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一样的命

那个叫云的女人，停在我几十年前的记忆

长发，圆脸，一开口就笑的女人

给我的童年加了一颗糖

一口不标准的家乡话，丝毫不影响我们

她是发小的妗妗，是她外婆花钱买来的儿媳妇

麻花辫开在胸前

记不起我们做过的游戏，讲过的故事

抹不去那张如桃花的脸

男人长年外出务工，听说她因受不了婆婆妈的虐待喝了半瓶农药

那时我不知道死亡，不知道一抷黄土

可以埋下一具肉身

那年她的女儿刚满一岁，取名叫满

后来再没见过她，出现我的梦里几次

原来一个人的命，那么轻

风一吹，就被带走了

草木稀薄

水上公园的积雪还未褪去，像留恋冬日的清冷

白茫茫一片

不知名的小草一半在土里，一半在雪里

探着头观望四周

未打扰的雪像一张白纸

没有半点邪念

一个人走在雪地，白与白的较量是无声的

落叶躺在雪上，用告别的方式祭奠自己

阳光露出明亮的部分，给雪腾出一块空地

一些温暖的词语，一出口

就感动了自己

疗伤的人

一盏灯支撑夜的框架，月亮在天上

你在地上

午夜与另一个自己对话，被牵扯的过往

照一张贫瘠的脸

北风在你的右脸刻一道道疤痕，左脸上的风霜

白成一道虚无的线

体内的盐粒一片片掉落，似一面水镜

折射无数个你

花白的发继续书写年轮，从起点到终点

夜走向深处

举着无字招牌的人走在独木桥上

向左走

一路向左

松针上的雪走在路上，雪地上玩雪的女孩

内心干净如一张白纸

码头上的船停在岸边

雪替它擦去多余的褶皱，像抚平一道道伤口

岸边行走的我

与它有着相同的面孔

跑道上行走的两个人十指相扣，脚印像两条轨道

不靠近，也不偏离

路过人间

后山野花茂盛，它们陪你走过几个春秋

石碑上用几个汉字命名，竖起的碑身如你坚实的臂膀

碑体几行小型汉字简单概括你的一生

野花烂漫如你青年替兄长当壮丁，在战乱年代救死

扶伤的模样

与炮火擦肩，与尸首同眠

那用命挣回的荣耀，光环般指引后人

而后是农田劳作养活一家老小，一生帮衬愚兄

野花凋零似你暮年在院后小路石头上坐等回归的儿女

头发花白，山羊胡被风推着

你凝视前方

眼神空洞似一座空城

光阴谣

村庄拾捡微弱的烛光，天空像洒了一滩墨汁

月牙挂在枝头，晃一晃村口的老槐树

求学的人搭伴走在乡村求学的路上，小碎步躲避黑窄的小巷

他们的乐趣是讨论伙伴前一天的糗事，如打开的话匣

怎么都说不完

挂在校中央老槐树的钟被人拉响，朗读声回荡整个小村

太阳忍不住探头观望，扛锄头的老农敲几下旱烟袋继续赶路

鸟鸣在追赶朗读声的路上消失

阳光从门缝里

正打量一身正装的人

梅花初雪

那一夜，墙角的景色有了新的迹象

雪花开在梅花瓣内，一朵覆盖另一朵

白压着红

那颤动的枝头有了逃生的念头

没有人注意玻璃窗内一双眼睛里的困惑

没人知道

她在逃亡的路上

水井被石头压着，石头被大雪压着

她被压在一段过往

那年的大雪，封山，封路

切断了一切讯息

枯树枝随她一起埋在后山

每一场雪

都像是在祭奠

小处

人间以一夜白头的气势迎娶大寒，天空不断

撒下菱形花瓣

白的不染一尘，干净如一副水墨画

2024年的第一场雪，下在凌晨

奔波人间的人用一辆单车开启生存模式

着白手套，红围巾，军绿羽绒服的人

在大地的脊背画一张名为理想的地图，一路

开向朝阳路

霓虹灯扑面而来的雪砸在脸上，化成水痕

淌进内心

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

一小方格明亮闯入内心，这隐蔽又宽敞的角落

适合安放一个人

那道透明的虚拟之门，正在切断理想与现实

流动的画面是你走过的路，在落魄与

繁华间徘徊

推开半扇窗，风在自由里游走

带着梦的种子与野心在旷野一路飙升

阳光不断推送剧情，新生儿与辞世者在同一时间进行

人间的悲喜由一滴清水来呈现

来路与去路是两道相反的轨道

立在内心的菩萨

捧出一份慈悲交还路人

像一只蚂蚁路过人间

跨年夜你是餐厅一桌桌客人的仆人

谦卑的姿态养一颗慈悲

面容雕成一朵花，花蕊及花瓣有优美的弧线

脚底磨出的水泡咬一根神经

揪住不放

团圆的画面在内心画一圈圈涟漪

你出入不同团圆的场景，以局外人的身份

餐厅内儿童乐园上演两个同龄男童的战争，他们在城堡内外坚守各自的真理

寸步不让

餐桌用餐的母亲一脸宠溺

你内心住着百公里外的父母，住着千里之外求学的人

三个不同的城市因血脉连成一条线

悬在线上的你们

以同频的状态缓解内心的情感

你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各自忙碌，独自品尝人间的悲喜

内心的疤像一枚发烫的落日

红得让人发慌

方缘：原名：张方。80后，河北人。作品散见《延河》《方向》《零度诗刊》《邳州文学》《华语诗人年选》等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