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树屏 汪纪泽/文
张作霖死后,张学良就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这时北伐已经成功,蒋介石为了促使东三省早日归其统辖之内,使全国统一,加紧对张学良的联络,先派方本仁为特使参加张作霖的葬礼,又通过胡若愚做引线,派李石曾到沈阳活动。李石曾不敢公开露面,经常由朱光沐、朱海北、胡若愚陪同和张学良秘密会谈。他们一般多在北陵高尔夫球场见面。
张学良将军表示,结束国家分裂、实现祖国统一,是自己多年来的愿望。但立即易旗尚有许多困难,一是怕日本人趁火打劫进行干涉,对祖国统一不利;二是内部政见不一致,阻力很大,看来条件还不够成熟。事实上,张学良回东北奔丧时,朱海北在天津下车已给胡若愚送过密信,已经表示了易旗的意思。他还派王树翰、邢士廉为代表,与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四个总司令接过头。因为国民党五中全会即将召开,他们很希望东北能早日易旗,又派方本仁到沈阳商讨一些具体问题。
张学良基于国难家仇,早有易旗统一祖国的愿望。但日本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反对中国统一,何况张作霖死后,日本有意扶植杨宇霆。所以张学良恐怕杨宇霆那派人因易旗闹事,引起内部混乱,发生意外。
张学良看得出来,杨宇霆回到沈阳之后,俨然以父执自居,杨根本瞧不起张学良。他同常荫槐勾结在一起,拉拢大批文官武将,企图控制整个东北的政治、军事局面。张学良希望把他安排得远一点,让他当黑龙江督办或是吉林督办,可他都不干,每天在大东关小河沿公馆接纳各方面官僚政客,勾结日本军界掌权人物,大有“今日东北天下非我莫属”之势。杨是日本土官学校出身,同日本人早有来往,如今日本企图扶植他主宰东北,接触更是频繁,引起了很多谣传,张学良自然清楚。
杨对东北政坛中的旧派根本不放在心上,对张学良左右的新派人物视为异己,如鲁穆庭、张振鹭、荆有岩、高纪毅、王家桢等。杨想控制东北实权,必须排斥张左右的新派人物,凡新发表的局长、县长他一律召见,表示关怀,进行拉拢。言谈之间,东北军政大权今后要靠他主宰,锋芒毕露。张学良早已识破杨的诡计。
1928年秋天,杨宇霆父亲七十大寿,小河沿杨宅内车水马龙、盛况空前,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以及各省地方上的实力派,都派代表前来祝寿。张学良也前往祝寿。可杨毫无热情,竟以普通礼遇相待,与一般客人无异,张归来后心中大为不悦。
常荫槐出任黑龙江省省长后,飞扬跋扈,专横揽权,丝毫没把黑龙江军务督办放在眼里,并建立保安队、山林警备队,扩充编制,壮大个人力量。杨宇霆由东北兵工厂供给常武器,二人狼狈为奸。臧式毅当时是兵工厂督办,他虽与杨接近,却经常向张学良密报情况,耍两面手法,推卸责任,又讨好张学良,后来臧果然当了奉天省长。日本侵略东北,他又讨好敌人当了汉奸。
杨宇霆字邻葛,奉天省法库人,1885年生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毕业。最初在奉天兵工厂当副官,为人机警,处世圆滑,善于玩弄权术,有远大抱负,政治上野心很大。
他仔细研究对待张作霖的办法,摸透了张作霖的性格和心理特点,投其所好,深得张作霖的常识与信任。1926年张为安国军总司令,杨为参谋长,张倚之为左右手,言听计从、宠信不衰,很快成为能左右东北大局的风云人物。如果不是张学良,杨很可能主宰东北大权。
杨和姜登选、韩麟春均为“士官派”,在东北军掌权的士官派很多,如于珍、戢翼翘等。在徐州会议席上,杨宇霆与郭松龄意见不一致,因而闹翻,从此一直无来往,耿耿于怀。郭为人也是刚愎自用,因为军事指挥问题又和姜登选、韩麟春发生争执。杨恨郭,而张学良敬重郭、关系密切,因而张学良对杨宇霆也不满意。
杨为人足智多谋,有“小诸葛”的称号。他为了依靠日本人的力量,夺取张氏天下,在东北扩大他个人势力,自然要在军政各界安播他的党羽,拉帮结伙、扩充势力。由于郭松龄多次阻碍、告密,使杨的阴谋诡计未能得逞,因而张学良与杨宇霆之间也素有矛盾。
