该避免冲突吗?”
他说的是胡语,声音又小,姜从珚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从拓跋骁的反应来看,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应该是拒绝了。
紧接着他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提着杆银枪急速冲了过来。
众人下意识竖起刀挡在姜从珚身前,兕子和若澜姑姑更是用自己的身边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拓跋骁飞快逼近,然而不过是一瞬间,他便从路边与姜从珚交错而过。
骏马风驰电掣,携来的劲风将她的袖袍猎猎吹起,面纱翻卷如云。
姜从珚脑海浮出刚刚交错的画面,隔着距离对视时她就知道对方十分高大,但都不及临近眼前那一幕来得震撼。
两米多高的骏马上,男人几乎是座小山,携着万均之势闪电般俯冲下来,马蹄前所有人都变得渺小如蝼蚁。
等她回过思绪再看过去,男人已经加入了战局,跟羌匪激战到了一起。
玄马四蹄飞腾,他手提一杆银枪,力大无穷,犹如银蛇舞动,将羌匪生生挑起,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一抖臂猛地扔出,尸体落在地上竟硬生生砸出一个凹坑,血肉糊了一地。
其余人想围攻他,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仿佛一头闯进羊群的巨虎,猛不可挡。
勇猛至此,竟没一人再敢靠近他。
而他率领的二十来骑,见首领率先加入战场,也跟着上前杀敌。
羌匪不过一群游匪,无法与正规军较量,更不要说对手是拓跋骁,不过片刻功夫,百人匪徒便被杀了一半。剩下的敌不过,见势不对想要逃跑,却被张铮率人拦住去路。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和碾压!
至战斗停止,羌匪被全歼!
己方除了一些人受伤,竟没有伤亡。
张铮等人都做好战死的准备了,结果竟峰回路转,如此出乎意料。
对战果影响最大的,便是那个人胡人!
他在脑海里把已知的各个胡将拉出来对比,却都对不上。
羌匪已了,拭完银枪上的血迹,拓跋骁不欲多留,正欲上马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等一下!”姜从珚叫住他。
“何事?”拓跋骁转过身,目光居高临下落在她帷帽上,似有几分打量。
很平常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带着威慑力,姜从珚下意识顿了下脚步,然后定下心神继续朝他走去。
等到他面前,姜从珚再次直观感受到男人真的很高,自己只到他胸口,估计快有两米了,一身修劲的黑色胡服包裹着挺拔的身姿,身上残留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犹如实质。
姜从珚胃里有些难受,那血腥的激战画面似乎又在脑海中浮现,让人有些反胃,但此时她只能强行忍耐。
离得近了,她看到男人的瞳色并不是黑褐色或棕色,反而折射出几分幽碧,令人想去窥探却又被其中的森意逼退。
在男人探究的目光中,姜从珚平稳地捧起手中的木匣,往前一递。
“刚才危急时刻,多谢义士相助。君不求资财,我见有义士受伤,家中有良药,对外伤犹有效果,请义士收用,以尽我微薄谢意。”
不管怎么说,对方终究帮了自己,避免了甲士们的伤亡,姜从珚心里是感激的。
她十分诚恳地表达谢意,对方却好像并不在意。
隔着面纱姜从珚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才在木匣上停了瞬。
“义士?”对方有些古怪地品咂这两个字,随后哼笑了声,“你们汉人真有意思。”随即长臂一伸从匣子里抓起几个瓷瓶抛给身后随从,然后飞身上马一勒缰绳,骏马扬起前蹄,男人英姿勃发。
他侧过脸,“谢礼我收下了。”
骏马嘶鸣,黄土飞扬,马蹄飞奔而去。
姜从珚站在褐色的土地上看着他们奔腾远去的背影,垂下的眼眸中划过思索。
自汉以来,西域各国商人通过丝绸之路东进,中原地区胡人屡见不鲜,更不要说五十多年前的混乱,大批胡人南下定居,甚至不乏为汉人效力的。但以宏观视角来看,能融洽相处的只有极少数,绝大部分汉人与胡人之间都是仇视状态。尤其随着近几年梁国衰退矛盾加剧,胡汉之间的形势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姜从珚只盼着,这样一个人,以后千万不要是敌人才是。
收起思绪,姜从珚回到马车前,踉跄了下,忍不住扶着车壁捂住胸口。
张铮正安排人清扫战场,来询问要如何处理羌匪尸首。
姜从珚强忍住胃间的不适,慢慢直起身体,撩起帷帽,看着远处遍浸鲜血的土地,连道旁的枯草都被染成了鲜红色,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生疼。
她闭上眼睛,声音凉如残雪,一字一句道:“曝尸于野,震慑不轨!”
