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文小说连载之十五

走阴，作为神秘文化的关键构成，在全国各地广泛流传，只是各地叫法不同，有的称走阴，有的叫过阴，本质却相差无几。简言之，就是一个大活人，怀揣特定目的，前往阴间走上一遭。

走阴过程中，走阴人表面上通常处于假死或神智不清状态，却能完美执行任务。任务结束，他们苏醒过来，与正常人毫无二致。

民间传说里，走阴之人一般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天生会走阴的人。这类人据说出生时不会啼哭，天生具备领悟自然的神通。地府召唤时，他们便去帮地府做事；地府无事，就在人间过正常人的生活。传说中的魏征梦中斩龙、包拯夜审鬼魅，便是这类人登峰造极的典型。

第二类是通过法师做法，驱使大活人到阴间。走阴过程中，被法师控制的人往往神智不清，却能将在阴间的所见所闻讲述出来。这类人通常需具备灵媒体质。

第三类是阴阳师，他们借助后天修炼和咒术，得以自由穿梭阴阳两界。据说这类法术属于禁忌，即便阴阳师会，也绝不轻易施展。

而今天要讲的，便是第一种类型的走阴人的故事。

阿强是土生土长的湘西农村人，标准的七零后。据家人讲述，他出生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到家里接生的。

那时的农村大多如此，不像如今生孩子，基本都在医院。家庭条件稍好的，即便能顺产，也要求剖腹产，据说这样能让产妇产后保持身材，增进夫妻生活和谐。

阿强出生时，无论是顺提还是倒提，都没有哭。这一反常现象，把当时接生的赤脚医生吓得不轻。毕竟小孩出生一般都会啼哭，不哭的婴儿，要么是死婴，要么被视为怪胎。

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又没有如今这般发达的通讯与交通工具，无法咨询或送往更高级的医院检查。况且，孩子除了不哭，呼吸等其他现象都与正常新生儿无异，大家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阿强初次知晓自己天生 “走阴人” 的身份，是在 18 岁左右。

据他回忆，那是一个冬日午后，湘西偏远的寨子刚下过雪，天气极为寒冷。阿强和家人简单吃过午饭后，独自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边烤火，一边翻看闲书。

不知为何，向来不睡午觉的他，那天却格外困倦。他起身关上房门，打算在房间的书案上趴着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吃晚饭时，家人在外面推不开门，使劲敲门，才将他惊醒。

为何睡得如此沉？在父母的再三追问下，他努力回忆，才断断续续把梦境中的片段串联起来。

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隐约看见一白一黑两个人，手持链条，从远处朝他走来。走到身边时，其中一人俯身对他耳语：“走了，随我们办案去。”

随后，他便感觉被这黑白二人裹挟着腾云驾雾。不一会儿，来到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他很熟悉，正是隔壁的牛栏溪村。接着一行人走进一户人家，屋里当时似乎只有两人，一位老婆婆躺在床上，旁边的老公公满脸愁容地蹲在火坑边煨药。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老公公仿佛毫无察觉，老婆婆却似乎能看见他们。她无法说话，只是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

走到床边，黑白二人麻利地给老婆婆套上手链脚链，老婆婆没怎么反抗就不动了。几人合力将她提起来往外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就醒了。他清楚地记得，醒来前，背后好像被人推了一下。

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讲述，母亲完全不信，以为阿强在说谎、编故事。

父亲略懂风水常识，深知儿子一向诚实，没必要说谎。再联想到阿强出生时的怪异，他坐在那里，认真听完儿子的讲述，沉吟许久，最后对阿强说道：“也许这就是你的宿命，既然宿命无法改变，那就听天由命吧。”

在农村，冬天农活少，大家喜欢互相串门，谈天说地。

晚饭过后，村里的 “百事通” 来串门闲聊，发布了最新消息：“今天下午，听说隔壁牛栏溪村死了个老婆婆，挺可怜的，儿女们都去给亲戚结婚帮忙了，不在身边，咽气的时候，屋里只有她老公公……”

听到这个消息，阿强的母亲大吃一惊，这才相信儿子所言非虚。

阿强 20 多岁时，正值九十年代初，湘西广大农村的富余劳动力流行前往广东、福建等地打工。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如今农村众多空巢村的根源，便是从那时开始逐渐形成的。起初，每个村有一两个能干的人外出闯荡；后来，一群人跟风而动；再后来，一村村的人纷纷前赴后继。老人和儿童干不了重活，挣不了钱，又无处可去，只能被留在家里，成为各个村落的留守人员。

