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您愿意娶我妈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地上。
大妮站在我面前,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话说得大大方方,可我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脑子里像是炸开了锅,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这一刻,我的心都乱了。
我叫王天成,1970年,17岁那年,我响应号召,背着铺盖卷坐了两天火车,从南方老家来到北方的长岭村插队。那时的我啊,黑瘦黑瘦的,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包,穿着打了补丁的蓝布衣服,站在人群里,像根风里摇晃的细竹竿。
记得那天刚到村子,天正亮着,太阳悬在天边,地上的雪刚化,泥巴路湿得粘脚。村里的土房子低低矮矮的,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空气里飘着柴火味儿。我们几个知青刚走进村子,就引来了一群孩子,光着脚丫,叽叽喳喳地围着我们跑。
也是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贺兰芬。
她站在井边打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蓬松的头发用一根旧布条随意扎在脑后。旁边放着个小木盆,里面坐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正咯咯笑着拍水。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柔和劲儿,像冬日的阳光。
后来才知道,她是村里的寡妇,二十六岁,带着两个孩子,男人前几年在煤矿塌方时没了。村里人说起她时,有的摇头叹气,有的撇嘴冷笑,说她命苦,也有人背后戳脊梁骨,说她“克夫”。但我不信这些,我只觉得她不容易。
刚下乡那会儿,我是从头到尾的新手,锄头握不住,地也不会犁,干什么都被村里人笑话。可贺兰芬从不笑话我,还偷偷教我怎么翻土,怎么挑水。有一回,我挑着水桶在田埂上走,一个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裤子全湿了。她看见了,掩着嘴笑,随后跑过来把我扶起来,说了句:“慢点,可别摔坏了。”当时我脸都烧得发烫。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能干活了,村里人对我也没那么冷眼了。可我发现,贺兰芬在村里过得其实很难,哪怕她总是笑着面对生活。她干活多,可分到的粮食少,有时候孩子饿得哇哇叫,她只能自己饿肚子,把口粮省给孩子吃。
有一次,村里分柴火,她家分不到,我看不下去,就偷偷把自己那份柴火分了点给她。她知道后,拉着我一个劲儿地道谢,说:“天成,你这人,心眼咋就这么好呢?”我摆摆手:“没啥,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能忍心看你们娘仨挨冻?”
之后,我俩走得近了些。她有啥难处,总喜欢开口让我帮个忙,比如修屋顶、挑水、犁地。我也乐意帮,心里想着,乡下人过日子都不容易,能出份力就出份力。
可这事,落在刘秀梅眼里,就变了味儿。
秀梅是跟我一块儿下乡的知青,家里条件不错,人长得漂亮,村里人都说她是“洋娃娃”。她对我好,大家都看得出来,可我心里没那个意思。秀梅总觉得我帮贺兰芬是因为喜欢她,有一天,她拉着我问:“天成,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寡妇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她可怜,帮帮她而已。”
可秀梅不信。她红着眼睛说:“天成,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呢?你帮她有什么用?她拖着两个孩子,你能有啥好?”
我不知道怎么回她,只能低头不吭声。
1975年,队里有了一个回城的名额,队长本来是想给我的。那天他把我叫到家里,拍着我的肩膀说:“天成,这机会可难得,赶紧回城吧,别耽误了前途。”可我没答应,因为我放不下贺兰芬和她的两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去她家吃饭,她做了一桌子菜,还拿出了两颗鸡蛋。她说:“天成,你得为自己想想,回城才有好日子过。”我摇了摇头,说:“兰芬姐,我放心不下你们。”她愣了一下,眼眶红了,说:“那……要不,让孩子认你当干爹吧?以后有啥事,也能托个靠儿。”我想了想,点了头。
后来,我还是回了城,进了工厂,结了婚,有了孩子。可我没忘了贺兰芬和那两个孩子,每年逢年过节,我都会寄点钱和东西过去。她每次回信,话不多,就说孩子们好着呢,叫我别操心。
可这样的日子没维持多久,我老婆发现了我寄钱的事,闹了一场。她说:“天成,你是不是心里藏着她?不然你图啥?”我解释不清楚,只能说:“我答应过人家的事,就得做到。”最终,我们离了婚。
1995年,我去了一趟长岭村,想看看她。她瘦了好多,头发都白了,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她拉着我的手,说:“天成,这些年,真是谢谢你了。”我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后来,大妮考上了大学,小宝也当了兵。孩子们出息了,可她却病倒了。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心里慌得不行,连夜赶到村里。那天晚上,月亮亮得刺眼,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我骑着自行车,跌跌撞撞地赶到她家。推开门时,她正躺在炕上,脸色苍白,看到我来了,勉强笑了笑:“天成,你咋又来了呢?”
我看着她,心里像刀割一样。
后来,大妮结婚了,小宝也成了家。我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大妮却突然跑过来问我:“干爹,您愿意娶我妈吗?”
听到这话,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这些年的事,全是贺兰芬的脸。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坚强,她的温柔,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
第二天,我去了她家。她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到我来了,愣了一下,手里的衣服掉地上。我站在那儿,鼓足了勇气说:“兰芬,要不咱俩……试试?”
她愣住了,手哆嗦了一下,低着头没说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唐突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泪光:“天成,你说真的吗?”
那一刻,我点了点头,说:“真的。”
后来,我们办了婚礼。婚礼不大,可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格外好看。我牵着她的手,听着大家的祝福,心里满是感慨。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幸福从来不曾远离,只是需要时间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