打扫完现场,车队再次行进。
姜从珚上了马车取下帷帽,露出一张苍白的病容,四肢酸软无力。
若澜心中一急,连忙掏出帕子擦拭她额上细密的冷汗,又忙用手背探她额头上的温度,一边又想摸她冰凉的手。
姜从珚任由她摆弄自己,喉咙有些干,哑声说:“我想喝水。”胃里还是不舒服。
若澜忙叫兕子倒热饮。
兕子从陶壶中倒出来用指腹一摸,垮下脸,“姑姑,耽搁太久,暖壶里的水都凉了。”
若澜拧起了秀眉。
马车上不好生火,女郎身体又病弱娇贵,每次餐饭若澜都会让兕子烧一锅热水,灌入用厚棉巾包裹的陶壶中保温,以便女郎能随时饮到温水。
若没遇到羌匪,他们现在应该会找个地方生火造饭。
为了赶在天黑前抵达驿站,张铮命令队伍加速前进,此时刚出发没多久,若叫他停下,他肯定二话不说听从吩咐,但以女郎宽和的性子肯定不会这么干。
可女郎刚在外面吹了许久寒风,本就受了凉,如何再受得住这冰冷的水。
若澜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干脆捧起茶杯,打算用自己的手的温度捂热。
姜从珚见她如此,叹了一声,干脆从她手里夺下杯子,抬首浅饮了一口。
“我哪里就需要小心到这个地步,连口凉水都喝不得。”一口凉水下去,胸口处的反胃感终于有所缓解。
姜从珚前世病了二十年,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没注意就死了,今生活了十年,前面几年也一直在养病,随着年岁渐大调养了几年,她的身体也好转起来,不再是纸糊的了。
她已经小心谨慎了二十年,现在难得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反而想放肆些。
去奔跑、去骑马,去肆意大笑,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不能做的事,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姑姑,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你别过分担忧。”姜从珚反握住若澜的手。
若澜垂下头,看握着自己的手掌,骨肉纤细,因为过于白皙而露出手背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显得清瘦柔弱,但,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只能抓住自己一根手指的婴孩儿,此刻已经能抓住整只手了。
“要是女君能看到女郎……”若澜说到一半,泪意上涌,忽然悲伤得说不下去了。
前楚王妃张氏,十七年前自永明寺回长安时路遇匪徒,车马受惊难产而亡。
此刻再多的语言都苍白无力,姜从珚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临近午夜,车队终于抵达驿站,暂作修整。
路上还遇到一个流浪儿,奄奄一息地倒在路边,也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从珚命仆人喂了他点粥水,勉强活命。
兕子不解,“之前遇到南迁的流民,其中也有妇人抱着快要饿死的婴孩儿求粮,那时女郎不许施粮,为什么现在却肯救这流浪儿?”
若澜姑姑却十分明白女郎的做法,对她道:“流民群聚时,若施一粮,余下的人必群起而抢,使车队遭乱,而这个孩子孤身一人,女郎良善,但救无妨。”
兕子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行善可以,但要先保全自身。
第二日,马车继续行驶上路,将近十日后,终于抵达长安城西昌门。
城墙巍峨,高达十丈,城楼上有持弓巡逻的甲士,楼下亦有城门巡检,盘查过往人士。
眼下大梁还维持着昔日大国荣光,作为都城的长安自是繁华不已,无数名人义士闻名而来,各地车马络绎不绝,甚至还在城门口造成了堵塞。
西昌门排起了长长的入城队伍,姜从珚他们从也顺如流地排起队。
就在姜从珚快要靠近城门口时,远方那片安静的原野忽然间躁动起来,似有闷沉的雷声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
姜从珚仔细听了一会儿,倏地变了脸色。
不是雷,是马蹄声!
她从窗户探出半张脸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阵沙尘被狂风卷地拔起,数面旌旗在其中若隐若现。
姜从珚继续看。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犹如响在耳畔,震得人心跳怦然。
她终于看清,这是一队超过百人的骑兵,集在一处,似原野上一只奔腾的巨兽。
只是那旌旗的图案却很陌生,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家军队的旌旗。
她刚思索这是哪支军队,骑在最前面的两骑飞快奔来,高举着令旗大喊:
“漠北王到——”
“漠北王到——”
漠北王拓跋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