看到村里的人都外出挣钱，阿强也曾动过去外面打工的念头，但都被父母坚决阻拦。他们担心：儿子是天生的 “走阴人”，平常没事还好，若是恰好赶上出阴差，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这段时间他都处于睡熟假死状态。家里人了解情况，不会轻易打扰他，可外面的人不知情，要是当成偷懒或者死亡来处理，肯定会出大事。

就这样，阿强成了为数不多的农村留守青壮年之一。他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年轻的生命相较于挣那点辛苦钱，还是更为重要。

对阿强来说，在农村的日子里，有阴差任务时，就去出阴差；没有任务时，就下地干活。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日子谈不上快乐，也说不上悲伤。

真正让阿强下定决心摆脱 “走阴人” 身份的，是他亲自 “收” 走了自己的母亲。

那天早上，一家人吃过早饭，进行了分工：父亲去给邻居盖新房帮忙；母亲去山上扯猪草；阿强的任务没有具体安排，就是在家煮中饭，好让母亲扯猪草回来能吃上热饭。

阿强从小就十分孝顺，为了不让母亲饿着，还不到上午 11 点，他就把饭菜做好了，心里想着母亲一回来就能直接吃。

做好饭菜后，阿强正准备坐下来休息，突然感觉头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感冒了。反正任务完成了，便干脆爬上床，打算好好睡一觉。

刚躺下不久，浓浓的睡意袭来。恍惚间，一白一黑两个人手持链条，又从远处朝他走来。阿强心里明白：又要出阴差了，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次，他明显感觉被黑白二人裹挟着腾云驾雾没一会儿就落地了。落地的地方，是阿强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屋后山上的一处悬崖边，那里长满了猪爱吃的 “猪耳朵” 草，阿强砍柴时常路过此处。

在他们前面，一个手拿镰刀、身背背篓的中年妇女正朝着悬崖边走去，显然是准备去割猪草。

阿强定睛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吗？他拼命挣脱黑白二人的裹挟，朝着母亲的背影大喊：“妈！妈！去不得，有危险！快停下，快停下啊！”

可无论他怎么呼喊，母亲就像听不见一样，继续蹒跚着朝悬崖边走去。

情况愈发危急，他顾不上许多，拼命想冲上前拦住母亲。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根本跑不动，原来又被黑白二人重新紧紧裹挟住了。

“不要啊，那是我妈！” 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朝着黑白无常怒吼。

“没办法，这条路，任何凡人都躲不过，你母亲的气数已尽，我们只是执行任务，别为难我们。” 黑白无常冷冷地说道。

“我们就不能选个让她老人家走得安详点的方式吗？” 阿强试图据理力争。

“再强调一次，一切皆有定数，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别为难我们。” 黑白无常不为所动。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几乎同时出手，眨眼间，母亲的双手双脚就被链条套牢。两人轻轻一提，只听母亲 “啊” 的一声惨叫，双脚一滑，像石头一样滚下了山。

阿强瞬间崩溃大哭：“妈啊，我苦命的妈啊，不要啊！”……

阿强从满脸泪水中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究竟是梦，还是出阴差？阿强来不及细想，赶忙胡乱穿上鞋，夺门而出，朝着梦境中的悬崖底狂奔。

不幸的是，这并非梦境，而是现实。等他赶到悬崖边，抱起浑身是血的母亲，听到了母亲的最后一句遗言：“儿啊，上面那悬崖危险，下次砍柴别去那里……”

给母亲守完 “头七” 后，阿强告别了父亲，头也不回地去了广东打工。

据说，阿强之所以毅然决然地远走他乡，是听了一位高人的指点：想要摆脱天生 “走阴人” 的特殊功能，只有离开出生地，这种功能才会慢慢淡化，直至消失。

神奇的是，自从阿强远走他乡打工后，那黑白打扮的两个人似乎再也没有找过他出阴差。

后来，阿强担心父亲独自在家无人照顾，便把父亲也接到了打工的地方。用他的话说：“趁现在打工还有人要，先混着吧，实在到了干不动的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