张学良为了重整东北江山,决心戒除鸦片烟。杨宇霆给张介绍了一种叫“卡尔因”的注射液,说戒烟有特效,每天注射能戒除鸦片。可这样一来鸦片烟是不吸了,吗啡针却离不开了。实际上“卡尔因”就是“海洛因”的一种。后来张学良知道,大为震怒,撤换了马医官,大骂杨宇霆,张氏进一步了解到杨的阴谋企图和政治野心了。
张作霖在北京任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时,杨曾策划奉天省议会长范朗清,纠合一部分议员组成请愿团,到北京中南海见张作霖,建议大元帅在北京坐镇,他回东北主政,被张严词拒绝。这等于把张作霖赶出东北老巢,这一阴谋未能得逞。
南京政府积极让张学良易旗,派何成濬赴奉天与张学良讨论易旗事;杨宇霆得知,电告南京让何来东北时途经滦州下车,先与他进行会谈,然后再去奉天找张学良,俨然以东北最高统治者自居。张学良得知极为震怒,而杨的司马昭之心,也就路人皆知了。
郭松龄反奉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反对杨的专横跋扈、士官派的势力也是原因之一。张作霖问杨,现在郭鬼子反奉怎么办,杨建议利用日本力量,阻止郭军前进。后郭军反奉失败,郭与夫人韩淑秀在辽中县老达房被王永清的骑兵部队捕获,张作霖电令押回奉天,要活的,问问郭松龄为什么要反奉。杨怕张学良救郭,暗中捣鬼,矫命将郭氏夫妇就地枪杀。后张作霖问他,他伴说怕路上被劫。张学良知道后大骂杨宇霆借机会以报私怨。
常荫槐号翰襄,奉天省梨树县人,1887年生人。东北法政学堂出身。许兰洲在黑龙江任师长时,李景林为参谋长,常为军法处长。后经李景林介绍给张作霖。他为人执法如山,治事严格,能把违法将官从车上拉至站台枪毙,因而出名,甚至对张宗昌也不买账。在交通建设方面有一定建树,但野心不小,网罗羽党,扩充实力,与杨宇霆结为死党。
日本人町野武马认为,只有打倒张学良、扶植杨宇霆,才能实现日本人在满蒙的权益。张作霖死后,杨、常二人一直在观察着东北局势的变化,东北决定易旗之后,他们取而代之的野心日趋紧迫。杨宇霆过于低估张学良的能力,把张看成是一个嗜好吃、喝、玩、乐的纨袴子弟。所以,他对张无所顾忌,更无戒备。
10月,南京发表张学良为国府委员,过了两个月,经过精心安排,于1928年12月29日,东北四省同时挂上青天白日旗。国民政府又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张作相、万福麟为副司令长官,翟文选为奉天省主席,张作相为吉林省主席,常荫槐为黑龙江省主席,汤玉麟为热河省主席。易旗之后不久,一场争夺权利、你死我活的斗争开始了。
1929年1月10日下午5点多钟,杨宇霆和常荫槐来见张学良,要求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以常荫槐为督办。因为当时中东铁路是中苏合办,一向不听东北交通委员会的指挥,如果成立铁路督办公署,就可以统一管辖了,当然这就要牵涉到外交手续了。张学良认为东北局势刚安定,这件事应慎重考虑,可他二人欺人太甚,非要张学良即刻决定不可,并取出已经写好的便条,让张签字。张推说“现在快吃饭了,饭后再说”,并留二人在张处吃晚饭,杨表示家里已经安排好了,回去吃完再来。实际上签个字能用多长时间,还要等吃完饭,可见二人自来送死。他们毫不怀疑,吃完饭后又来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张学良预感到事态严重,马上召集高纪毅进府,把情况讲了一下,然后说:“杨宇霆、常荫槐二人欺我太甚,我命令你,立刻将他二人处死,你领卫士去执行。”然后又说,“他们俩人身上都有手枪,你可要小心从事。”
高纪毅接受命令,选了六名精明干练的卫士。由高和副官谭海布置,再由刘多荃担任府内外警戒任务,一切安排妥当。
七点半左右,杨、常二人来了,直接进入老虎厅就座。张学良应酬一番,就以取西瓜为名出去了,这时,高纪毅和谭海领着六名卫士进来立即宣布:“奉长官令,你们二人破坏团结,阻挠国家统一,就地处死。”杨、常二人一听,呆若木鸡,脸色惨白、混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个卫士负责一个,两人按着,一个执行,结果了性命,当夜陈尸老虎厅。
处理杨、常这件事,张学良为什么如此果断呢?张学良是聪明人,何况他手下有许多谋士,对杨、常二人的阴谋企图早有准备,同时元老派诸人对杨也恨之入骨。如果从你死我活的权力之争来讲,是六亲不认;如果从道义和人情上讲是过分了;而对祖国统一、稳定东北局势来讲,这件事做得果断、及时。
还有一个原因,日本特使林权助在奉天参加完张作霖葬礼返回国内后,曾在东京车站举行记者招待会。会上,记者问林权助东北情况时,林权助回答说:“今天的东北实际情况,同我们日本当年幕府时期德川家康时代很相似。”接着日本各大报都转载了这段谈话,张学良的秘书把这段话译成中文。张学良看到这段话非常注意,他想研究这段历史。在日本幕府统治时期,权势很大的丰臣秀吉死后,其子丰臣秀赖继位,由于年少幼稚贪图玩乐,不理国政,一切事情都交给岳父大人德川家康去办理。丰臣秀赖对德川家康表现出高度信任。但后来德川家康发动宫廷政变,杀死丰臣秀赖,取而代之,建立了德川幕府。
张学良读了这段历史,颇有感触,他曾对周围的亲信说:“看到这段日本历史故事,我深有感触,我也深感不安。”想起杨宇霆对自己的种种情况,假如杨取我而代之,可以兵不刃血地掌握东北政权,我应该怎样来处理呢?我是为德川所杀,还是把德川杀掉呢?后来经过深思熟虑,采取了“先发制人”的手段。林权助在车站的讲话对杀杨常二人起了一定作用,至少是提醒了张学良。
张学良消灭隐患后,东北的政治空气为之一变,张学良的政治威信空前提高。虽然事出无奈,但事后张学良也很后悔,对政见不同者可以撤职或是软禁,采取杀身的鲁莽办法不算高明,也不应当提倡,这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让人寒心。
处决杨、常之后,将尸体用地毯包裹起来,用汽车送至南关风雨台姜庙,这座庙是杨为纪念老同学姜登选所修。然后由刘鸣九拟稿,正式报告南京政府。第二天召集各委员们到大会议厅开会,宣布处决杨、常二人的前因后果,各委员面面相觑,惊恐万状,无言以对。接着布告全城、各市县,以安定人心。委员之中只有孙传芳害怕,乘车潜赴大连,再回天津日租界隐居起来。后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华北期间,被施剑翘刺死。施父过去为孙部下,曾被孙杀害,其女替父报仇,当时轰动九城传为佳话。
张学良为了慑服杨宇霆派的势力,只有运用恩威并施的办法,一方面优抚其家属,一方面安抚其羽党。设灵祭奠、亲自吊学,有识之士皆为所动,大有诸葛孔明吊祭周公瑾之情,声泪俱下,并写挽联一副:
讵同西蜀偏安,总为幼常挥痛泪,
凄绝东山霖雨,终临管叔误流言。
上联比之诸葛亮挥泪斩马骏(马骏字幼常),下联引用周公旦诛管叔的典故。虽然在引证史实上不够妥帖,但词句典雅,寓意深刻,含蓄深沉。有事非得已,不胜惋惜之情,又能自圆其说,不失其统帅身份。
杨、常晚饭后二次进入帅府,一直到半夜未归,杨家非常着急,于是请术士张神仙用法术探听杨的情况。张神仙作法术之后告诉杨家说,总长正在张府打牌,可能通宵达旦。杨家人等深信不疑,直到翌日陈尸南关姜庙,才明白真像。杨宇霆虽然是留学日本,却很相信江湖术士,他所以如此狂妄,是受术士所骗。当他飞黄腾达时,在法库修祖坟时,挖出一个石像,其实本是偶然现象,但他却愚昧无知,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说他有“九五之尊”、帝王征兆。因而使他更加野心勃勃,肆无忌惮了。
东北军第三次进关参加打内战时,杨和张学良同任三、四方面军团长,杨掌握兵权,骄纵益甚。从沈阳出发时,杨携带张神仙、马神仙等四名术士,凡作战措施、行军驻防都要经术士选择良辰吉日,然后才行动。一天专车停在京汉线上的马头镇车站,突然见一只白兔闯进车内,旋即逃脱。这些术士向杨说:“卯酉相冲,下午西时必有危害,将军车快退出马头镇。”正巧下午果有敌人骑兵冲入车站放火烧房。经过这一巧合,杨对术士的话更深信不疑,拱卫左右,言听计从。
张作霖死后,术士异口同声说,杨能主宰东北,“九五之尊”马上到手。杨勾结常积极准备掌权。误听术士之言,才命丧枪下,假若杨、常能去黑龙江、吉林任督办,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上,可以养尊处优、花天酒地,以享天年,可是他们却不知足。
如果杨、常先发制人,发动政变,东北局势又不知变化如何,这段历史可能改写,看来一切都是时也、命也。内容来自《我所认识的张学良》